第74章
掉到地上的殘渣。
以及蔣成霍然起身,猛地將桌上書冊掀翻在地的巨響。
【你們鬧夠了沒?!】
“你們鬧夠了沒?”
幾乎是從胸腔中爆發的聲音。
舒沅不知哪來的力氣,又一次,甚至更大力地,一把拽過那少年的手。
“你們這是在欺負別人!他在難受你們在笑,這不是在開玩笑,不是打打鬧鬧,是暴力,是霸凌!很難理解嗎?!”
四下皆靜。
“你們覺得這樣很開心是嗎?!覺得欺負別人很好玩?”
“說啊!這時候怎麼不說話了?!”
孩子們顯然無法理解眼前大人突然的爆發,一時之間,面面相覷。
小聲的議論倒是不絕於耳。
“不、不就是開開玩笑嗎?”
“對啊,誰讓翰哥天天吹牛逼,說他認識萬執……萬執打遊戲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吧……”
“這人什麼來頭啊,是不是翰哥老姐?”
紛紛言論間,就連那為首的幾個少年,似乎也到底被她那通紅眼圈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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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手一松,舒沅瞬間上前,扶住了軟倒在柱旁的清瘦少年。
——“這是在幹嘛?!”
當是時,幾人背後,一道威嚴聲音卻赫然傳來。
舒沅抬起頭,循聲望去。
對面穿過人群,同樣也一眼看到她,緊接著視線一低,看向她懷裡少年,神色微動。
可或許是司空見慣。
說到底。也隻有一聲長嘆,眉頭頓蹙。
老朱拿手中三角板重重敲了敲牆。
“都聚在這幹嘛?沒事做啊?去準備考試!”
“你們幾個,你、你……還有秦補翰,都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舒沅,你也過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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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秦補翰怎麼得罪你們了?一個個輪著說!我聽著。”
辦公室裡。
老朱前腳剛把門關上, 後腳落座,三角板一扔,登時臉色大變, 把桌子拍得砰砰響。
“這會兒怎麼都啞巴了?剛才起哄的是誰, 自己站出來!”
“……”
“周凱, 你說!”
他做了大半輩子數學老師, 今年雖已五十來歲,喊起話來依舊中氣十足。
隻是那張原本彌勒佛似的和善臉, 卻已不知何時滿面漲紅, 說話時, 兩隻眼睛更瞪得鬥大,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緊繃。
舒沅拉著秦補翰站在一旁, 隻是沉默。
那表情她其實很熟悉。
十來年前, 那時年輕許多的老朱, 也曾這樣訓斥著拿她打趣的少年少女,可惜,永遠隻是換來一陣嬉笑間的挑釁打趣, 有火沒處撒,隻能等人群散盡後,獨自找她談話。
當然,時過境遷, 這會兒被點到名的少年,已然遠比當年隻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葉文華聰明很多,至少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
五分鍾前還囂張跋扈誰也不怵, 這會兒卻齊齊埋下頭來,心照不宣,一聲不吭。
唯一的動作,隻有“默契”地背手,衝著身後的秦補翰豎起中指,挑釁似的左右搖晃著。
顯然是慣犯了。
辦公室裡剩下的幾個老師將一切盡收眼底,一時卻也都面面相覷。
不好多話,隻能對了個視找,便一個一個抱起教案和書本起身,先後離開。
——“說啊,拿出剛才的力氣說!這會兒怎麼不鬧騰了?!”
此情此景,老朱又何嘗不是看在眼裡。
想著旁邊就是自己十幾年前同樣遭遇的學生,這麼多年過去,竟然還是這樣的局面,一時氣急間沒忍住,甚至拿起教尺就想動手——
那教尺瞬間高高揚起!
眼見著就要落下,領頭那個叫周凱的學生,這才連連擺手搖頭,搶著為幾個“兄弟”開腔:
“我們沒有找事!是秦補翰,他自己吹牛皮不打草稿,所以我們跟他開玩笑,他玩不起,所以才……”
“開玩笑就是把人抬起來、褲襠往柱子上撞?你們怎麼自己不給自己開開玩笑?”
“我……”
“還說!還說!”
老朱指著周凱,手裡教尺微微發抖。
然而,即便那威懾十足的教尺已然緊攥緊在手裡。
他怒目瞪視一圈,深呼吸,最終,也隻是手勁一偏、象徵性用力地狠敲幾下辦公桌。
緊接著耳提面命,挨個把人訓了半個鍾,末了,擺擺手,示意他們回去上課。
“不要再讓我看見下次了!聽到沒有?!”
“……聽到、聽到。”
一群小子瞬間如蒙大赦。
接連不斷的小聲應答過後,隻悄然再狠狠瞪了沒事找事、給他們惹一身騷的舒沅和蔣補翰一眼,便隨即腳底抹油,飛也似的溜走。
“砰”一聲。
人走門關,辦公室裡一片寂靜。
隻剩下老朱、舒沅和一直在旁默不吭聲的秦補翰,齊齊默然無語片刻,前者轉身到飲水機旁,倒了兩杯熱茶,遞到兩人手裡。
“沒事吧?”
老朱低聲問秦補翰。看他一直捂著腿間,臉色隱約發白,又眉頭緊蹙,追問著:“要不要去校醫院?”
秦補翰搖搖頭。
有些嗫嚅的、怯生生回答:“不用……就當時有點痛。過一下就好了。”
“真的?”
“嗯,我經常……不是,就是,反正過一下子就不會痛了。”
這孩子似乎還沒變聲,聲音細而纖弱,有點像女孩兒,表情動作同樣如是。
老朱看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
但最後,也隻嘆息一聲,指了指桌上試卷,又指向一旁語文老師的辦公桌。
“那你在楊老師那坐會兒,自己找張卷子做吧,沒做完也沒事,緩緩情緒,下節課再回班上。”
少年滿臉感恩戴德,忙不迭點頭答應。
小聲說了句“謝謝老師”,便捻起張試卷,避到了隔壁的隔壁去。
等他走開,老朱這才抬頭,看向一直默默抱著手裡熱茶不曾言語的舒沅。
四目相對。
半晌,老朱推了張辦公椅過來給她坐,輕拍椅面,話題繞來繞去,卻也唯餘一聲長嘆。
“我知道,你要問我為什麼就這麼把人放走了。”
“……”
“可我哪敢打他們?現在網絡什麼的都發達了,但也是雙刃劍。隨時要做好準備等著被投訴,投訴給校長、給教育局,動輒要發上網。就前兩天,李老師你知道吧?你們那時候的歷史老師,看見他們那群人躲在廁所抽煙,群……毆一個外校的女生。說了兩句,接著就不得了了,孩子鬧著要自殺,說老師對他有意見,故意給他穿小鞋,一大家子人跑來學校鬧。鬧到最後,雖然調監控證明了李老師的清白,可他家裡老婆受不了啊,名聲都毀了。隻能逼著他辭了職,至於那個學生,記了個大過,還是接著念書,什麼事都沒有——這就上禮拜的事。”
舒沅聽得心口直跳。“……學校不管嗎?”
“現在還有學校發聲的餘地嗎?”
老朱反問。
說話間,他扶著額頭,也隻滿面有心無力的無奈。
“……現在的社會太急躁了,大家都急著要表達,要說話,大的聲音就會蓋過小的聲音,小的聲音就隻能沉默,這是沒辦法的事。就跟現在這群孩子似的,有人罵你,罵完就算了,不當回事,有幾個人會管之後被罵的人心裡什麼感受?”
他難得多話,一字一句,卻都是少與人說的血與淚。
其實換了別人,其實大可不必說這麼多——然而,眼前偏偏已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不對她交代清楚,他良心上過意不去。
於是思索片刻。
半晌,還是靜靜的,把掏心窩子的話都一股腦倒了出來:
“現在的孩子都精明了。知道錄音,錄視頻,這本來是好事,因為確實怕有不道德的情況,我也有小孩,我也希望他們碰到不公平的事會反抗。可誰能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就像我們以前也想象不到,孩子和孩子之間會那麼排擠對方。現在你也看到了,他們已經知道,在大人面前,永遠半個字都不反駁,但你隻要敢罵狠了,不說自己,就是那些被欺負的小孩,就越會受苦。挨罵的在老師這挨了多少,就會加倍還給本來就受欺負的同學……我們能怎麼辦?罰也罰了,罵也罵了,可是還是屢禁不止。做老師的,你說我們能怎麼辦?”
即便他是老師,是園丁,是培育社會棟梁的第一班崗。
可這個問題,他從十年前甚至更早,從他開始當老師,就開始問,開始心痛,依舊每一年都有這樣的學生,成為人群中的羔羊,還能怎麼辦呢。
——他們又做錯什麼了呢?
因為男生女氣,因為胖,因為平庸,因為不夠出挑因為不合群?這是罪嗎?
還有舒沅,她曾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門生之一,那年的高考,卻得到了最為荒唐的結局,這公平嗎?
他的力量僅限於阻止一時的欺凌,除此之外,無論當年還是現在,都隻能搖頭。
對自己,也對舒沅。
老朱說:“其實我特別,或者說最不想的,就是讓你看到這種情況。也很不好意思承認,其實這麼多年了,很多事情從來沒有變過——甚至可能以後也不會變,畢竟從我小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樣的事。我們的教育教給每個孩子怎麼考試,怎麼讀書,可沒有教給他們,什麼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舒沅握緊手中的塑料茶杯。
“可我今天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