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畢竟是她的夢,她想幹嘛就幹嘛,所以心念一動,手上立刻多了一碟櫻桃派,然後她尷尬地遞出去,說著尷尬的謊言:“我是上樓來給你送這個的。”
“你是騙子吧?我爸不讓吃這種東西,不健康。”
“哈?”
難怪,蔣成這家伙在回蔣家別墅的時候,在餐桌上永遠是能不動筷子絕不動筷子,連蔣母討好他,有次聽她說他在家最喜歡吃櫻桃派,請最好的廚師來家裡做,他都一點不碰。
可一回自己家,明明就最愛吃甜食,喜歡喝湯,鍾意很多醬汁的水果沙拉,每次問起來,隻說是自己吃不慣除她做的之外的味道。
原來全是撒謊——就是在跟父母賭氣而已吧。
舒沅其實對長大後的蔣成很無語,但是小小的蔣成長得猶如小童子,如今眼圈紅紅,淚眼漣漣,更是可憐見的無比可愛,她實在狠不下心。
想著既來之則安之,於是索性說謊說到底:“因為你和太太吵架了,太太說偷偷做櫻桃派給你吃,你就開心了。”
“你是新來的?”
“嗯。”
“……我才不信我媽會這麼好心。”
說歸說,他還是別別扭扭走過來,捻起一塊切好的櫻桃派,捧著小口小口吃起來。
他吃相從小都很斯文,可如今看來,卻莫名像是享受冬果的倉鼠。腦袋一墜一墜,還一邊流眼淚。
看舒沅送完東西還不走,他立馬又兇起來。
“你還在這幹嘛!”
“哦……我,太太讓我看著你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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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可能吃得完!”
換了別的小孩,這時候八成該說:不如你跟我一起吃吧?
然而蔣成顯然從小就不是這麼愛分享的小朋友,聽她轉告媽媽的話,隻眉頭緊蹙,雖然沒再趕她走,但是一把搶過盤子,也完全沒有讓她坐下一起吃的意思。
嘁,果然三歲看大,七歲看老。
舒沅有些失笑,站累了,隻好自己坐到書桌邊。
環顧四周,擺設與她後來到蔣家時其實變化並不大,無非是多了些小孩子的玩具,書桌邊還擺著一張她從沒看過的照片,看起來才三四歲的蔣成被父母抱在懷裡,右手比耶,咧開一個無比燦爛的微笑。
和眼前這個戒心重重,一點也不討人喜歡的臭屁小孩完全不像。
“你看什麼呢!這是我的房間。”
蔣成看似在認真吃櫻桃派,眼角餘光也在打量她,注意到她不安分的視線,登時又揚高語調。
“沒什麼,我看你小時候很可愛。”
“這還用說嗎。”
舒沅無語:“……蔣成,你真的從小到大都這麼自戀嗎,你在外面那麼彬彬有禮怎麼演出來的啊?”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你從小到大都這麼表裡如一。”
“什麼從小到大!你說話怎麼這麼奇怪,我明明第一次見你好嗎。”
其實,這個話題明顯可以敷衍著略過。
然而舒沅看著眼前小孩無比認真糾正自己,黑葡萄似的圓溜溜眼珠一眨不眨望來,前塵往事湧上心頭,一瞬間,她幾乎脫口而出:“我是在未來見到你的,隻是看到小時候的你,確實是第一次。”
“……啊?”
“我是你以後的同學,跟屁蟲,嗯,後來是你老婆,雖然馬上我們就要離婚了。”
七歲的小蔣成顯然一下接受不了如此大的信息量,兩眼發直。
手裡的櫻桃派險些掉到地上,得虧舒沅眼疾手快接住,又塞到他手裡——順便把糖漬擦到他身上,反正是夢裡,“很值得驚訝嗎?”
小蔣成表情奇怪。
但他竟然沒有先質疑她的話有多少真實性,隻遲疑著問了句:“我……後來毀容了?”
“沒有,你一直很帥,人見人愛那種。”
“那我為什麼要和你!”
“喂,你嘴也太毒了吧,我雖然不是大美女,但是瘦了也過得去。”
“你、你現在已經算瘦了?!”
“……我跟你訂婚的時候,一百二十七斤。”
蔣成如遭雷劈。
反應過來,小小的他瞬間痛心疾首:“我長大以後少說也有一米八幾吧?你看起來才一米六,你、你還長得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臉尖尖的瓜子臉,腿長的,然後,呃,反正不是你這種類型,怎麼可能是你!”
“可是就是我啊。”
夢境大概有加劇人孩子氣的功能,新仇舊恨湧上心頭,難得真聽見蔣成的真心話,舒沅竟跟這小屁孩鬥上氣:“而且,我還懷孕了。”
“你懷孕了?!”
“嗯。”
“是男生還是女生?”
“不知道。”
舒沅頓了頓,又說:“希望他是男生吧。”
蔣成似乎已經從自己和眼前這個徘徊在及格線邊緣的女人結婚的事裡短暫抽離。
視線緊緊盯著她小腹,他眉頭緊皺,開始討論起更深層次的話題:“為什麼?你重男輕女。我覺得女孩子也可以。”
“因為我自己就是女孩,所以不想生女孩子。”
舒沅靠在床邊,視線遙遙看向窗外,半晌,才喃喃道:“女孩子,生下來太苦了。”
擔心她遺傳自己,胖胖的度過整個青春期。
超過年齡的過快發育為她帶來無盡煩惱,被調皮的男生拉著辮子笑胖妞,就連做廣播體操的時候不敢也大膽跳起。
也擔心她太瘦,為了追求大眾審美,一世節食,到老了去跳廣場舞都小心攀比。
擔心她長得不好看,被人指著鼻子笑嫁不出去;也擔心她長得好看,所有的功勞都歸功於好看,努力都成一紙笑談,沒人去看。
擔心她所託非人,一輩子為家庭付出一切,忘記名姓;也擔心她愛對了人,心甘情願沉淪,到最後也隻成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媽媽,一生的履歷都是別人的姓名。
活著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她還沒有學會,怎麼教給自己的兒女。
小蔣成歪歪頭,顯然不懂她突如其來的憂鬱。然而他看向她,最後也隻是哼了哼聲。
“反正,如果是以後的我,女兒兒子都一樣,隨便你生。”
“你這就接受我是你以後的老婆了?”
“肯定不接受啊!但是,要是是我親自選了你,那也沒辦法,隻是說明你真的……很好吧。我早就下定決心了,以後我要娶一個很好很好的老婆,我們要有一個很幸福很幸福的家庭,然後生幾個寶寶,每年陪他們過生日。”
“她是很好很好,但你愛她嗎?”
“她都已經很好很好了,我怎麼可能討厭她,你很笨诶。”
他分不清這其中的差別。
想了想,又笨拙地叮囑她:“你也不用覺得自己不好,我的眼光不會錯的,而且,剛剛其實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覺得很想抱……呃,就是覺得你很熟悉,不討厭你。”
“就是因為你不討厭我,我現在才煩呢。”
“哈?……後來我對你不好嗎?”
舒沅點點頭,想了想,又搖頭,但最後還是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
隻眼前的日光忽而刺目,她遮了遮眼睛,然後在最後的清明來臨之前,驀地上前,彎腰將他抱緊。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一直都很感謝你,因為如果沒有你,我很早很早就已經活不下去。”
“可是,我真的沒辦法跟你繼續再走下去了,這樣對我們都是折磨——能給的,我已經都都給了。隻希望你,也給我自由。”
*
舒沅醒在次日中午。
然而不是醒在沙發上,身上也沒有睡前那床薄毯,取而代之的,是一床厚重棉被——她正是被這被子悶醒,背後是熟悉觸感,她瞬間意識到自己睡回了主臥,撐起半邊身,旁邊卻空落落。
蔣成沒有睡在她身邊。
他坐在床邊地上,身體斜靠著床腳。沒有了發型師的幫忙,他過長的劉海垂落眼下,留下一片錯落陰影,整個人好像突然回到少年時未褪去稚氣的模樣,難得乖巧,也憔悴非常。
舒沅搖搖頭。
沒有吵醒他,但想起昨天約了醫生下午復診,還是輕手輕腳起身,下樓去換衣。
外面依舊亂糟糟一片,沒有收拾過的痕跡。
她光著腳,險些被碎瓷片割傷,沒辦法,又轉身到雜物間拿了掃把,耐心細致地清掃起來。
等到收拾完,蔣成也後腳睡眼惺忪的起來,走到房門外。
兩人都沒忘記昨日的爭吵,一對視,各自都尷尬地別開臉。
蔣成輕咳兩聲,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垃圾簍,“我來吧。”
“不用了,你不會裝。”
“……”
蔣成到底沒強求,但仍跟在她身後。
看她熟練地將碎瓷片一層層打包好裝進幾層垃圾袋,然後寫張便利貼,標示“有碎片,小心割手”,放到樓梯間,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不問我昨天去哪裡了嗎?”
“你去哪了。”
“我……去找顧雁。”
她手上打結的動作一頓,“找她幹什麼?問話?還覺得我和小朋友有一腿?”
蔣成更尷尬了。
大概他自己也意識到胡亂聯想又不去問當事人會導致後果嚴重,可他又不知怎麼啟齒道歉,最後,還是隻得咳嗽連連。
“是我誤會了。”
舒沅沉默。
也不說沒關系,更不讓他就坡下驢,這件事她到底有氣。
隻最後將手中活結打好,隨即站起——
“行了,別擋在這,我……”
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