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邊聽,一邊不住翻弄著手中的打火機,視線更是闲不住,他莫名其妙老往窗外瞟:舒沅和蔣母正在樓下花園裡散步。他雖坐得近,卻聽不太清兩人在說些什麼,也就看著解解悶罷了。
蔣父卻很快注意到他的走神。
一次還好,結果幾次都不收斂。做父親的終於忍不住重重拍了桌子,低聲呵斥:“蔣成!我在跟你說話,你眼神往哪看?!”
“沒看什麼,”蔣成聞聲,視線遂輕飄飄轉回來,漫不經心地應他,“在聽,爸,你接著說。”
“這就是你對你爸說話的態度?”
“爸,你都說了你是我爸,現在不是公司裡的董事長。我現在在家裡,這也不是公司。都不是三歲小孩了,不用凡事都逼得我那麼畢恭畢敬吧?”
“你——”
蔣父面露薄怒。
然而蔣成顯然懶得搭理,連個眼神都欠奉,又是那副垂著眼睛不搭理人的冷冰冰樣子。
可嘆他是蔣家的獨苗,從小要星星不給月亮,長大也爭氣,同齡的孩子裡,從來都是最優秀,最令人驕傲那一個,蔣父確實沒法對他狠下心來。
一口怒罵堵在喉間良久,等緩過勁來,竟還莫名覺得眼前這小子頗有乃父遺風,夠勁夠狂,一時說不上是什麼感覺,罵卻再罵不出口。
隻掃興地擺了擺手,“算了,你說得也對,現在在家,公事就不說了。”
兩父子大眼瞪小眼,蔣成“哦”了一聲,起身要走,蔣父又不知突然想到什麼,沒等他走兩步,忽而開口把人叫住:“等等。”
“爸,又怎麼了?”
“你小子翅膀硬了,爸就不能跟你說說話了是吧。”
蔣父年輕時常在國外,每次回來也隻顧著跟妻子過二人世界,雖說蔣成是家中獨子,其實除了給錢給錢再給錢,要什麼給什麼之外,他們也沒有太多私下的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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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今天媳婦和兒媳婦都不在,隻剩下爺倆,把握住這聯絡感情的機會,蔣父向後靠,身子陷進柔軟椅背,語氣也跟著平和下來,嘟囔了句:“我就是想跟你說說,就前幾天,老周帶他孫子來咱們家吃飯。我看他家那個孫子,長得粉雕玉琢的,還真挺可愛。”
哪壺不開提哪壺。
蔣成的臉色瞬間變得不太好看,“爸,你這什麼意思?”
“別急著上臉,”蔣父道,“我這不是還沒說什麼嗎?”
“……”
“說來說去,其實我也就是想抽空跟你聊聊小孩子的問題。蔣成啊,我跟你媽媽也不是不體諒你們年輕人,你和舒沅結婚早,之前說不急著要孩子,我們也沒多說什麼。加上舒沅……唉,這孩子命苦,但現在離你們高三畢業都好幾年了,身體也該調養的差不多了吧?再不濟,你做丈夫的,也應該抽時間多帶她到國外大醫院去看看,不能光聽天由命啊。”
什麼聽天由命。
蔣成聽得眉頭直皺。偏偏有些記憶又似不受控制,猶如突然被這些意有所指的話鑿出個缺口。
那是高三那年,臨近高考的最後一周。那間傳來爭吵推搡聲的體育倉庫,又一次浮現在腦海裡。
【舒沅?】
他記得自己踹門而入時,滿身是血的舒沅就蜷縮著趴在地上,死死捂著肚子。
即便是那種時候,她依舊一顆眼淚都沒掉,反而那幾個欺負她的女生哭作一團,為首的葉文華仗著知道他和葉文倩的微妙關系,爭著上前要來解釋,沒說兩句,便被他忍無可忍的一巴掌扇得愣在原地。
他沒理那女孩的放聲哭泣,蹲下身,拍了拍舒沅的臉頰。
【喂,你還好嗎,舒沅,沅姐,站得起來嗎。】
他那時明明不喜歡她。隻覺得她搞得狼狽又髒兮兮,遠不如平時逗她的時候有趣,可不知為何,收到人短信求救,還是硬著頭皮第一時間趕到。
原本也就順手解個圍,結果卻一發不可收拾,甚至做了他平時最懶得理睬、為人出頭的傻事。
他的手冷冰冰,幾乎瞬間,舒沅便睜開眼,霍地看向他。
她那副樣子太難看了。
那種想哭又死死忍住的表情,他至今忘不了她滿是鮮血的手握住自己手腕時用的、幾乎抵死的力氣。
他以為她要哭,或者說些別的。
然而昔日纖弱無力的聲音仿佛依舊在耳邊回蕩,她隻是說。
【謝謝你,蔣成,謝謝你來了。】
她永遠隻會說謝謝。
——蔣成驀地別過臉去。
心頭一團亂麻,莫名荒唐,他於是隻冷聲搪塞著父親:“我們都還年輕,這麼急著要孩子,生了誰有空養?”
“都二十五六了,還算什麼年輕,”蔣父似乎早準備好了一套以不變應萬變的話術,“而且你們年輕人,也別把生孩子想得太誇張。你媽媽二十三歲就生了你,後面日子不還是像個公主似的?不影響。雖然說爸爸媽媽明白,現在你們的想法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也不會說格外去催,但你也要體諒一下我們做長輩的心情。大不了,以後孩子生出來給我們帶。你媽媽這兩年也闲多了……要是順利,說不定過幾年,就輪到舒沅過母親節了。你不跟人家好好商量,怎麼知道她不樂意?”
蔣父道:“一個家裡,沒有小孩子,兩個大人之間總歸還是孤零零的個體,不穩當。有一個小孩子,做什麼事才都感覺心裡有個依託。蔣成,你腦子要想事啊!”
想事?
蔣成心中冷嗤:他也沒覺得自己這個做兒子的有多被“依託”啊?在親爸心裡,估計也就隻是被愛屋及烏的一塊肉而已。
然而,話彎彎繞繞說到這,竟然連他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好奇——隻是一點點好奇,他在想:如果能和舒沅生一個孩子,那孩子會是什麼樣子呢?
雖然他早已經看熟了舒沅那張無功無過的小圓臉,甚至看久了還覺得有點漂亮。但是,或許,還是生一個像自己的兒子比較好吧?在這個社會,誰不喜歡長得好看的人,長手長腳身材好,雖然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承認,但是在社會上站久了,其實不難發現,好看的人終歸總比難看的人要活得輕松些,有選擇些。
不過話說回來,應該也不用擔心——他和舒沅的孩子,應該怎麼也不會難看到哪裡去。六十五分加九十五分除以二也有八十分不是?
稀奇古怪的念頭盤旋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他又一次聽不太進父親的絮絮叨叨,眼神不自覺透過窗臺向下飄,瞧見舒沅和母親依舊在花園一角,正面對面說著什麼。
兩人已維持這狀況許久,有點像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的狀態,還似乎隱隱約約能聽到什麼類似“還債”、“糾纏”的奇怪字眼。
他眉頭微蹙,剛要細聽,蔣母忽而拍了拍舒沅的肩膀,示意二樓書房的方向。
舒沅登時扭頭向上看,一不留神,同蔣成四目相對。
“……”
她沒有笑。
依舊是清稜稜的一雙眸子,瞧見他時微微瑟縮一下,繼而很快垂眼,又扭過頭去。
這次聲音變小了。
至於蔣成,看她表情和平時沒太大變化,也沒再注意聽她們到底在說什麼——反正無非是些各家家長裡短,舒沅不太愛摻和,八成就隻是在聽他媽媽一個人瞎說。
但,確實有那麼一瞬間。
蔣成想,他剛才忽然覺得,如果他真的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這孩子還是像舒沅比較好。
圓圓眼睛,小小的塌鼻梁,笑起來時討喜,不笑的時候依舊有些親近人的可愛。哪怕她的好看是圓鈍的,也不會失色於旁人,那些精致裝點卻千篇一律的外在美。
而且,如果像舒沅的話……或許他也多多少少能更喜歡那個小孩子一點吧?至少不會討厭新生命的出生,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如果是他和舒沅的孩子的話。
他竟然會有些說不上來的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蔣成從小就是個看起來受萬千寵愛,實則相當缺愛的男孩。至於這本書裡最不缺愛的角色,那大概就是鍾秀女士了吧,真的沒啥壞心眼,小時候是小公主,長大是大公主,老了還是老公主哈哈。
別看蔣成現在這麼欠扁,其實吧,那句歌怎麼唱的來著?
“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一層的剝開我的心……”
沅沅子:我看你剝出來也是個棒槌心。
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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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蔣成。”
——“蔣成?”
熟悉的女聲伴著幾度輕叩車窗的細動傳到耳邊。
駕駛座上,他霍然一驚,腦子裡那些泛濫許久的古怪念頭幾乎瞬間煙消雲散。回過神來,隻下意識抬起手腕看表:離晚飯早過了三個小時,已是晚上九點多。
車窗邊摁下,蔣成已忍不住開口問:“我媽又拉著你聊那些有的沒的了吧?這麼晚還不讓你走。”
“沒有,”明知他最煩那些,舒沅倒是依舊四平八穩,“就簡單說了下最近的情況——你幫我把後面車門開下,媽拿了一堆補品給我,騰不出手了。”
補品?
他眼神一抬,見她左右手滿滿當當,這才反應過來,匆匆下車幫忙。
舒沅不習慣使喚別人,後頭跟上的幾個佣人本想來幫手,很快被打發走。剩下兩人一個搬一個放,蔣成遞著遞著,忽而又瞥了眼別墅大門方向。
剛想別扭地冷嘲下自家那位每次臨走都要唱大戲的鍾秀女士,結果舒沅跟早料到他要說什麼似的。
前腳把後座上那滿滿當當補品堆正,後腳就給他答疑:“今天做菜累了一天,想說讓媽媽早點休息,我就沒讓她再跟出來。”
說完,便扭頭坐回副駕駛。
蔣成忽的有些失笑。
卻沒再多說什麼。隻等兩人都坐穩,他踩下油門,停在蔣家別墅前的這輛淺灰色賓利歐陸隨即緩緩開動。
“……”
舒沅沒注意到身邊人這天時不時飄來的欲言又止眼神,兀自埋頭扣緊安全帶。
過程中,不知想起什麼,倒難得主動同他搭話:“我出來的時候,感覺爸爸興致不高,你們今天是不是聊得不太開心?”
“有嗎。”
“應該是吧,我看他都不怎麼笑了。難得回來一次,你對爸爸的態度不要那麼差。”
“也沒差到哪裡去。反正嘮嘮叨叨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公司那堆事。”
“……哦,這樣。”
她說話總是這種語氣。
並不非要勸服誰,倘若覺得說多了也是無用,便索性沒了下文。
唯獨路邊霓虹燈光肆意錯落,折射車窗,光與暗的交界利落分明。
車上的兩人,卻恍惚都有些心懷鬼胎似的,一段對話潦草結束,又沒人開啟新篇,隻能各自沉默。他開車目視前方,雙手不自在地握緊方向盤,而她反身從包裡撈出手機,低頭刷了會兒微博,隨即開始慢吞吞回復著那些吃飯時沒得空看的工作消息。
波瀾無驚的氣氛持續了約莫五六分鍾。
到最後,還是蔣成沒憋住。
也不做什麼鋪墊,倏而便拋出了句沒頭沒尾的:“阿沅,劉醫生約的復診是半年一次吧?”
“……劉醫生?”
“嗯,市一那個婦科主任。我記得最近該到日子了。”
話說得突然,舒沅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哪個劉醫生,一時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