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盡管她從來不為我停留。
我說:「大概是因為,容珍像月亮。」
那不是我的月亮,但有一刻月光確實照在了我的身上。
程天翔似懂非懂,半天才一拍桌子:「所以你現在喊大小姐來家裏喝粥,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我端起碗:「沖動。」
「你又不是沖動的人……」
「但人總有沖動的時候。」我看了眼手錶,「我要走了,你和我一起出去吧。」
開往容家的路上,程天翔思考著:「我都沒看見你沖動過,能讓你沖動的得是什麼啊?」
我沒有回答他。
我見容珍哭過三次。
她是個很不喜歡流淚的人,又要強又傲慢,不高興了也隻會皺著眉反擊。
看見她第一次哭的時候,我幹了一件蠢事。
看見她第二次哭的時候,我又幹了一件蠢事。
看見她第三次哭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從前我最不屑的決定。
在我幹第一件蠢事的時候,我就清晰地知道,她的眼淚是我不能避免的例外。
程天翔被我中途放下,到達容家後,我在管家的指引下來到了會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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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珍的父親坐在沙發上不緊不慢地斟茶,見我來了,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小謝。」
容家向來人丁不旺,三代單傳,到了容之勝這一輩,隻生了一個獨女,容珍。
容之勝是商場大鱷,妻子陳楠也是顯貴之家的小姐,兩人成婚多年依舊感情很好,將唯一的女兒溺愛到了骨子裏。
容珍,是他們二人寵在掌心的明珠,也是整個容家的珍寶。
陳楠性格頗為強勢,容之勝卻溫文爾雅,很有儒商風範。
和我聊了一輪近期謝氏的情況後,容之勝又問起我關乎瑞林的後續計劃,我侃侃而談,他的面容上逐漸浮現了贊同之色,不時點點頭。
「我聽珍珍說了,這個項目要給你。我原先想著會不會有點兒戲,今天看來,就算她不和我交代,這個項目最後估計也是你們晨輝的,」容之勝笑呵呵地說,「小謝,幹得不錯。」
我聞言,謙遜地回他:「容總謬贊了。」
「當年謝家那麼大的危機,結果還是你一個年輕人給扛起來的,」容之勝嘆口氣,話鋒一轉,「這些年我看著,也許我當年的判斷是有些武斷了,真的出了錯。」
我有些疑惑:「您是說?」
「我們這些家族的孩子,從小也算一起長大,珍珍一路順風順水,有點被慣壞了,同齡的男孩也有些被溺愛了,我就覺得不行。我總想著要挑一個品行好的,能幫她守住容家的男孩,」他端起茶杯,「一路看來,駱家的駱承瀚確實是最為品學兼優,看著也穩重踏實,後來我和駱家商議好了,見兩個孩子都不反對,才讓他們訂了婚。」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還在思考該怎麼回復的時候,容叔叔就看向了我,意味深長地問道:「小謝,你覺得呢?」
我覺得?
誰不知道我和駱承瀚關系最差,他問我這個,是想聽到什麼回答?
最後,我隻是委婉地說:「容總做的決定,肯定都是為容小姐考慮的。」
「你不用和我打馬虎眼,有些事,珍珍看不出來,但我畢竟活了這麼多年,」
他微笑地看著我,終於進入了正題,「珍珍說想退婚,我想知道,這中間有幾分是由你推動的?」
他的話聽起來像是興師問罪,語氣卻很溫和。
我的心臟加快了跳動,看著他,半晌笑了笑:「容總,我要是說一分都沒有,您信嗎?」
他緩緩收斂了表情,室內彌漫著異樣的沉默。
我卻沒有避讓,依然直視著他。
「確實是看走眼了啊。」他忽然也笑了起來,站起身走到窗前,「我的女兒在外面受了委屈,珍珍不和我說,我也不方便和小輩計較。」
「但是——」他頓了頓,「我決不允許珍珍跌倒第二次,小謝,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容總請放心,」我同樣站起身,「容小姐踩過的坑,我也會負責填平。」
他忍不住笑了:「你是我這麼多年見過,膽子最大的年輕人。」
我輕描淡寫道:「我的榮幸。」
關門的時候,我還覺得有些恍惚。
手機響了起來,我看了眼號碼,接通後,聽到了容珍的聲音。
「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她像是在抱怨:「我都睡了一覺醒了,也不知道該幹嘛。」
我說:「要不在我家隨便逛逛?我馬上回去。」
「噢——」她拖長了尾音,半晌後好像有些不自然,「我爸沒為難你吧?」
我忍不住笑了:「容小姐是在……」
關心我嗎?
這四個字我到底沒說出口,隻是輕輕咳嗽兩聲,轉了話題:「容總很好說話,多謝容小姐的慷慨饋贈。」
「那當然,」她像是放鬆了下來,語氣又驕傲起來,「我答應的事情,才不會做不到。」
「是,」我以開玩笑的語調說,「所以,作為回報,接下來的幾天,直到容小姐痊癒,我都接受你的調遣。」
容珍沉默幾秒,再開口的時候,語氣還有點不確定,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你還挺……懂事的?」
我也沉默幾秒:「你是在誇我?」
「嗯,」容珍好像很迅速地接受了這個設定,非常自然地說,「那我要吃百味齋的綠豆糕。」
百味齋日常排隊就要排兩小時,我卡了幾秒,有些哭笑不得:「你這是故意想折騰我還是真想吃?」
「算了,不吃綠豆糕了,」容珍沒理我,自顧自改了主意,「你粥煮得還行,飯應該做得不錯,你回來給我做飯吧。」
我很好脾氣地回答她:「行。」
她喊我的名字:「謝昭南。」
「嗯?」
容珍口吻滿意,為我下了結論:「你人確實不錯。」
「謝謝容小姐的誇獎,」我漫不經心地回答她,「不勝榮幸。」
(五)
容珍的感冒並不算嚴重,就像我答應她的那樣,這幾天我都在任她「調遣」。
其實也就是做飯給她吃。
也不知道堂堂容大小姐為什麼放著家裏的山珍海味不吃,天天跑到我家點些家常小菜——偶爾還隻能喝白粥。
我能感覺到她好像在躲避什麼,但容珍大概是不會承認這種事的,她表現得毫無異狀,還會在鬥地主把程天翔打得落花流水的時候鄙夷他太菜。
程天翔不服:「你和謝哥聯手,我怎麼打得過!」
容珍頭上還綁著壓劉海的夾片,聞言揚了揚下巴:「要合理利用資源,你懂不懂?」
程天翔一臉驚悚:「大小姐,你已經把謝哥當成你的資源了啊?」
容珍想了想:「你可以這麼理解。」
程天翔一臉麻木地看著我:「謝哥,你這都不反駁的嗎?」
我似笑非笑地舉起手指:「三千萬。」
程天翔:「什麼三千萬?」
「三千萬,代價是成為容小姐的資源,」我為容珍倒水,慢條斯理地問他,「換你你幹不幹?」
程天翔:「……」
他馬上轉過頭,對容珍情真意切地推銷自己:「大小姐,我也可以是資源,我還是可回收資源,能多次使用的那種……」
容珍以挑剔的目光看了看他,然後搖頭。
程天翔悲憤欲絕:「為什麼謝哥可以,我不可以?」
「你鬥地主沒有謝昭南厲害,」容珍說,「而且你還不會做飯,謝昭南會做飯。」
我從容頷首:「多謝容小姐賞識。」
程天翔隻能無語凝噎。
不僅如此,容珍在我們家收獲頗多。她學會了桌遊、手遊、麻將等多種娛樂,偶爾跟我和程天翔三排,玩射手把對面殺得潰不成軍,玩「瑤」的程天翔作為掛件,隻能大喊 666。
她的感冒好得很快,卻好像自己遺忘了這件事,依舊每天若無其事地來我家,找我要熱水喝板藍根。
她伸手的態度太過理所當然,我隻能十分客氣地提醒她:「容小姐,藥這種東西,隻有生病的人才需要。」
臉頰紅潤的容珍面不改色:「我還在生病。」
我:「……」
我無奈地看著她:「你是把我們家當療養院了,提前過來養老了嗎?」
容珍也並不生氣,沉默半晌:「我不想走。」
我大概明白她為什麼不想走,可我印象中的容珍從來都不是喜歡逃避的人,她遇到什麼事都有絕不服輸的驕傲,就像是身披鎧甲的公主。
從不低頭的公主摘下了皇冠和寶劍,藏在了我的城堡裏,掩藏著鬱鬱寡歡的心情。
我望著她,嘆口氣:「……但我可能要工作了。」
陪她遊手好閑這大半個月,我的助理已經快把我電話打爛了。畢竟程天翔是閑散富二代,我卻背負著賺錢養家的重任。
「噢,」容珍垂下眼,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謝昭南,好像隻有你這裏,才見不到和駱承瀚相關的東西。」
那當然,如非必要,駱承瀚和我絕對不會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可容珍和駱承瀚,從前朝夕相處,兩人的共同好友一大堆,通常認識容珍的也認識駱承瀚,她刷個朋友圈都能看見駱承瀚的影子。
「安城不大,」我給她倒了熱牛奶,「容小姐,你不是都要退婚了,何必這麼怕他?」
「我不是怕!」提到這個詞,容珍立馬不服地抬起頭,「我就是不想看見他!」
「我也一樣,」我淡定地說,「但如果真的見到了,我一定會特意到他面前走一圈的。」
因為我不舒服,駱承瀚也別想舒服。
容珍看上去像是想起了什麼令人生氣的事情,狠狠灌了一口牛奶:「尤其他還天天帶著那個小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