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討人喜歡,我不想和他多說:「她不在我旁邊。」
駱承瀚冷哼一聲,一聽就不怎麼信我說的話:「容珍喝了那杯酒應該醉了吧?你把她喊醒。」
我被他氣笑了:「駱承瀚,你知道自己未婚妻喝醉了,還讓別的男人把她帶走?」
「我和她的事用不著你費心吧,」駱承瀚很不耐煩地譏諷道,「謝昭南,別裝什麼好人,就算是為了瑞林的項目,你也不會對容珍做什麼。」
我選擇乾脆俐落地掛斷了電話。
傻逼。
(三)
我上車,關了車門,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疲憊和厭倦。
其實駱承瀚在很久之前不是這樣的。
我和他關系不好,從小到大一直如此,但也不得不承認,從前容家同意容珍和駱承瀚訂婚,是因為客觀上來說,駱承瀚是個很優秀的人。
他和我不一樣,從小品學兼優,人是悶了點不愛說話,但一貫潔身自好,風度翩翩,很珍惜自己的羽毛。
和容珍訂婚這件事是他一開始就不願意的,最後卻為了家族利益讓步了。他一路走來,樁樁件件人生大事都受家族掌控,喜好、朋友、志願,包括婚約。
他不喜歡容珍,覺得是容珍欠他的,覺得全世界都在逼迫他,所以才越來越暴躁、不耐煩,越來越想擺脫這樁婚約。
我認可他對於聯姻這種形式的不贊同,但不妨礙我對他撒氣到容珍身上嗤之以鼻。
他不喜歡容珍,卻從來不對容家表現出來。他利用容珍的喜歡,仗著容珍的偏愛態度惡劣,就是知道容珍不會告狀,不會做任何不利於他的事情。
這樣居高臨下、恃寵而驕的傲慢,真是讓人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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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著眼,摸了摸虎口處的一道淺淺傷疤。
我和容珍是一個院子裏長大的,但她身邊圍著的小孩實在太多,她又喜歡和駱承瀚在一起玩,所以要說我們是青梅竹馬,其實沒到這種程度。
我們都變了很多,比如駱承瀚小時候還是翩翩有禮、一板一眼的乖孩子;我是上躥下跳、嬉皮笑臉的「壞學生」;程天翔是膽子又小又愛哭的小胖子。
隻有容珍,一丁點都沒有變。
她還是那樣驕傲又任性,喜惡分明又明烈如火,是容家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是永遠不肯低下頭顱的小天鵝,是容易炸毛的大小姐,也是可以單槍匹馬怒斬惡龍的公主殿下。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她穿著小皮鞋,一腳踹在那個高年級學長腿上,趾高氣昂地說:「欺負人算什麼本事?」
駱承瀚臉色陰沉地拉著她就走,訓斥她不該這麼出現,這樣會讓別人覺得他要靠女生保護,很沒面子。而她微微皺著眉,理所當然地問駱承瀚:「保護人還分男女嗎?」
而我站在他們身後,看了很久很久。
他覺得她仗勢欺人、不懂尊重,我覺得她是手持寶劍的公主;他們說她脾氣惡劣、高高在上,但那天大雨傾盆,隻有她打開車門,把她的雨傘遞給了我;他說「你離開了容家什麼都不是」
,我卻從很早之前就覺得,容珍就是容珍,身世隻是她的一個組成部分,她從來獨一無二,不需要「如果」。
我又做這個夢了。
哪怕意識不算清醒,我都能感受到自己在自嘲地笑。我心想謝昭南你可真是,多大的人了,還在這追憶青春呢,怎麼同樣一個夢,做了七八年還走不出來,甚至時至今日,還記得她擦身而過時黑發上的玫瑰寶石發卡。
思緒混沌地醒來時,我發著呆,忍不住又想到了夢中聚光燈下的那一幕——精雕細琢的玫瑰熠熠發光,映襯得她白皙的臉頰越發嬌艷。
我深吸一口氣,單手捂住臉,剛想扇自己一巴掌,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瞄了眼備注……沒有備注。
但我知道這是誰打來的。
我接了電話,剛說了個「喂」,就聽到那頭傳來容珍有點沙啞的聲音:「謝昭南。」
我又開始頭疼了:「容小姐,」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她,「冒昧問一句,你又哭了?」
她明顯停頓了一會,聲音有些變調,像是在錯愕:「什麼意思?」
我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我什麼時候哭過?」容珍像是覺得很丟面子,一下就炸毛了,咄咄逼人地問我,「這個又字是指你看到過?還是你覺得我遇到昨天那種事很可憐,應該躲在家裏默默哭泣?」
我沉默幾秒:「我沒有那麼想。」
「我才不會——」她語速很快,像是在解釋,但更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我才不在意。」
是嗎?
她忽然很輕地咳嗽了兩聲,於是我瞬間明白了她嗓音沙啞的緣由:「你感冒了?」
容珍悶悶地說:「嗯。」
我懊惱道:「不該……」
不該帶你去清淞江邊。
但這句話沒說完,我意識到自己不該用這種語氣,於是生生止住了話頭。
容珍沒有在意我不自然的停頓,隻是對我說:「謝昭南,我想去拿東西。」
也許是因為生病,她一向強硬驕傲的語氣裏帶了一些脆弱、不經意的請求。於是我沒有問她是拿什麼東西,又是為什麼找我,隻是很安靜地聽著她繼續說。
「東西在駱承瀚那裏,」容珍吸了吸鼻子,「你陪我去找他。」
我嗓音幹幹的,還是忍不住說:「容小姐,你找我陪你去見駱承瀚?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講道理,我和她非親非故,和駱承瀚還互相看不順眼,她讓我陪她去,我實在想不到什麼選擇我的理由……
「我要和他退婚,」容珍說,「現在沒人知道,就你知道。」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容珍又重復了一遍:「我要和他退婚。」
我一時失語,片刻後問她:「容小姐,這件事隻有我知道?」
「嗯,」容珍承認得很爽快,「我想了一圈,無論告訴誰,家裏人也好,朋友也好,他們都會勸我不要退婚,要想清楚。」
婚姻大事,又牽扯到兩家合作,的確不是容珍說退就退的。
「但我不想再想了,」容珍很任性地說,「我也不想被勸得動搖,我現在就去和他說清楚。我想了一圈,你是唯一一個不會勸我的人,畢竟你那麼討厭駱承瀚。」
我一時之間居然無法反駁。
她說得對,我不會勸她。
但她也說錯了,我不會勸她的理由,不是因為我看不慣駱承瀚。
我嘆了口氣:「容小姐,你有沒有想過,既然你還需要有人陪你,那麼是不是你的心裏其實是不想斷掉的呢?」
容珍沒有說話,片刻後才很輕地說:「我不想喜歡他了。」
她一定是因為感冒和宿醉,才會這樣不清醒地對我吐露心聲。
我心知肚明在這一刻,她面對任何一個傾聽者都會不自覺地用委屈而低落的語氣,可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感覺心臟被人狠狠地刺了一下,我自認為早已百煉成鋼,心如止水,卻依舊在這一刻疼得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容珍。
她忽然問我:「謝昭南,你們是不是一直都知道駱承瀚一丁點都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即使我內心很清楚,在一段很漫長的時光裏,我都在希望駱承瀚能好好愛她。
可我還是什麼都不能說,我隻是面不改色地繼續了那個重復了無數次的謊言:「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並不關心,又怎麼會清楚呢,容小姐?」
她好像也並不意外這個回答,或者說,她從未期待過我的回答,剛剛那個問題都是沖動之下的產物:「你說得對。」容珍頓了頓,換了個語氣,「我已經和我父親說過了瑞林的事情,他說想和你談談,你今天下午兩點有空嗎?」
「當然,」我從善如流,「容總定地點吧,在哪裡比較方便?」
「……我家,」容珍興致不高,「你來不來?」
我禮貌地說好,在掛斷電話之前,還是忍不住關懷了一句:「這兩天安城轉涼,容小姐既然感冒了就不要出去亂跑了,注意身體。」
容珍心不在焉地答應了,頓了頓,仿佛很客套地也回復了我一句:「你也是。」
她大概已經不記得昨晚醉酒後那一段有些荒唐的對話了。
但我沒什麼反應,看了眼鐘表,決定先去吃個飯,再前往明珠帝苑。
我原本想自己做碗炒飯草草解決,結果樓下門鈴一響,程天翔跑來蹭飯了。
看見他那副顧左右而言他的八卦樣子我就一陣頭皮發麻,於是直接扭過他的臉:「中午出去吃。」
程天翔:「真的嗎哥!你上次不是說在那個新開的旋轉餐廳辦了卡嗎?咱去吧!」
我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補充道:「……你請客。」
程天翔:「……」
我說:「你不是想聽八卦嗎?一頓飯錢都不肯付?」
於是程天翔露出一副壯士斷腕的悲壯表情,大出血地帶我去了一家三星米其林餐廳——隻是剛踏進餐廳,我就停下了步伐,眼神定定地看向大廳左側的一個桌子。
「謝哥,這家可貴了……」程天翔原本還在滔滔不絕,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之後也沉默了,摸了摸鼻子,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很小聲地說,「這是衰神嗎?怎麼又遇見了?」
我淡淡地說:「誰知道呢。」
普世角度上來說,我是一個很難生氣的人,或者可以換個說法,能讓我在意到願意付諸憤怒這種情緒的事情非常少,而這個世界上,就恰好有一個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戳到我的雷點。
此時此刻,那個人正閑散地坐在桌邊,素日不茍言笑的面容上噙著一絲罕見的溫柔,指尖堪稱輕佻地捋起坐在他身側的女人的長發——那一頭烏黑柔順、瀑布般的,仿若淌著流光的長發上,正斜斜插著一朵流光溢彩的白玫瑰,花蕊是細碎的鉆石,花瓣鑲嵌了圓潤的珍珠,越發精緻。
他湊近了女人,應該是在說什麼,姿態親昵到仿佛是在接吻。
「臥槽,」程天翔目瞪口呆,甚至忍不住爆了粗口,「駱承瀚真不怕容家幹他啊?」
「聽說最近一次董事會,駱承瀚的股份已經超過他爹了,」我面無表情,「看來他這幾年搜集散戶股權的計劃到了收網階段,已經不用顧忌家族了。」
「可他……」程天翔一臉糾結,欲言又止,「雖然容大小姐不太好相處,但對他好這點確實沒得說,他當繼承人階段拿的那麼多項目不都是大小姐幫的忙嗎……他就這麼過河拆橋啊?」
我沒說話,徑直走了過去。
「哥?哥?」程天翔大呼小叫著跟了上來,「別沖動啊你!」
「駱承瀚,」我停在駱承瀚面前,不鹹不淡地和他打了個招呼,「好巧。」
他不悅地抬起頭,身側的女生也望向我。
確實是一副唇紅齒白的好相貌,眉眼清麗,膚色晶瑩,容色如花樹堆雪,抬眼看來的時候有一種出塵脫俗般的溫柔,略帶一點驚慌隻是顯得楚楚動人。
她稍微推了推駱承瀚,很小聲地喊他:「承瀚……」
我知道她的存在——駱家最近合作的一個小公司的老總女兒,寧曦。
「謝昭南,」駱承瀚表情冷漠,安撫般摸了摸寧曦的頭發,「什麼事?」
我勾起一個不帶情緒的微笑:「駱總好興致,未婚妻還臥病在床,就出來享受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