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請楊嬤嬤去教導柳萱兒宮規的事,還沒有過過太後的明面。
太後可以不問,但我不能不提。
「祖母……平兒之前未跟祖母商量,擅自請了楊嬤嬤教萱兒宮規,害她吃了不少苦頭,還請祖母責罰。」
太後似乎沒有生氣:「哦?你還知道這事要跟祖母說一聲的啊?
「平兒就是有些嫉妒妹妹,自她來後,父皇母後對平兒愈發地討厭了……」
我低下頭,刻意帶上了點哭腔。
太後喜歡我的最大原因,就是我知書達理,進退有度。
如今突然在她面前露出這副可憐巴巴的小性子模樣,頓時覺得我真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心疼地拉起我的手,拍了拍:「玉不琢不成器,這點兒苦頭都吃不了的話,那她也不配當我大樑國的公主。」
「你放心,就算皇帝皇後不喜你,你也是哀家最疼愛的公主,定不會讓你受了委屈,隻是……」
太後話音一轉,別有深意地看著我,「你這丫頭也別跟哀家東拉西扯,說說今天宮宴上發生的事情吧。」
果然。
太後真正在等的,是宮宴上的事情。
我不知道太後究竟知道了多少,是試探還是單純地想要再聽我講述一遍。
略微猶豫了會兒,我隱去了自己與仲良見面一事,將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太後。
最後從懷中取出那枚染血的簪子:「祖母,平兒不懂什麼大道理,隻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如今丞相之子在宮中身受重傷,不知生死,真兇卻逍遙法外,願祖母能出面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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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定定地看著我手中那枚精雕細琢的鳳簪,輕輕嘆了口氣:「平兒,你身在帝王家,應當明白,『公道』二字向來隻是帝王的一句話。」
「平兒知道,但平兒不認命。」
這可謂是我前世今生說過的最真心,最大逆不道的話了。
我既然重生了,又怎麼可能會認命?
即便皇帝皇後一心要保柳萱兒,我也要想盡一切辦法把她拽下來。
我心知太後若是接了此事,就意味著要與皇帝對抗上。
她是我的祖母,同樣也是柳萱兒的祖母。
我就是在賭,賭她是否如前世那般,會堅定地信任我,站在我這邊。
我幾乎已經做好太後翻臉不認人的心理準備了。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太後不僅沒有責怪我,反而輕輕笑了笑,眼底頗有些贊賞之意:
「不愧是哀家一手教導出來的丫頭。
「好。既然平兒不認命,那這個公道,哀家就做主了。」
旁邊的楊嬤嬤表情似乎也是一松,上前將簪子接了過去,狀似無意道:「劉相老來得子,要是就這麼折了,不給個交代,確實也說不過去。」
太後輕哼了一聲:「芮成家的那小子什麼德行,真當哀家不知道?要不是平兒開口,折了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卻猶如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芮成?」
我驚呼道:「劉相就是柳芮成?!」
太後看了我一眼,笑著解釋道:「劉相入宮拜相前叫做柳芮成,之後才改名為劉瑞謙。說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此時,我的心臟跳動得猶如擂鼓,已經聽不清太後說的話了。
自然也就錯過了太後與楊嬤嬤那一眼別有深意的對視。
我隻知道,那個我曾經怎麼也摸不到的真相,仿佛離我越來越近了。
柳芮成……
柳萱兒……
12.
我再也坐不下去,匆匆向太後告辭,馬不停蹄地朝清心殿走去。
太醫院的人都被喊去為劉康治療,仲良一定在那裏。
我要趕緊找到他,讓他去幫我查柳芮成的過往。
我有種直覺,柳芮成幾次去見柳萱兒,絕不是去逛花樓那麼簡單。
說不定,把柳萱兒從大獄中救出來,甚至偷偷帶來皇城的人,也是他!
以仲良曾經在民間的人脈關系,調查這種事情絕對是手到擒來。
然而,還沒等我找到仲良,就撞見殿外的一處角落裏,皇後跟劉相在小聲地爭論著什麼。
劉相臉色鐵青,強忍著情緒。
而皇後則是不停地安撫他。
最後甚至在劉相打算甩袖走人的時候,皇後直接伸出手拉住他:「芮成……」
我的腦中突然閃過一道白光。
前世的某個畫面驟然清晰了起來。
那時,我身上仗刑的傷剛好沒多久,心血來潮地想要去曬曬太陽,散散心,順便去花園裏看看自己種植的那些花草。
當時我揮退了宮女,一個人慢悠悠地走著。
花園深處,也是傳來這樣一道柔情不舍的呼喚。
我本想過去看個究竟,卻被突然冒出來的柳萱兒嚇了一跳。
後來,我的精神愈發恍惚,就逐漸地忘了此事。
沒想到!
前世柳萱兒想盡一切辦法害我慘死的真相,竟是這個!
一時間,我竟突然有些想要發笑。
原來柳萱兒根本不是皇帝的親女,她的親生父親,是劉相。
而我,隻因為一句自己都不記得的對話,就被柳萱兒與皇後針鋒相對。
想盡一切辦法置我於死地。
如果不是因為我身上還掛著「公主」的稱號,身後還有太後撐腰,是不是在更早的時候,我就會像那些花園裏的屍體一樣,早就不聲不響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如果不是這一世,我提前請楊嬤嬤出山,親自教導柳萱兒宮規,把前世的軌跡全部打亂了。
是不是,我依舊會像前世一樣,一無所覺地走進她們設計好的陷阱裏?
想到這裏,我不禁覺得後背發麻,不寒而慄。
幸好。
幸好我沒有坐以待斃。
我瞧著不遠處親昵的兩人,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然後我來到清心殿,找到仲良,隻對他說了一句話:「柳芮成就是劉相。」
仲良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了平靜,朝我行了一禮後,就回去了。
我看著燈火通明的清心殿,聽著裏面傳來的皇帝一聲又一聲氣急敗壞的怒吼。
我知道,有人將要活不過今晚了。
13.
次日一早,清心殿就傳來了劉康重傷不治的消息。
柳萱兒聽聞這個消息後,嚇得臉色慘白,拉著我的手,不斷地哀求著:「姐姐救我……萱兒沒有殺人,真的不是萱兒做的……」
我強忍一把甩開她的沖動,為難道:「好妹妹,不是姐姐不幫你,而是昨晚那麼多人都看到了,姐姐實在有心無力……」
「不!姐姐,你可以的!」
柳萱兒就像抓住最後的稻草,神色已逐漸癲狂:「隻要姐姐跟父皇說,跟劉康一起進假山洞裏的人是你,父皇一定會相信我的清白的!」
瞧瞧,我這位好妹妹說的什麼話?
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就要我搭上自己的名節。
這副不知悔改的樣子,真是讓我恨不得撕碎她的假面,讓她徹底地暴露在大眾眼前。
我是真的好奇,這種恬不知恥的話,她是怎麼說出口的?
我裝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生氣道:「妹妹,你讓我拿自己的名節去換你的清白,可曾想過我將會面對什麼?」
柳萱兒終於意識到惹惱了我,我可能真的就不管她了。
她眸光閃爍:「姐姐不用怕,太後不是最疼愛姐姐了嗎?隻要我與姐姐一起去求求太後,太後絕對會護住姐姐的!到時候,我們倆姐妹還可以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
一旦我告訴皇帝,跟劉康一起進假山洞的人是我,那我可就真是洗幹凈了脖子,親自把自己的腦袋送上了斷頭臺。
我還想再跟柳萱兒扯上兩句,聽聽她還能說出什麼驚呆我的話。
門外突然傳來太監的宣旨聲,命我與柳萱兒前往清心殿。
柳萱兒接完旨,整個人就變得沉默了,也不再纏著我讓我救她了。
我瞧著她那副不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的模樣,悄悄留了個心眼。
清心殿上,皇上端坐首位。
皇後與劉相分別站在左右兩側,中間跪著一個小宮女,正是撞見了柳萱兒傷人的那位。
一夜不見,劉相腦袋上的頭發已然白了一大片,身形佝僂,整個人都像是垮了般。
也是,親女害死了自己的兒子,擱在誰身上都得崩潰。
尤其是這閨女跟兒子,貌似還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
隻是瞧皇後跟皇帝的表情,似乎並不擔心柳萱兒,反倒是對我的恨意更重些?
我壓下心底的疑惑,同柳萱兒一起下跪行禮。
皇帝不說平身,我就跟著柳萱兒一直跪著。
但好歹皇帝沒忘記正事,讓柳萱兒講述昨晚發生的事情。
柳萱兒瞥了我一眼,一秒鐘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昨夜萱兒擔心姐姐的身體,就想回公主殿去看看姐姐,誰知到了假山附近,突然聽到裏面傳來慘叫聲……萱兒擔心是不是姐姐出事了,就跑了進去……沒想到,萱兒剛看到地上趟著個渾身是血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敲暈了……
「父皇,萱兒連隻螞蟻都不舍得踩,怎麼有膽子去殺人啊?」
皇帝點點頭,似乎十分認可柳萱兒的說法,然後看向我:「樂平,你有什麼要說的?」
呵。
還需要我說什麼嗎?
我算是看明白了。
從太監宣旨讓我與柳萱兒一同前來清心殿起,這些人就已經挖好了坑等著我跳呢。
而那個小宮女,經過一夜的「審問」,隻怕是也早已改口。
「樂平無話可說。」我搖了搖頭,「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昨晚樂平離開宮宴後,就回了公主殿,根本沒有見到過劉公子。」
「姐姐……你為什麼要撒謊?」
柳萱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昨夜萱兒被軟禁公主殿時,你根本沒有回去……」
「是啊,樂平。」
皇後指了指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小宮女,適時地表達著自己的困惑:「這宮女可是在你身邊伺候的,她說,你昨晚突然在半路上吩咐她回宮宴上取手帕,再回去時,就撞見了有人在假山內行兇。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行兇人的模樣,就被嚇破了膽,扭頭沖回了宮宴上。
「而你,樂平,你既不在宮宴,又不在公主殿,是去了哪裡呢?」
早在我把計劃告訴仲良安排他去調查柳萱兒回宮前的日子時,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場景。
我微微一笑,正打算告訴他們,自己昨晚等得不耐煩了,就轉道去了太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