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說著,皇後就取下自己發髻上的純金鳳簪,交給了柳萱兒。
據說,那枚鳳簪是皇帝命工匠花了數月打造而成,在皇後生辰那日特地當做禮物送給了她。
上面的每一絲表情,每根羽毛都栩栩如生,就連鳳眸處鑲嵌的寶石,都是從異邦漂洋過海進貢而來的最上等的紅寶石。
此鳳簪,整個皇朝,僅此一枚,獨一無二。
柳萱兒即便不知道其來歷,但當眾得了賞,又見眾嬪妃郡主們羨慕嫉妒恨的表情,內心十分得意,謝過之後,連忙摸了摸自己的發髻,直接簪上了。
原本恰到好處的妝發,因為插進了這一根金簪,瞬間破壞了原本的美感,俗氣又粗俗。
人吶,即便是登上了高位,過上了榮華富貴的生活,但骨子裏依舊會帶著舊時的習慣,一個不注意,就會露出真面目了。
眾女眷也不嫉妒了,隻捂著唇偷偷地笑。
柳萱兒卻一無所覺,坐在我旁邊自責道:「姐姐,父皇母後送了這麼多東西給我,你不會不開心吧?你要是不開心的話,我把東西都給你……」
我將酒杯遞給她,笑著打斷道:「怎麼會呢?父皇母後疼你,姐姐替你開心還來不及呢。
「來,為了慶祝妹妹今日大放異彩,姐姐敬妹妹一杯。」
柳萱兒瞥了眼我手中即將溢出來的酒,果斷端走了桌上我已然喝過一口的那杯:「姐姐剛才喝的這杯貌似更可口些,妹妹就用這杯跟姐姐碰杯啦~」
我笑:「好呀。」
眼見柳萱兒即將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酒,一道男聲突然在我們身側響起:「青娘……」
柳萱兒就像是被什麼驚到一般,渾身一抖。
杯子「咣當」一聲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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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柳萱兒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宮宴上聽到這個名字。
慌亂的表情幾乎來不及遮掩,就被周圍的人盡收眼底。
而我則是看著地上碎掉的杯子,心疼了一秒仲良特地尋來的藥。
然後抬起頭看著來人,替眾人問出了心底的疑問:「劉公子是不是認錯人了?怎麼喊萱兒『青娘』?」
劉康輕哼一聲:「本公子閱女無數,怎麼可能……」
「姐姐!」柳萱兒臉色慘白地失聲喊道。
尖銳的聲音直接穿破宮宴上的禮樂聲。
火熱的氣氛停滯了片刻,就連舞女們也都停下了動作。
皇帝看過來:「發生了何事?宮宴之上,為何如此大呼小叫?」
哦對了,皇帝雖然寵愛柳萱兒,但同太後一樣,也是一個非常注重禮節,愛面子的人。
身為皇室的一分子,私下怎麼著都行,但在大庭廣眾之下失儀,絕對是直接翻臉不認人。
柳萱兒深知這一點,立馬換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回父皇,剛才姐姐與萱兒碰杯,不小心恍了神,打翻了酒盞,萱兒的衣服臟了……一時慌亂才會……」
前世我滿心信任柳萱兒,從未深思過她說過的話。
現在細細想來,其實每次出現意外,柳萱兒都能憑借幾句話,將所有責任推到我的身上。
果然,皇帝聽完柳萱兒的話,瞬間沉了臉色:「樂平既然身體不佳,就早點回去歇息吧。」
接著吩咐身邊的宮人:「來人,帶仁善公主下去換身衣裳。」
兩種態度,明顯向眾人表明了我跟柳萱兒在皇帝心中的不同地位。
但這恰恰合了我的心意。
我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行完禮,就在眾人的議論聲中轉身朝公主殿走去。
途徑御花園處,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手帕落在了宮宴上,便吩咐宮女去幫我取回來。
宮女前腳剛離開,仲良從旁邊的假山後走了出來:「公主。」
「事情都查清楚了?」我一邊留意宮宴那邊的動靜,一邊問道。
「查到了。」
仲良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上面記錄著柳萱兒回宮前所有的經歷。
不出所料,柳萱兒曾在煙花巷待過數年,喚作「青娘」。
在她風頭最盛的時候,因偷竊恩客的錢財被抓進了大獄。
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縣令連審問都沒有就將她好好地放了出來。
再之後,柳萱兒就被接來了皇城,搖身一變成了失蹤十六年的「仁善公主」。
我掃了一眼上面記錄的柳萱兒的恩客名單,劉康赫然排在首位。
劉康本就是個喜歡花天酒地的紈絝,曾誇下海口要逛遍整個大樑國的花樓,他要是不在名單上,那才是出乎我意料。
隻是,另一個略顯眼熟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柳芮成?
仲良注意到我的目光:「此人總共去過三次,每次都是鬥篷遮面,子時便會出來。
據老鴇說,此人京城口音,大約四十歲左右。」
聽著仲良的介紹,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好像前世我曾在哪裡聽到過一個女人親密地喊著這個名字:「芮成……」
就在我仔細回想的時候,餘光突然瞥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地朝這邊走來。
我連忙拽起仲良的手,閃身躲到了假山後面。
很快,那兩人就來到了附近,直接鉆進了假山裏。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就是接連不斷的喘息。
我微微探出頭,剛看清兩人的模樣,就被仲良捂住了眼睛,拉了回去。
掌心傳來的灼熱溫度,覆在眼皮上的寬厚溫暖的大掌。
還有身側傳來的淡淡藥香,無一不在提醒我,這是個男人。
我與一個外男,躲在假山後,在聽別人的墻腳……
這個認知,讓我有片刻的愣神。
仲良似乎也察覺到不妥,連忙收回手。
我扭頭看向他。
月光下,他俊朗的臉龐帶著微微的赧意,眸子卻黑得發亮,定定地盯著我。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裏面的深意,假山裏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我顧不上仲良的反應,連忙朝假山裏看去。
隻見柳萱兒衣衫不整地撲在劉康的身上,手中高舉著一根發簪,一下又一下地刺向劉康的脖子、胸膛。
劉康掙扎著,想要呼救,一張口,嘴裏就湧出大量的鮮血。
鮮紅的血液很快染紅了兩人的衣服。
柳萱兒卻似毫無所覺,神色癲狂地喊著:「死吧!去死吧!」
10.
一切都如我計劃中的那般,柳萱兒癲狂捅人的一幕正巧被取完手帕回來的宮女撞見。
嚇破膽的宮女沖回了宮宴,引來了眾人。
皇帝看著柳萱兒衣衫不整、渾身是血地倒在劉康的身上,臉色鐵青。
撞見了這等醜事的臣子、女眷們都低下了頭,靜默得如同鵪鶉般。
唯獨劉相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一把推開柳萱兒,悲痛欲絕地將劉康抱進了懷裏,不停地喊著:「康兒……」
因著劉相這一推,柳萱兒瞬間清醒了過來。
看清周圍的情形後,她連撲帶爬地撲倒在皇帝的腳邊,慌亂地解釋道:「不……不是這樣的……
「父皇,我剛才看到劉公子一動不動地倒在這裏……我隻是想過來看看……不是我……」
柳萱兒再次露出那副楚楚可憐的無辜表情。
要不是我全程都在圍觀,說不定還真的會被她這副模樣忽悠過去。
這等反應速度,以及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我真是不得不佩服。
皇帝明顯也有些猶豫了。
畢竟他們趕到時,柳萱兒體內的藥效已經過去了。
沒能讓他們直觀地瞧見柳萱兒傷人時,是如何地癲狂。
皇後見狀,適時說道:「萱兒這麼柔弱的姑娘,怎麼傷得了劉康?說不定是那宮女看走了眼。此事還得再仔細調查一番,免得冤枉了萱兒。」
趕去報信的宮女聽了這話,頓時雙腿一軟,直接跪下了。
不等皇後使眼色,就有宮人將她架起,拖了下去。
我心頭咯噔一聲,頓感不妙。
果然,皇帝仿佛松了一口氣般。
下令將柳萱兒軟禁進公主殿,調查完此事後再做定奪。
又命人將劉康抬進清心殿,喊來御醫治療。
我躲在暗處,靜靜看著這一幕。
一場宮宴,變成了鬧劇。
相比較前世的殿前失儀,這一世柳萱兒可謂是真正地身敗名裂。
即便皇帝沒有直接定她的罪,但堂堂一公主跟外男衣衫不整地躺在假山中,也足以讓她成為整個皇朝的笑話。
但我仍覺得不夠。
還不夠。
前世隻因在我種植的花草下發現了太醫、宮人們的屍體,我就被扣上了「殺人犯」的罪名,被關進了大獄。
而柳萱兒在大庭廣眾下害了劉相獨子,證據確鑿,卻隻落得個軟禁的下場。
明明兩個人都是因為藥物導致精神異常,行為癲狂,結果卻天差地別。
這怎麼能行呢?
等眾人散去,我示意仲良從另一處先行離開,自己則是走進假山裏,撿起那支被人遺忘的「兇器」,用手絹仔細地包裹起來。
既然皇帝無法主持公道,那我就去找能夠主持公道的人。
11.
趕到慈寧宮的時候,楊嬤嬤似乎早已等候多時,不等我開口,就將我帶進了太後的寢室。
向來注重禮儀的太後,即便是深夜起身,也是穿戴整齊,發髻梳得整整齊齊。
我隻瞧了一眼,便雙眼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這是前世唯一一位信任我,自小疼愛我,卻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的祖母啊。
我俯下身,連同前世的那份一起,恭恭敬敬地朝她拜下去,行了一個大禮。
等我拜完,太後招了招手:「平丫頭,過來哀家身邊。」
我依言走過去,坐在了榻前的腳踏上,親昵地喊了聲:「祖母。」
太後撫了撫我的發髻:「深夜不好好在寢宮休息,特地跑來哀家這裏。是有什麼話想要對哀家說的嗎?」
想說的?
那可真是太多了。
前世的委屈、不甘、仇恨,這一世動用一切手段,還沒能找到的答案。
太多太多想說的話,卻沒有一句能告訴眼前的這位老人。
我抬眼瞥了眼楊嬤嬤。
她低頭垂目,雙手交握,安安靜靜地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