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捏著鼻子喝了。
原本以為褚遠舟來是說母後的事的。
攝政王一手遮天,太後宮裡什麼動靜他不會不知道,母後那位姘頭的動靜也是他查清楚送過來的。
不得不說,褚遠舟作為臣子,確實恪盡職守。
誰知,他張口說的是:「臣好些日子沒有見過陛下的白狼了。」
我眸光微閃,抬眼迎上褚遠舟的目光:「老師怎麼還關心上朕的狼了,朕記得您可不喜歡他。」
「臣隻是覺得野獸畢竟不通人語,獸性發作恐傷陛下。」
他話裡似乎還有別的話,隻是我沒細思。
褚遠舟走近,我如今還虛弱著,靠坐在床榻上,他坐在床邊,湊近了我。
我沒有反應。
母後確實給我生了一張相當不錯的臉,哪怕是作為男子,這張臉也有勾人的能耐。
褚遠舟是看著我長大的,他的心思,藏得也深。
「陛下如今看著,倒是越來越朗目疏眉,好看得很。」
他如今也更放肆了些。
手撫上我臉頰時,我眼皮微微一顫,他那冰涼的指腹順著皮膚紋理滑落在我脖頸,沒有往下,但我明白,這樣的姿態在他看來,代表著順從和沒有威脅性,仿佛一用力,我這個皇帝就沒了。
半晌,那隻手松開,落在我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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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好好養傷,臣先告退。」
他走了。
沒多久,趙俞安出現了。
他比褚遠舟過分,上來就蹭著我的手不放,他說:「主人,不要見他了。」
我讓趙俞安少些出現在褚遠舟跟前,盡管狼變人這件事虛幻,但褚遠舟是何等聰明的人,他若是尋到了蛛絲馬跡,定然會不會放過我的白狼。
他是個小心眼的人。
怎麼會容忍自己的獵物被別人染指。
我點著趙俞安的腦袋輕聲道:「快了。」
他們快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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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萬萬沒想到的是,褚遠舟不知道從哪裡請來了一個道士。
稱是皇宮之內有汙穢,需要驅除。
那所謂的道士或許確有幾把刷子,他說皇宮內混入的是精怪。
我冷眼看著道士在皇宮內做法,趙俞安站在我身邊巋然不動。
我問他身體有沒有不適,趙俞安搖頭。
看來這個道士要麼是沒什麼本事,要麼就是配合褚遠舟在演戲。
他發現了。
攝政王的敏銳,我遠不及。
我還在思索應對之法。
褚遠舟因為請了道士這件事被彈劾,奏折遞到了我書案前。
彈劾他的人是新科狀元,頗有幾分少年意氣,隻是這彈劾對褚遠舟來說,不痛不癢。
他可能都懶得看對方一眼。
褚遠舟提劍入我寢殿那一夜,瓢潑大雨,我著裡衣,趙俞安在床邊服侍我就寢。
他近日盯著太監宮女伺候我,自己學會了,也不讓別人幹這個事兒了。
伺候的人知曉我身邊多了這麼個侍衛,他們也不敢多說什麼,但這件事瞞不了多久,遲早會傳出去。
毫無徵兆,褚遠舟發作了。
他提著劍出現在我的寢殿內,趙俞安是白狼的模樣,我隻讓狼上榻,人不可以。
下意識擋在我跟前。
那雙幽藍色的眸子看向外人時,向來是冰冷的。
褚遠舟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已經知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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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從前聽聞陛下身邊出現了一位寸步不離的侍衛,覺得蹊蹺,竟不知是妖狼惑主,」他緩聲道,「陛下,此狼魅君禍國,臣必誅之。」
「望陛下莫要攔臣。」
我站了起來,將白狼擋於身後,往前一步,冰冷的劍尖劃過我的臉,我輕笑:「攝政王想要誅殺的,究竟是狼還是朕?」
褚遠舟聞言收了劍,他眸色依舊沉得嚇人。
他抬手,片刻後落在我臉上方才被劍尖劃過的位置,他說:「陛下,聽話。」
我轉身,回到床上,白狼繞在我腳邊,絲毫不掩飾的親昵。
我伸手拍了拍白狼的腦袋,俯身在他耳邊耳語兩句。
片刻,白狼抬頭看了我一眼,在褚遠舟沒反應之際,猛然發力從窗口躍了出去。
「趙景珩!」褚遠舟顯然沒想到這一幕,他甚至對我直呼其名。
兒時,我對他的聲音是有恐懼的,我知曉褚遠舟此人不過是看起來文質彬彬,他這個人,野心很大。
不過現在,我的野心也大了。
我笑了聲:「老師,一匹狼而已,何至於這般氣急敗壞?」
褚遠舟扔了手中的劍,他上前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語氣裡頗有些咬牙切齒:「陛下這些日子裡來,都是和那個男人同床共枕麼?」
「男人?」我艱難張嘴,語氣依舊冷靜,「在朕看來,是狼。」
「不過是一匹迷惑陛下的妖狼,陛下要這般護著,將臣當成什麼了?」他在質問我。
褚遠舟看向我身後的床,他消息靈通,真想知道什麼,他自然能知道。
我抬眸,拂開褚遠舟的手,咳了一聲,胸口上的傷還被拉扯著疼,我反問:「攝政王呢,將朕當成什麼?」
我情緒波動大了些,又幹咳了幾聲。
他看上去想要上前來看我,隻是剛一動,我便道:「攝政王想殺朕的狼,便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陛下出徵前在信上所言,都當真嗎?」他看著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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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丟了狼。
褚遠舟領著人在皇宮內翻遍了也沒找到。
他倒是有點氣急敗壞了,隻是我這位孱弱的皇帝,自然隻能在一旁看戲。
攝政王出入宮廷如無人之境這件事早就引起了其他皇室的不滿。
當然,我這個無用的皇帝也一樣。
在褚遠舟要對某一派開刀時,我的六皇叔反了。
他是我父王登基前最有希望奪嫡的人選之一,他的母妃是皇祖父的貴妃。
隻是父王登基時,他不過十三四歲,城府上比不上其他皇子,後來奪嫡之爭,皇叔們死的死,殘的殘。
現在算起來,六皇叔確實算是最有實力的親王了。
宮變當晚。
我睡得早,我的藥裡有問題,今日的劑量更是加重了,我毫無防備喝了下去。
躺下不久,寢殿門被人推開了,窸窸窣窣好幾個人的腳步聲落入我耳畔。
我察覺到有人坐到我床榻邊,伸手摸著我的臉,動作很輕柔。
有人喊了一聲:「主子,一切準備就緒了。」
頭頂響起熟悉的嗓音:「陛下,今夜過後,世上便再無趙景珩了。」
我落入一個懷裡。
寢殿外無人守著。
沒人知道皇帝被人擄走。
隻是很快,鐵騎聲響起,宮門被破。
我的六皇叔率領著他的人闖入了皇宮之內,隻是我這後宮空無一人,慌忙逃竄的多是宮女太監。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
反賊也知道要是控制了我這個空有名頭的皇帝,就等於控制了皇城。
隻是等他們破開宮門來到我的寢殿時,熊熊大火將一切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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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現在冷宮裡。
褚遠舟大概將此處作為暫時藏匿我的地點。
父王駕崩之後,我的母後成為當時後宮最大的贏家,她的敵人自然沒有什麼好下場。
冷宮是住進過人的,隻是她們的下場都不怎麼好,如今還活著的估計也沒幾個。
褚遠舟的人按兵不動,他們自然也在等。
六皇叔顯然有備而來,手上的軍隊個個精銳。
此時京城內,不知有幾家安然無恙。
約莫是半個時辰,我算著時間悠悠轉醒,隻看見了前方杵著一道高大的背影。
方才跟在褚遠舟身邊的人已經不在。
外面依舊喧鬧,大概是六皇叔不信我這麼巧葬身火海,在全皇宮搜尋我的下落,找到這裡隻是時間問題。
我動了一下,覺得渾身無力,但還是張口:「老師。」
褚遠舟轉過身來,他看過來的目光,終於與以往大不相同,曾經掩埋的野心終於大大方方擺到了明面上來。
他走過來,單膝跪在我身前:「陛下。」
我問:「朕在哪裡?外面是什麼動靜?」
褚遠舟說:「煜王造反,還請陛下在此處忍耐一時。」
我聞言沉默了,抬眸對上褚遠舟的目光,外面明晃晃的火光照進來,我輕而易舉就能夠看清他臉上的神色。
「陛下在想什麼?」
「朕在想,」我輕聲道,「今夜過後,皇帝還會是朕嗎?」
這句話之後,褚遠舟明顯也沉默了。
我說:「六皇叔當不了這個皇帝。」
「陛下何出此言?」
我不答反問:「攝政王想當皇帝嗎?」
這個問話想來是不應該出現在皇帝與臣子之間,盡管我與褚遠舟之間君不君,臣不臣。
若是從前,褚遠舟想來會回一句「陛下休要胡言」,隻是眼下,他眼中野心明晃晃。
「若是臣說想呢?」他探手撥弄了一下我的發,動作溫柔。
我直勾勾看著他:「那朕如何?」
他湊得更近些了,牽起了我的手:「陛下不是說了想和臣在一起嗎?您在信裡說的話難道不作數嗎?」
他的唇貼上了我的手背。
這樣權傾朝野的男人,跪在我身前,露出眷戀的神色。
攝政王確實風華絕代。
「褚遠舟,」我直呼他的名字,「你是打算讓我當什麼呢?一個無名無分的甚至連自己名字都不能有的玩物嗎?」
沒有前朝皇帝入宮為妃為後的先例,也不會有,更不會有所謂男妃男後的存在。
哪怕街邊南風館夜夜笙歌,男男之情,永遠不光明正大。
25
褚遠舟似乎因為我的話愣了片刻。
隻是他垂眸道:「景珩,你永遠是我心中的陛下。」
我總算明白了,為何總有女子被薄情之人花言巧語哄騙得心花怒放。
男人說起鬼話來,確實動聽。
不巧,我也是男人。
我撐著褚遠舟的手臂直起身子,身體還是不受控制晃了一下,我伸手撫上他的脖子,指尖劃過褚遠舟的喉結,感受到上下滑動,他的皮膚燙起來。
終究是男人,經不起挑逗。
外面隱隱有腳步聲響起,我盯著他的眼睛道:「褚遠舟,朕確實心悅你。」
他眼睫顫動了一下。
我輕笑一聲,語氣很淡:「可是朕啊,和你一樣,貪戀權勢。」
袖間匕首順著滑出,我沒有絲毫猶豫,將其刺入了褚遠舟胸腔。
他悶哼一聲,眼中浮現難以置信的神色。
我站了起來,掌心沾了褚遠舟的血。
他捂著胸口,幾乎動彈不得:「你在匕首上抹了毒?」
我沒有否認:「嗯,怕你身強體壯死不成,下的劇毒。」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起來訓練有素,門被撞開那一瞬,褚遠舟似乎還帶著期望,他看了過去。
隻不過,他看見了陌生的面孔,沖我下跪。
「臣救駕來遲,陛下受苦了。」
褚遠舟眼中閃過許多,最後竟是笑了聲,他大概是明白了。
「陛下,讓臣刮目相看。」他說。
我倒是沒有將他的功勞拂去:「攝政王教得好。」
褚遠舟說過,為君者,要狠,對別人狠,對自己狠。
他向來是個心狠之人,也很有耐心。
我便要比他更狠,更有耐心。
既然弱小,便要蟄伏。
「老師給朕下了這麼多年的慢性毒藥,如今朕禮尚往來,老師認嗎?」我淡淡看著他。
褚遠舟笑了:「成王敗寇,臣有何不認。」
「不過可惜,早知今日,臣便不做柳下穗了。」
他是個瘋子,拿九年去賭權勢,連自己也賭進去。
本質上,我比褚遠舟更瘋,我將自己做餌,迷惑所有人,將自己演得都要愛上他了。ўž
不過我賭贏了,從褚遠舟心軟,不要我的命開始,就注定我與他今日的局面。
皇位與我,他自然選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