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後,兒臣都知曉的事,您覺得這後宮能瞞住幾個?」
她畢竟生養我一場,我言盡於此:「兒臣若是母後,此時就該藏在仁壽宮內,日日祈禱腹中孩兒是女兒。」
母後走了。
帶著惶恐走的。
我想起她在我幼時,全心全意地為我鋪路,生怕我在這深宮內,成為誰的墊腳石。
深宮寂寞,我自然知曉,母後宮裡有幾個人,都是誰安排進去的,我不計較,隻是她的心偏了。
我不知怎麼說,我們母子相依為命的歲月仿佛還在眼前,可母後隻有一個,她不再偏愛於我。
13
我精神越發不濟,藥倒是沒少喝,隻是頭還是疼,宮人一個不順我心,我便罰或殺。
橫豎都是安插在我身邊的棋子,死不足惜。
趙俞安,我的小狼,他太粘人了。
不像旁的宮人,他不懂尊卑,隻知誰是最親近的人。
他惹我煩,但不舍得罰他,便喊他自己滾出去了。
然後沒多久,一匹大白狼偷偷摸摸跑進來蹭我了。
仗著自己長了個狼樣兒,假裝自己聽不懂我說的人話。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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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駕親徵這件事終於還是落下帷幕了。
褚遠舟忙著治理黃河水,出京城了。
這算是某個信號,他默認了。
大勢所趨,我順其自然應下了。
朝堂裡大概還有些老臣子是顧念著趙氏的這片江山,他們跪在御書房外求我改變心意。
彼時我在御書房內寫著給攝政王的信。
趙俞安在我身邊竄來竄去,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他盯著我書案上筆墨紙硯許久,憋出了一句話:「主人,我想識字。」
「為何?」我輕聲問。
他盯著我的臉,語氣有點憋屈:「看不懂。」
我笑了:「你想當人啊?」
他那雙幽藍色的眸子盯著我半晌,低下頭來貼我的臉,發絲垂下來碰到我的臉,有點癢,他的頭發意料之外的柔軟。
這樣的觸碰和以往沒什麼不同,隻是再對上那雙眸子,多了些侵略感。
「你在給褚遠舟寫信。」他很篤定。
「不是不識字嗎?」我笑道。
趙俞安說:「我認得他的名字,你以前經常寫。」Ⴘz
我的小狼很聰明。
「我討厭他,」趙俞安說,「你喜歡他嗎?」
近來精神渙散,我時常打不起精神,因此趙俞安貼過來時,我也懶得動了。
我伸手撫上他的臉,輕笑:「乖,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我親手養大的小狼,可不能為這種事費盡心思。
他不高興了。
15
給褚遠舟寫了一封酸酸澀澀的書信後,我率大軍離京。
趙俞安也跟著。
他是整個皇宮我唯一放心不下的。
匈奴來勢洶洶不假,虞朝這幾十年來風平浪靜,不知有多少中飽私囊的武將在混日子。
我是皇帝,窩囊的昏君也依舊是皇帝。
手上的兵符,多多少少會有點用。
一個養在皇城內多年的皇帝能在戰場上發揮什麼作用,可想而知,匈奴那邊的將士更是不屑一顧,他們放出狠話,要生擒我這個虞朝皇帝。
夠狂妄。
我手上有塊許多年都沒有見過天日的虎符。
父王臨終前,我跪在他的床前,父王一言不發往我手上塞了東西,他那時候拽得很緊,我的掌心一直沒有打開。
直到父王駕崩,我在無人處打開掌心,上面是一塊虎符,我沒見過。
父王昏庸,但也想過當千古一帝,隻是他沒等來機會,或者迷失了。
虞朝與匈奴這一戰,贏是既定的事實。
隻是怎麼贏,就看諸位將領了。
我這個皇帝就隻是一個漂亮的花瓶罷了。
匈奴小看了虞朝的實力,他們隻看到了我這個無用的皇帝,卻忽略了攝政王。
我曾經想過,如果褚遠舟真的在我這個位置,他必然是個明君。
與匈奴的最後一戰,雙方都傾注了大量的兵力。
既然是御駕親徵,我這個皇帝總是要出現的,我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無非是身後妻兒父母,此戰結束論功行賞的話,但是我也不知能活著回來領賞的有幾人。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隻是戰場不需要多餘的憐憫。
我憐憫,隻因為那是我的子民。
16
我身邊出了內鬼。
我率領的那一小隊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埋伏,慌亂之下,身邊有劍揮向了我,我事後想起來,那好像是某個世家子弟。
來軍營歷練的世家子弟不少,不過也多是武官世家。
我心中可惜,就是不知那究竟是攝政王的人還是我某個皇叔的人。
隻是趙俞安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他見我受傷後,下意識就將我摟入懷裡,替我擋了一劍,之後行刺的人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是白狼幻化成的人,不管是力氣還是敏捷上都遠遠比常人強得多,我腹部滲出了血,刀劍無眼,刺客不止一個。
我的白狼自然時時刻刻護著我周全,他是我在八年時間裡養出來的最為忠心的侍衛。
要提防自己人,前面還有敵人,顯然有人希望我這個皇帝死在戰場上。
不過要讓他們失望了。
我沒死成。
雖然也差不多了。
那日率領的軍隊裡,過半的人,來自於父王留給我的虎符。
虞朝大勝歸來,隻是皇帝被送回京時,傷重難治。
御醫圍著我的床榻一圈又一圈,最後一個個嘆氣。
「陛下此番傷重,傷了根本,若不好好調理,怕是……」
話沒說完,我聽懂了,無非是短命。
我讓他們退下,問起攝政王,他們說褚遠舟還在京城外,如今怕是在趕回來的路上。
這般正好。
17
夜裡,我腦袋愈發昏沉,傷口處疼得我無法入睡。
有人在漆黑中進入了我的寢殿,腳步聲很輕,幾乎聽不見,隻是這腳步聲很熟悉。
我沒反應。
直到人到了床邊,我察覺到有一雙手在解我的衣衫,呼吸重了些,我的傷口被觸碰到,皮膚上的刺痛很是明顯。
但下一刻,小腹上傳來濡濕感。
我悶哼出聲。
「趙俞安,你在做什麼?」我捏住了他的臉。
隻是昏暗中,那雙眼睛裡的情緒我看不清。
他好像還委屈上了:「主人,我給你療傷。」
我當然沒忘記他還有這用處。
「不準。」他現在是人,怎麼還能像當狼一樣亂舔東西?
趙俞安當了好幾個月的人,但我覺得他沒當明白。
「我是你的主人,聽我的。」
隻是我忘了,野獸確實不好馴服,我現在的力氣也不敵趙俞安。
他湊到我臉前嗅著什麼,他說:「主人,我覺得你現在很虛弱。」
我愣了一下,看見趙俞安抓起我的手按到他的胸膛上,「我很心疼。」
那雙眼睛直勾勾盯著我,我扯著嘴角笑了聲:「小家伙,你還知道心疼是什麼滋味了?」
笑起來,傷口也跟著拉扯,很疼。
空氣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趙俞安的嗅覺比我敏銳得多,他垂眸,將臉貼在我手上。
「主人,」他輕聲道,「我不要聽話了。」
他說完,將我按在榻上,俯身,我小腹上的傷口傳來火辣辣的濡濕感,喉間猝不及防發出悶哼。
我的掙扎在這時變得無用。
直到傷口處的刺痛消失,趙俞安還想再往上,我伸手捏住他的臉。
「夠了。」
我身上總不能一點傷都不帶。
他這時候倒是知道要乖了。
趙俞安的目光即便在黑夜裡也同樣具備侵略性,我一個失神,他陡然靠近,咬了我的唇。
「我學會了。」
我還在愣神之際,「學會什麼?」
「侍寢。」
我將趙俞安趕了出去,甚至還想讓孫總管去查查,究竟是誰在教他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18
再見到褚遠舟時,他風塵僕僕歸來,身上甚至還帶著些外面的晨露。
我躺在床榻上,唇色大概白得嚇人,有種不久於世的模樣。
之前御醫的診斷我相信褚遠舟是知曉的。
我終於從他臉上看出了些焦急的神色。
「陛下。」褚遠舟跪在床邊,探手去撥弄了一下我敞開的衣襟,上面那道傷口看起來還算駭人。
「老師回來看朕了啊。」我輕聲道,抬眸看著他。
褚遠舟垂眸:「陛下,是臣的錯,臣應該隨陛下出徵的。」
我輕笑:「老師說的是什麼話,這京城唯有交給老師,朕才能放心啊。」
他又不說話了。
目光落在我臉上,深沉得很。
我這傷確實死不了,但確實傷重,我在床榻上躺了好些日子,才勉強下床。
褚遠舟常進宮,朝堂上,是他在把持著。
我這本就孱弱的身體哪裡禁得起政務的操勞,養傷的日子也不算煩悶,我的白狼陪在身邊。
隻不過,他自從學會「侍寢」兩個字,便時常掛在嘴邊,氣得我每次都恨不得踹他兩下。
那力度對他來說不過軟綿綿,轉頭就不記打了。
真是越來越放肆。
19
宮闈中的事啊,其實很難說得清個一二來。
母後生下了個兒子。
隻不過,沒活過幾日。
她滿心眼裡深愛的郎君,不過想借她來爭些權勢。
我本來不關心此事,隻不過不湊巧,孩子是被野獸咬死的,宮裡唯一存在的自由的野獸,便是我的白狼。
有人要挑撥我們母子。
母後仿佛喪了智般闖入我的宮殿,聲嘶力竭質問我為何容不下她的孩兒。
「他不是皇室血脈,不會與你爭,為何容不下你弟弟啊?」母後扇了我一巴掌,而後跌坐在地,哭得悲慟。
她變老了,僅僅是幾個月,僅僅是生了一個孩子,又失去了一個孩子,她憔悴成這般。
我不敢想象,我是否曾經也像這個孩子一樣吸食她的精氣。
我的母後啊,在深宮內,倒是愈發單純起來了,看來那個男人確實給她灌了不少甜言蜜語。
她那一巴掌,我往後踉蹌了兩步。
殿外無人敢進來。
我在她跟前蹲下,輕聲道:「母後,兒臣說過了,您最好祈禱生下的是女兒。」
「關於您那情郎的事,有些您應該不知,」我壓低了聲音,「他原名張遷,五年前便娶妻生子,如今膝下一兒一女,府上還有兩位小妾懷有身孕,兒臣那早夭的弟弟,怕是沒福分當他的孩子。」
母後瞪大了雙眸:「不可能……」
「母後若是不信,自己出宮去看吧,您如今是太後,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何必為了一個男人尋死覓活?」
我的母後失魂落魄地走了。
她還沉浸在喪子之痛。
沒幾日,我便從宮人那裡聽聞,太後宮裡處死了幾個人。
至於那個男人,他還活著,隻不過心驚膽戰地活著。
母後也是會折磨人的,她怎麼會給他痛快呢,她要他猜,要他忐忑,要他繼續賠笑臉。
20
朝中幾位皇叔近來都不是很安分,就是不知哪位先按捺不住當逆賊。
我這樣乳臭未幹的小子坐在皇位上九年,想必他們的耐心也差不多告罄了。
褚遠舟又來看我了。
他來時,我的藥又端了上來。
因為身上有傷,我要喝的藥多了,兩碗一起端上來時,我甚至有點想吐。
褚遠舟輕聲道:「陛下乖,龍體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