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我呆愣般立在原地,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其實自從雲琅進府,我就該想到的。
郦老爺太忠心了,就因為當年買官之事,非要跟著雲琅。
可我怎麼辦呢?
我十四歲入府,後來不知伺候了多少人,灌了紅花身子虧空。
才換來郦老爺的愧疚,叫他縱著我養著我。
好不容易打拼下這一切,難道全都要沒了?
我吃的苦又算什麼,誰能補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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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因為雲琅……
要不是他,我呼風喚雨的日子能過到S。
我好恨他。
婢女還在幫我收拾細軟:「姨娘,銀的不帶,金玉都給您裹好了。」
我卻眯起了眼:「我不跑。」
婢女訝異:「您不要命了?」
我隨意抓了柄短刀,直往外走:「他們抓逃犯,關我什麼事?」
「我把逃犯供出來,還是大功一件,到時讓官府給我置宅子。」
我冷笑,裙裾打結,繞到邊門口。
還沒撞見四處搜尋的官兵,倒是先碰上雲琅。
我有一瞬失神。
因為他眼底倉皇,躲閃著一切,好像恨不得沒見到我,足以腳下生風地走掉。
我張嘴,拔腿就跑,想喊官兵來抓他。
他卻從背後狠狠箍住我:「別喊。」
「你我相識一場,不要讓自己後悔。」
我拼命掙開:「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你棄整個郦府於不顧,我又如何不能告發你?」
「難道你的命是命,郦府上下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百口莫辯,隻知道哄騙我:「你這樣想就沒法子了。」
「我向來是善待你的。」
我猛地撞他一下,抽身而去:「滾!」
然後我看到了官兵。
那群帶刀的就在十步開外,見我這兒有動靜,紛紛圍過來。
我手指攥成拳,心慌得不行。
帶頭那人問我:「看見人犯了嗎?」
我不敢回頭。
雲琅明明方才就在我背後的竹林裡。
為什麼官兵沒看到他?
難道他躲起來了?可就這麼一小會兒,他一定也跑不遠。
我想開口,身子卻如同綁著千鈞巨石,重得發懵。
直到官兵拿刀架上我:「說話!」
我嚇傻了,連連點頭:「看見了,官爺。」
「那個廢太子的謀逆從犯,來過府中。」
官兵沒好氣:「人在哪兒!」
我開始結巴,雙腿抖如篩糠,一邊怕自己S掉,一邊怕雲琅S。
如果他會S,可一定一定要S在外頭,不要S在我眼前。
我會睡不著覺的。
可我真覺得他在我附近,他在看著我。
我不知道,那點可悲可笑的溫暖,是否足以讓我搭上性命。
刀柄越來越涼,劃開了我的頸間。
鮮血像細密的珠子,溢出得緩慢。
我幾乎是喊了出來:「他屋裡有地道,一定往東邊跑了!」
官兵綁上我:「帶我們去找。」
我被拎雞崽一樣拎起來,吊在他們身後。
我在找他。
竹林間閃過一道玄色織金的袍角。
他隔著落葉無數的庭院,看我被拖出去,血線劃出了一條道。
然後他消失了,連開刃的銀光都看不見。
我心如S灰地閉上眼。
好蠢的一個瘋女人。
就為了他杏花樹下的一個吻,搭上自己一條命。
官兵綁著我到了東門。
「人呢?地道出口在哪兒?」
我面無表情,好像他們把我打S也應該:「我記錯了,官爺。」
「府裡沒有地道。」
6
他們把我打得皮開肉綻,關在牢裡。
我摸索著幹草墊子,感覺對面還有人。
那人喚我:「曹玉娘。」
我衝到柵欄跟前去:「老爺!」
他罵我:「真是個小娘東西,糊塗!」
「為什麼不纏著跟他走?」
「帶上你又怎麼了?」
我愣了好久,裝傻:「妾對老爺忠貞不二。」
他恨鐵不成鋼:「糊塗!」
我說了實話:「他根本不愛我。」
「老爺,您,您一定要帶我出去……」
對面是長久的沉默。
我松開緊扣柵欄的手,忽然醒悟。
我們出不去了。
窩藏謀逆人犯,是多大的罪名啊。
郦家隻是捐官的商戶人家,他雲琅是太子妃的胞弟。
尊貴到那種地步,又怎會顧惜我們的S活?
我絕望地歪倒在地,聽著燈燭嗶剝。
還有郦老爺時不時地嘆息。
聽得我特別恐慌。
「老爺。」
「您為什麼偏要救他?」
「什麼恩情要拿命還?」
郦老爺沒說話,過了很久,才緩緩撇過臉。
「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
「忽然就想積點德了。」
「廢太子一黨都是被害的。」
我怔住,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隻顧得上問自己。
「那我呢?我會S掉吧?」
「您覺得自己的命比他賤,我是您的妾,我更賤。」
「我也會S掉吧?」
「他復仇那日,還會記得我們是誰嗎?」
郦老爺再沒回答我,直到暗牢裡的燈燭全滅了,獄卒哐哐當當地走下來。
「這些都是謀逆從犯,午時問斬。」
我瞬間哭了:「大人,我還不想S啊!」
我甚至不顧郦老爺就在旁邊:「我樣貌很好的,我,我會伺候人。」
「我什麼都會,多少個都可以,求求你們了……」
可是沒人想睡我這麼個賤婦。
他們一把將我抓起來,鎖上枷拷:「綁去囚車後頭。」
我不哭了,面如S灰地跟著走。
都怪雲琅。
現在我不太恨他了。
我隻後悔自己的愚蠢。
居然指望一個沒有愛的人,施舍我一點兒愛。
他們把我綁在馬後頭,拖著走。
我這才發現,外頭已經是白天了。
街市喧鬧,就像年節時分敲鑼打鼓,好多人來看。
小城裡辦起了燈會,而我是一盞快要摔碎的魚燈。
他們點燃了我的燭芯,眼巴巴地看我燒完。
我一點兒也不怕了,郦老爺在我前邊,關在囚車裡。
他們罵他為非作歹,不忠不義。
平日裡欺男霸女也便罷了,竟還幹出謀逆之事。
我不知道說什麼,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們押著我,直往午門走。
人群中卻忽然闖來一匹快馬,那馬受了驚,不分人畜地亂撞。
官兵們瞬間慌了:「看好人犯!劫囚的來了。」
我呆愣愣地,還跟著囚車往前走。
劫囚?郦老爺還有些人脈故交?
可能吧,他比我命貴,活了就活了。
但沒有人會來救我。
我低著頭,麻木地走。
然後我手上的繩子斷了,腰上一緊。
有人把我帶上馬背,緊緊摁住。
我不敢抬頭,生怕自己想活想瘋了,臨刑做夢。
可那人的手臂好有力,顫抖著箍緊我。
「坐穩了,曹小娘。」
我沒法信,慌張地摸他。
人群卻亂得更徹底了,官兵追在後邊跑。
「快抓住他!」
「那是雲小侯爺!誰S了他,懸賞五百兩!」
我瞬間繃緊了身子,嘴唇都在哆嗦:「雲琅……」
他不說話,把我壓在馬鞍上,撞得一地狼藉。
四周又湧出一隊S士,直往囚車砍。
他們在救郦老爺。
我震驚得失語,隻有眼淚一直掉。
官兵們抓起弓,對著我們放箭。
雲琅摁住我腦袋:「趴下。」
我大氣不敢出,卻發現他的手松了,隻有抱我的那隻手,緊緊攥著韁繩。
血珠像不要錢似的,滴答而下。
他中箭了。
我不敢說話,更不敢哭,直到他衝出城門,逃到山林裡。
我們已經跑馬一天一夜了。
駿馬倒下了,口吐白沫。
我也摔了個狗啃泥,從地上爬起來,直往他懷裡撞。
「雲琅!」
他差點沒站穩,倒吸一口涼氣。
「曹小娘,你是想S了我嗎?」
我趕緊退開,慌亂地查看他。
他的眉眼還是那般好看,月色下惑人非常。
但他憔悴了,下巴上盡是胡茬。
背後還全是血。
我忽然意識到,他不止中了一箭。
我不敢看,更不敢信,他為了救我這麼一個賤妾,身上插滿了箭镞。
「你,你……」
我真不知該怎麼罵他,隻記得郦老爺罵我的話。
「你真糊塗!」
「你真糊塗呀!」
他不說話,好像也在嘲諷自己的愚蠢,虛張聲勢地呵斥我。
「把眼淚擦了。」
「好傻。」
我偏不擦,咬牙切齒般恨他:「你才傻。」
「你是貴人,我是賤人,你不明白!」
他懶得回答我,從袖袋裡掏出刀和火折子。
「幫我把箭頭剜了。」
7
我自是很仔細地替他清理創口。
那夜我沒睡,他發高熱,我摟了他一整晚,發了瘋般地吻他。
後來他醒了,想揮開我:「你口水真黏糊。」
我氣S了:「那是眼淚!」
我扛著他,下山找醫館。
幸好他那群屬下找了來,其中有大夫,幫他纏了紗布,敷了金瘡藥。
我問他們:「郦老爺呢?」
「府裡還有三個被抓的小娘,四個婢子。」
他們告訴我:「姑娘們都救下來,給了些銀兩遣散了。」
我仍然皺著眉頭:「郦老爺呢?」
他們有些害怕地看了雲琅一眼:「他,他……」
「一箭穿心,沒法救了。」
我感覺自己的眼淚砸下來。
是的,郦老爺也是利用我,為了錢財壞我身子。
把我變成達官貴人公用的酒器。
可那些寵愛也是實打實的。
我隻是一個毫無依仗的小娘,卻被養得如此驕縱。
穿金戴銀,頤指氣使。
我哭得窒息,跪倒在這群人中間。
雲琅撈起我:「這麼傷心,扯塊白麻去當寡婦吧。」
我拽住他:「不要。」
「讓我跟著你。」
於是他把我帶回了京城。
我住在他賃的宅院裡,人很拘束。
雖然陳設並不很好,完全沒有貴胄氣息,可我總覺得旁人看我怪怪的。
像是很可憐我,又像是很嫌棄我。
我不好多想,隻敢一直扒著雲琅。
因為在偌大的京城,我隻認識他一個人。
可他一回來,又恢復了最初的疏離和倨傲,並不親近我。
我想不明白,直到有一日,瞧見他桌上的婚書。
那是金漆的紅紙,筆走龍蛇。
我認得字,一個是雲琅,一個是秦如繡。
他不介意讓我看。
我沉默了好久,眼淚水打轉,卻不想叫他瞧見。
「你要娶妻了?」
他點頭:「是啊。」
我咬唇,帕子在手心絞得皺巴巴。
「那麼,我可以當妾嗎?」
他沒看我:「不可以。」
我站著,羞惱和不堪傾盆而下。
「為什麼,我就這麼配不上你?」
他不說話,我以為他真這樣想。
所以我問他:「外室?婢女?」
他還是搖頭:「不可以。」
我再也受不了,抓起手邊砚臺,就往他頭上砸。
他居然沒有躲開,一點兒都沒有。
我嚇呆了,趕緊湊上去吹:「你,你沒事吧?」
他額間鼓起一個漲紅的包。
我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都怪我手沒輕重。」
「你不要同我計較。」
我鼻頭發澀,找了膏藥給他擦。
他定定地瞧著我,終於忍不住露出一絲溫柔。
「不許哭。」
我非要哭。
他拿我沒辦法,伸手攬我在懷裡:「玉娘。」
「我不想欺騙你。」
「你難過吧,可以打我一下。」
我咬著牙,抬手就是一拳。
「你分明就是吃定我了。」
「你知道我來了京城無依無靠,隻能指望你。」
「可我拿命掙來的一切,都被你毀掉了。」
「我本來過得很好,我在郦府是貴妾!」
他僵住,面色都凝固了:「你想以前了?」
我怒氣衝衝地回瞪他:「當然了。」
「我在那兒呼風喚雨,在你這兒東躲西藏!」
他松開手,很陰鬱地垂下長睫:「那沒辦法。」
「就算這樣,你也回不去,你也走不了。」
我扇了他一巴掌。
他很安靜,不躲不避地看著我。
他心裡什麼都知道。
知道是他毀了我安穩的一切,害S了我的倚仗。
可他也不能完完全全地愛我。
從一開始,他就說得坦蕩,從來不曾騙過我。
我瞧著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嘲笑我的話。
「你有什麼不高興的?無非是太貪婪。」
可他太不明白了,人一旦染上情愛,就沒有不貪婪的。
我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