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說,等我長大就帶我做激光手術。」
小棠說。
我媽更怒了「激光……啥?還手術?那得多少錢啊!方棠你有錢不拿出來養你弟,倒貼這麼個小雜種?你腦子給驢踢了!」
我護住女兒,與我媽針鋒相對「我的錢我願意給誰花就給誰花,願意怎麼花就怎麼花。今天我帶小棠回來就是通知你們一下,明天一早就回 S 市。」
這個年,同我預想的一樣雞飛狗跳。
我媽一氣之下也不給我們留飯,也不給我們備床。
我抱著小棠,睡在冷冰冰的西屋。
半夜小棠餓得睡不著,我給她吃了兩塊幹巴巴的餅幹,然後下地去灶房,想要找點熱乎的。最後隻找到了一碗餃子湯。
我用保溫壺灌了喂給小棠,等她吃飽喝足睡著了,我起身去外面上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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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路過我爸媽窗根下,聽到他們談話。
我媽「不行,這個小丫頭不能留。帶她在身邊,方棠還怎麼嫁人?大寶那個未過門的媳婦已經放話了,明年六月前,必須起套兩層新房。否則就吹!」
我爸「生都生了,不留怎麼辦?好歹是自家骨肉,也不能真弄S啊。」
「你這腦子就是不轉。」
我媽嗔怪「你聽我說哦,你那個叔輩兄弟的二女婿,不是開雜耍團的嗎?就搭一個棚子賣票,裡面什麼花盆女人頭,蟒蛇吞人那種雜耍。他們常年招收七八歲的小丫頭,跟耍猴似的練。不但管吃管住,還給月份錢呢。」
我爸「那方棠也不能同意啊。何況孩子腦門上那麼大個胎記,送雜耍班子也沒人要嘛。」
我媽「還非得等方棠同意?我在廚房的餃子湯裡下了點安眠藥。這會兒多半睡熟了。大寶小寶已經去找了咱村割雞眼的王瘸子了。那小丫頭腦袋頂上的胎記,你等她越長越大就來不及了。哪有那麼多錢給她做手術?直接削了多幹淨!」
聽到這裡,我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小棠!」
衝進西屋時,床鋪上已經空無一人。隻剩凌亂的被子,以及小棠的一隻小襪子!
4
「方棠!方棠!」
聽到我的尖叫聲,我爸媽齊齊跑出來。
「沒事沒事!媽也是為了小棠好,那麼大個姑娘頭頂著條泥鰍似的,將來不完蛋了麼?那王瘸子手快,五十塊錢拉一刀,忍忍就好了!」
「滾!」
我厲聲大罵「全都給我滾!」
我起身就要往外衝,突然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摔倒。
糟了!
安眠藥!
小棠喝了餃子湯,這會兒藥勁上來了,我也連帶著有了中毒反應!
不行,我不能倒!我要去救小棠!
借著最後一抹清晰的意識,我操起院子裡的柴刀,衝著自己的左手臂砍下去!
鮮血飛濺,疼痛讓我重新清醒。
我媽嚇得大叫,我爸也驚得喊不出話。
我忍著痛,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
「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你們的女兒。小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我拎著柴刀衝進王瘸子家。
萬幸小棠還沒有受傷,否則真等王瘸子那一刀削下來,隻怕我的腦瓜殼也會直接跟著開瓢!
此時的我怒目圓睜,半身血汙,形如修羅,狀如金剛。
一屋子人被我嚇得魂飛魄散,我抱起小棠衝出去。
而我那兩個加起來能有五百斤的肥球弟兄弟,愣是慫得連個屁都不敢放。
我知道,今天我方棠帶著女兒從村裡走出去。
外面天大地大,我就再也沒有家了。
但我絕不後悔。
……
回到 S 市後,我屏蔽了家裡的所有電話。
每天的日常就是工作,賺錢,照顧小棠。
一轉眼又過了半年,小棠已經長成十三歲的亭亭玉立的少女。
乖巧可人,活潑陽光。
即使一天學都沒上過,她卻能根據我一股腦買回來的學校教材,按部就班地吸納學識。
英語讀物,算術幾何,跟我小時候一樣是學霸。
而且她對繪畫藝術展現出的過人的興趣和天賦,更是跟我如出一轍,這讓我倍感欣慰。
有時候我甚至都會懷疑,她會不會真的是我親生的女兒?
隻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我被奪舍了記憶,不記得生過這個孩子?
漸漸地,我發現自己越發離不開小棠。
從一開始單純為了自保,而逐漸演變成對她真心的疼愛和期待。
於是我對即將到來的未知,產生了極大的恐懼。
照這個事態,還有半年時間,她就要滿十八歲成年了。
那麼之後呢?
會發生什麼事?
我與她會解除所謂的連接嗎?
她的身體,還會像之前一樣迅速成熟或衰老麼?
那麼,假使她的壽命有八十歲,豈不是隻剩下幾十個月可活了?
她到底是個什麼生物啊?
我帶小棠去醫院體檢。旁敲側擊地暗示大夫,說我女兒的生長激素是不是有問題?
「沒什麼問題啊。」
醫生說「骨齡正常,發育也正常。十歲開始發乳腺,十二歲月經初潮。哪裡有問題?」
我「可是她,她每個月都會長大一歲。真的,我們上個月也來過……」
醫生看看我「要麼,你出門左轉掛個精神科看看?」
我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我說的話。
就連小棠自己也不能理解她身上所謂的「不正常」。
我也始終沒有帶她去上學。
一則她沒有戶口,二則我沒辦法向任何一所學校解釋,為什麼我女兒一學期的時間就長高二十釐米。
終於,在強大的精神壓力和不安的恐懼中,我病了。
上周連著趕了三個通宵畫稿後,我暈倒在書房。
小棠急急忙忙把我送進醫院。
醫生說是勞累導致的心肌炎,要住院。
5
小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她能燒一手好飯菜,每天往返家裡和醫院,照顧著我。
我心疼她。讓她隨便買點就是了,在家別動刀動火的。
小棠說「沒事的媽媽,我會很好地保護自己,這樣你也不會受傷的。」
我欣慰地說「幸好,我們之間的連接是單向的。我受的傷病苦痛,你不用承受。」
「哎?方棠?是方棠吧!」
一個穿著護工制服的中年婦女叫出我的名字,我一愣「表姨?」
「哎呀真是你啊,怎麼了這是?病了?」
這個女人是我媽媽的表妹,我的表姨。
她有個兒子在 S 市念大學,於是她也跟著她老公,也就是我表姨夫一起過來務工。
在我的印象中,表姨人還不錯。
小時候我媽偏向弟弟們,讓我受盡了委屈。
表姨倒是幫我說過不少好話,逢年過節也幫我添過幾件新衣裳。
聽人說,她原本也是有個女兒的,在表弟上面。
後來夭折了,就隻剩一個小兒子了。
所以她打心裡喜歡閨女,看到人家閨女,心裡酸酸的,忍不住多疼兩下。
我想,或許也正是因為她的女兒沒有了?
如果人還活著,以我們老家那個重男輕女的傳統,那姑娘的命運也未嘗會比我來得好。
雖然但是,我跟表姨還是挺親的。
「過年的事,姨都聽說了。其實,你也犯不著跟你爸媽鬧成這樣,都是一家人嘛。」
「你這病成這樣,也沒跟爸媽說?放心,姨在這兒做護工,姨照顧你。」
「不用了表姨,小棠會照顧我的。」
我道了聲謝,看看一旁的女兒。
「小棠?」
表姨驚詫地看著我身邊這位少女「我聽你媽說,不是才……才七八歲麼?這……」
我找個借口把小棠支走,然後趕緊跟表姨解釋。
「不是不是,小棠在我朋友家帶著。這是我朋友的女兒,也叫小糖,糖果的糖。她快十四了,準備考美院,我朋友就叫她來我家跟我學畫。正趕上我病了,順便照顧照顧我。」
表姨「哎呀,那怎麼好意思?人家孩子還小,學業又重,你讓她回家讀書去,姨來照顧你。」
就這樣,在小棠和表姨的陪伴和照顧下,我的身體康復的很快。
出院的前三天,正好是我的二十七歲生日。
表姨和姨夫還有表弟都來了,買了蛋糕和水果,跟小棠一起,陪我過了一個難忘的生日。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久違的家的溫暖。
六月天,孩子臉。
傍晚還是紅霞滿天,吃完蛋糕過完生日,就已經暴雨傾盆了。
「小棠,等雨小點再走吧。」
我看看窗外,有些擔憂。
「沒事,叫你姨夫送一程就行,他開車來的。正好小海也要回學校。都不遠。」
表姨說著,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我感覺她應該是有話想對我說,所以希望其他人都先回去。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該不會是表姨看出什麼穿幫來了?
比如小棠額頭有胎記,但凡她私下裡跟我爸媽一對線,可就瞞不住了!
「方棠,其實……姨有個事想求你幫幫忙。」
原來是我想多了。
表姨對我說「你表弟這不是大三要實習了嗎?他是有考公的打算的。所以希望能提早在體制內單位做個實習小文員之類的。以後過了統招公考的筆試,也容易被內錄是不是?那個,李建不是在統計局當個小科長嗎?你表弟也是學金融的,你幫忙問問唄?他們需不需要實習生?」
我瞬間明白了「姨,我跟李建分手蠻長時間了。」
表姨臉色尷尬幾分「哎,我就是想託你問問。能不能給個內推名額什麼的?分手了也是朋友,對吧?」
我點點頭「行,我回頭幫你問問吧。」
「哎,你要是真能幫你表弟辦成,也算姨沒白疼你。」
表姨喜笑顏開。
這時候,她腰上的報話機響了,是她的病人需要幫助。
表姨應了一聲,上工去了。
靜下來時,我心裡也挺不是滋味的。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親情,再怎麼無私無求,也總還是帶著些明碼標價的功利吧。
我有點累了。
平躺下身,閉了閉眼睛。
可緊接著,症狀不但沒有緩解。反而覺得胸口悶,四肢沉。
起先是沉,然後是疼!
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壓著,動彈不得,快要折斷了一樣!
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慌忙之下,蜷縮著叫了護士鈴。
護士來了,上血壓,測血氧。
可是一番操作下來,一切都正常啊!
「方棠,你到底哪難受啊?」
我大口喘氣,搖頭「我不知道,我就覺得好像有人在——」
砰!
我的身體像彈簧一樣撐起來,腦袋不受控制地撞向床欄杆!
鮮血一下子滑過我的視線,嚇得護士驚聲尖叫!
「方棠!方棠你怎麼了!」
我捂住流血的腦袋,翻身下地衝出去,兩個護士硬攔也攔不住。
我知道,一定是小棠出事了!
7
我冒著大雨攔了輛出租車,飛奔回家。
一進門,眼前的一切幾乎讓我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
我姨夫王洋正趴在床上,壓著我女兒小棠。
小棠的哭喊聲已經很微弱了,她無力反抗地垂著手,額頭上有被硬物打過的痕跡,鮮血淋淋。
就在王洋幾乎要扒掉小棠牛仔褲的一瞬間,我忍著全身的痛,衝上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