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用棍子在地上寫了一會兒。
雖然他現在能簡單說幾句,可他還是習慣寫字跟我們交流,不用開口的時候都盡量不開口。
「招兵買馬。」地上隻有四個字。
我皺起眉:「他一個兵部尚書,招兵買馬做什麼?而且為什麼要專程找一些門派中的末流弟子?」
事情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我哥的失蹤到底跟這件事有沒有關系,也還沒弄清楚。
總覺得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謎團,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就被卷了進來。
還有柳家被屠,柳湖說的那些人,又到底是什麼人。
這一切的背後會不會有某種聯系?
若真是有什麼聯系,我一定得幫柳靜姝把這仇報了才行。
這些猜想我都沒有說出來,更不會告訴柳靜姝,隻能半夜一個人走出破廟坐在旁邊的一處土坡上慢慢想。
可我剛在土坡上沒坐一會兒,身後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我警覺地回過頭,才看到是十七。
他拿著棍子,慢慢走到我身旁坐下,土坡上的風將他腦袋後那條月白色的帶子揚在空中。
頭頂清冷的月光鋪在他身上,此刻就算他蒙著眼睛,我也仿佛看到了他那張舉世無雙的臉。
「十七,你為什麼每次都能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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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顧長亭的地下迷宮裡是。
在我被陸堯關起來那日是。
如今也是。
如果不是我見過他的眼睛,或者不是我見過他曾經破敗不堪的模樣,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見。
他將棍子放在一旁,側頭面對我,半晌才道:「你身上香。」
這是我聽他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聲音就好像是山泉砸在石頭上的聲音,帶起一點不自然的砂礫摩擦感。
一時間萬籟俱寂。
等我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後,氣血直接竄到臉上,我原本放在身前的手顯得慌亂無比。
「我懂你的意思。」我胡亂點頭,又胡亂說,「你身上也是。」
我的話音一落,四周又是一片寂靜。
在這樣一個清涼的夜裡,我竟然像是置身火海一般。
最後我幹笑兩聲,解釋道:「我是說,你身上也有一股獨特的味道。」
但是隻有靠得很近的時候才能聞到,沒辦法像他那樣可以靠嗅覺找到我。
或許這是他又啞又盲的唯一優勢。
他點點頭,一雙耳朵也微微泛出粉色。
我忍了半天,才忍住去戳一戳的念頭,隻能抬頭看向天上那輪圓月:「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可惜十七看不到。
我側頭看向十七,由衷地說道:「十七,你一定能看見的。盡管今晚看不到,但能被你看到的那日,月色一定比今晚更美。」
他抿了抿唇,緩緩勾起一點弧度。
明明隻有一點微不可查的弧度,卻足以讓他整張臉在月色下柔和下來。
今日的他,和我第一次見到的他,好像變成了兩個人。
我想或許我是喜歡他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許是從他沒丟下我回去的時候,也或許是他一次又一次被我調戲的時候,也或許是他願意當著我的面摘下蒙眼布的時候,又或許都是。
總之,我是喜歡他的。
「十七。」我小心翼翼問他,「等我參加完武林大會,找到我哥,我就帶你回去好不好?」
這話其實我在青雲城就問過他。
那時候我十分強勢,並不聽他的無聲拒絕,隻想著救下他的命,帶他回去給逍遙派充人數。
可現在不一樣。
我期待從他嘴裡說出好,又害怕從他嘴裡說出不好。
但總歸是想聽他親自說出答案。
「好。」
33.
十七願意娶我了。
雖然這件事他還不知道,但他既然答應跟我回去,就等同於是願意回去做逍遙派的女婿。
也不知道這件事我爹高不高興。
等我當了武林盟主,一定要先寫信跟他知會一聲。
就在我已經開始想我們兩個大婚那日要不要讓大師兄舞一段獅子的時候,十七突然問我:「陸堯的事,你是不是有一些眉目?」
一句話把我拉回了現實,我才想起來我坐在這裡就是為了好好分析一下當前的情況。
我點頭:「我在想,當初S了柳家滿門的人是不是跟他們也有聯系。」
他眉骨微微動了一下:「何以見得?」
「直覺。」我嘆了口氣,「其實我什麼線索也沒有,但我總覺得陸堯這件事有蹊蹺。你說朝廷真要用兵肯定會正大光明徵兵,而且大抵上不會找江湖人士,朝廷和江湖歷來互不過問,如今他偷偷關了那麼多江湖人士肯定不是當今皇帝讓他幹的。」
「他身為朝廷官員,既然不是為朝廷做事,就說明肯定有什麼陰謀。」
「這件事又好巧不巧發生在柳家滅門不久後,我還懷疑,這件事跟即將召開的武林大會也有聯系。」
「陸子晨讓我們到無極峰等他,我覺得他應該已經知道點什麼了。」
我將我的分析一股腦兒說出來。
十七安靜聽我說完,才點了點頭:「你很聰明。」
清淡的一句誇獎,卻好似不缺誠意。
我臉熱了熱。
「柳湖臨S前,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麼?」他又問我。
我這才想起來這回事,從懷裡拿出那個帶血的信封:「他給了我一個解藥方子,說是那些人就是要找這個。」
「什麼的解藥?」
「消靈丹。」
十七側頭,皺眉:「能讓人一夜之間漲十年功力,一年後化為一灘血水的毒藥?」
我驚訝:「你知道這個?」
他點頭,沉聲道:「這世上竟還有這藥!」
我猛然驚醒一般,看著手中的信封,問十七:「你說他們是不是要對那些江湖人士用這個藥?」
雖然那些人都是門派末流,可都是正兒八經學了各門各派的武功,有扎實的基本功,用了那個什麼消靈丹,豈不是立馬變成一個高手。
「有可能。」十七摸到棍子站起身,「明日我們啟程,先讓柳小姐配出解藥,再出發去無極峰。」
我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後往回走。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有些長,剛好被我踩在腳下。
「十七,你變了。」我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
最開始的時候,他是平淡的,冷漠的,與世隔絕的。
如今他和我坐在這裡,可以聊天說地,甚至會皺眉會生氣,就像是一個……一個普通的人。
他聞言腳步一頓,我繼續道:「不過,我都喜歡。」
他或許沒想到我會突然接這麼一句,腳下的步子一個踉跄。
我下意識想上前扶一把,他卻自己站穩繼續往前走。
隻是步子快了一些。
耳朵紅了一些。
真是有些可愛。
34.
破廟裡出現了一隻小貓。
其實前兩日我便聽到過幾聲微乎其微的貓叫聲,但因為隻叫了兩聲,聲音又小,我還以為是幻聽了。
直到今日清晨,我們收拾好東西剛要啟程,小貓就出現在了門口。
毛茸茸的一團縮在門後,黑色滾圓的眸子盯著我們掉在地上的幹糧碎。
可愛得過分。
柳靜姝先一步朝它走過去,才發現它的腳受傷了。
於是我們啟程的計劃又往後拖了拖。
替小貓包扎完後,我們給它留了點幹糧在破廟裡才打算繼續啟程。
「喵~」
可我們剛走出破廟,它便抬著受傷的一隻腳,蹦蹦跳跳地跟了上來。
我有些好笑,蹲下來好聲好氣地哄它:「乖,快回去。」
它卻走過來蹭了蹭我的腿,對我討好地又喵了一聲。
沒人能受得了這麼一個小玩意兒對你撒嬌。
可我們畢竟還要趕路。
「我們不能帶你走,你快回去吧。」說著我把它抱起來,走回破廟裡,把它又放回剛給它做好的一個窩裡。
「喵~」它仰頭望著我。
我一咬牙,一閉眼,還是狠了心轉身離開。
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小家伙居然又跟了上來。
它怕我們不要它,一路上愣是一聲沒吭,就一瘸一拐地跟在我們身後,走了很遠。
等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跟我們走了兩裡地。
它見我回頭看見了它,又衝我小聲「喵」了一聲。
十七嘆了口氣:「帶著吧。」
我又看了柳靜姝一眼,她眼裡哪裡還有我,滿眼都是對小貓的心疼。
「這麼小一點,心機倒是挺重的。」我一邊罵它,一邊將它抱進懷裡。
它不知道我是在罵它,開心地在我懷裡蹭了蹭。
柳靜姝摸了摸它的小腦袋,笑道:「既然帶上路,那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
我點頭,隨即道:「就叫它十八吧。」
這樣到時候帶十七回逍遙派,他就不是輩分最小的了。
沒想到我懷裡的小家伙聽到十八兩個字,當真還喵了一聲。
這時柳靜姝「噗嗤」一聲笑出來,她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十七。
我也看了一眼十七。
十七臉色一僵,轉過身去:「不許。」
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許小貓叫十八,但我一向是很尊重大家的意願。
就像我當日尊重十七一樣。
我問十七:「那你說,它應該叫什麼?你取一個,我便不叫它十八了。」
小貓以為在叫它,又「喵」地叫了一聲。
柳靜姝笑得更歡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指著小貓說:「可是它好像就覺得自己叫十八诶。」
十七臉色更難看了,沒再說話,抬腳便往前走。
我抱著小貓連忙追上去。
「十七,你不取的話它真要叫十八了。」
十八又「喵」一聲,逗得柳靜姝差點笑斷氣了。
最後十七也沒重新給十八取個新名字。
就這樣,我們一行人帶著一隻小貓,又繼續往無極峰方向前行。
隻是沒了陸子晨,一路上好像安靜了許多。
安靜得讓人並不安心。
35.
我們到無極峰腳下時,距離武林大會還有不到一個月。
山下已經聚集了許多前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江湖人士。
一路上我們看到的大大小小的門派就不少於十個。
大家都選擇在無極峰腳下這個小鎮子上歇腳,隻等無極峰上的萬劍宗大開宗門後再上山。
這個萬劍宗乃江湖第一大門派,以劍法聞名於天下,也正是上一屆武林盟主江問竹所在的門派。
「說起這個江問竹啊,還是可惜了,當年他S的時候把他那套摘星劍傳下來該多好……從他S後,這世上再沒有能與之匹敵的劍法了。」
「你們說,青城派掌門那事,真是他幹的嗎?」
「那還能有假?青城派當時的大弟子,如今的掌門沈丘親眼所見,聽說那日他還和江問竹過招了,隻可惜他打不過江問竹,沒能親手S了S師仇人。」
「那江問竹是被誰S的?」我一時好奇,湊了上去。
其實我對江問竹的事並不是很感興趣,何止是不感興趣,更是有點討厭。
當年他一舉得了武林盟主之位時,我正生了一場大病,害得我哥沒有下山去參加武林大會。
若是我哥去了,定沒有那個什麼江問竹的事。
如此想來,我討厭的其實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