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道人家,無須知道太多。」
他冷哼一聲,背過身去。
我心口泛著隱痛,故作鎮靜道:「賣了就賣了,那你給我一封和離書。」
陸林驍扭過頭來,一臉詫異:「你要和離?」
「你要同徐晚晚在一起,不和離,你們現在算什麼?」
陸林驍眼神中有一絲意外,語氣淡淡道:「給我幾天,我思慮一下。」
我咽了咽喉,點點頭。
左右不過三四天,我等得起。
這一夜,我們成婚以來第一次分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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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又靜謐。
6
躺在床上,我回想起與陸林驍第一次見面,是在春風樓外。
那是穆然第一次私下約我見面。
他卻提出退婚。
我的小娘與他的母親是手帕交。
年少時,便彼此約定若是以後一兒一女便結為親家。
後來他母親嫁給了折戟郎,夫君平步青雲,成了將軍夫人。
我小娘賣身葬父,做了商賈的小妾。
穆夫人非但不嫌棄我的出身,還親自登門訂婚。
為此,我父親高看了我幾眼。
嫡母三番四次從中作梗,想要把婚事落在她親女兒的頭上。
被穆夫人婉拒了。
她說:「蘭兒姐姐已故,南意嫁過來,我才好幫她照拂女兒。」
盡管如此,她還是沒能拗得過自己的親兒子。
春風樓的菜,色香味俱全,我卻無心品嘗。
穆然表明自己的意圖,便抽身離去。
我坐在二樓包廂的窗邊,往下看。
隻見一位書生模樣的男子,糾纏一名婢女。
那名婢女我在詩集會上見過,是徐晚晚身邊的明月。
她很不耐煩地將書生遞到她手中的卷軸扔掉。
「陸公子,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了,你的畫作小姐不會收的,小姐與穆小將軍情投意合,兩心相悅。你S心吧。」
卷軸落在地上,展開,畫卷上是一位身著淡粉色衣裙的女子,站在桃花樹下,面容俏麗,神情嫵媚。
女子的眉眼,是徐晚晚。
明月從畫卷上踏過,宣紙印上了她的鞋印。
書生心疼地撿起畫卷,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塵。
對它,像對珍寶一般。
我不自覺地收緊了手心,這世上,為何男子都偏愛徐晚晚?
待我下樓,書生還在收拾畫卷。
我停住腳步,問他:「她真有那麼好麼?」
書生仰起頭睨了我一眼,又埋頭盯著畫上女子。
陽光在他深邃眉眼上投出一團陰影,他嗓音溫和道:「晚晚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那時,我便該清醒。
無論是穆然還是陸林驍,都是我永遠得不到真心。
7
我起床時,陸林驍已經不在家中。
沒有學童來上課。
心上人回來了,他連學堂也不開了。
我無心理會這些。
打開衣櫃,收羅著一些舊物。
這個家很快會換女主人。
留著隻會平添堵意。
我在衣櫃的最下格發現了一些信。
收信人是陸林驍。
而落款的是徐晚晚,最早的日期已經是兩年前。
原來啊。
他們兩年前便有聯系。
一股寒意襲來,我轉頭看向門口,陸林驍不知何時立在那裡。
他盯著我手上的信紙,大步走過來,搶了過去,滿臉厭惡道:「你是來自現代的文明人,為何要幹這種竊人隱私的事?」
我心髒一寸寸縮緊,硬生生地將眼眶裡的淚,壓了回去。
「原來兩年前你們便互相噓寒問暖。」
陸林驍明顯心虛了。
「不管你怎麼想,我與晚晚從未行過越界之事,隻是朋友間的問候罷了。」
話落,他又擰緊眉頭:「倒是你,無緣無故翻找舊物,所為何事?沈南意,你近日有些反常。」
終於啊,終於。
他終於意識到我的反常。
已經三天了。
「難道我連問都不能問麼?」
他眉目間的不耐稍有收斂,回避我的問題。
「你將這間房收拾一下,遲一點晚晚要搬進來。」
「好啊。」
如今他做什麼我都不會意外,我攤開手:「那和離書什麼時候給我?」
陸林驍面色陰沉道:「該給的時候,我自然會給。」
「陸林驍,我最多給你四天。」
「行,就四天。」
他大步跨了出去。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8
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搬到小院的西廂房。
房間闲置已久,長期曬不到太陽,推開門的一瞬,迎面撲來一股發霉的味道。
這於我來說,不算什麼。
更惡劣的環境,我也是住過的。
剛與陸林驍成親時,我們住在城外的茅草屋。
夏天漏雨,冬天飄雪。
那時我並不覺得苦。
隻希望夫妻齊心,早日換一座遮風避雨的宅子。
後來陸林驍去了學堂當教書先生。
我跟著鄰居陳嫂學針線活。
接一些零散的生意回來做,日積月累終於攢夠了銀子。
第三年,才買下了這座小院,自己開辦了學堂。
搬進來的第二天,我想在後院種幾棵月季。
陸林驍制止了。
我說:「月季花期長,院子裡一年三季都能看見花,不好麼。」
陸林驍淡然道:「可是月季帶刺,傷到你,我會心疼。不如就種一棵桃樹,春天開花一樣很漂亮。」
我被他說服了。
直到那日在他與徐晚晚的信件裡,晃眼瞟到一行字。
徐晚晚在信上說:【西北苦寒,遍地黃沙,已不見得任何顏色,甚是想念每年春天,桃花紛飛的日子。】
院裡的那棵桃花,原來是為徐晚晚種的。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蜷縮在湿冷的床上,淚湿了枕頭。
清晨,我被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吵醒。
我打開門,桃樹上綁著一架秋千。
徐晚晚穿著粉色的裙子,坐在秋千上,裙擺和她的長發一起飛舞。
「林驍哥,多謝你為我綁了秋千。」
陸林驍滿臉寵溺:「不必客氣,近日看你為了你父親的事,心事重重。若是秋千能換你開心,我多綁幾個也無妨。」
霎時,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將我的五髒六腑都擰成一團,痛如刀絞。
曾經,我也想要一架秋千。
做秋千的木材和麻繩我都找好了,堆放在院子裡的角落。
直到發霉,陸林驍也未曾動手。
他說,若是傷了樹枝,豈不因小失大。
現在,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因為她值得,而我不值得。
9
約莫是感應到有人在盯著他們。
二人回過頭來。
徐晚晚從秋千上站起來,尷尬一笑:「南意,打擾了,多謝你,為我騰出東廂房。」
我強忍酸意,問她:「睡得習慣麼?」
她點點頭:「房間很好,你有心了。」
誰都沒再說話,院子裡陷入短暫的寂靜。
我直白地注視著徐晚晚。
她雙眸明亮又無辜,像一汪灑著星光的潭水。
徐晚晚被我盯得有些發怵,她小心翼翼地向陸林驍遞了個眼神。
陸林驍上前一步擋住我的視線。
「南意,我們都餓了,等你做早膳呢。」
我抬眼,第一次拒絕他:「我不想做飯,從今以後我都不做飯了。」
「嘭」的一聲,我合上了房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知道,陸林驍想來興師問罪。
徐晚晚攔住了他。
「算了,讓明月做也是一樣。」
「怎麼可以,你們是客人。」
「沒關系,別生氣,林驍哥。」
我緩了口氣,確定他們不在院子裡,便出門買包子。
春天的陽光,暖暖地曬在我身上。
可街坊四鄰看我的眼神卻十分不對。
包子鋪的老板娘春嬸把我拉到一邊,小聲道:「陸家娘子,你家收留囚犯之女,不怕引火上身麼?」
「什麼意思?」
近日我很少出門,都不知道城裡發生了哪些大事。
「徐家接了運送官糧的差事。沒想到那船隻在途中翻了。朝廷派人查證之後,才發現是有人做了手腳。船上的幾千斤官糧早就被換成了劣等大米。
「案子足足審理了半個月,現下已經判下來了,徐家滿門抄斬。徐晚晚因為是外嫁女才幸免於難。可聽說她半月前回京,四處走動,想為父母求情。
「穆將軍一家都是剛正不阿之人,自己的親家犯了這種事,定是沒有顏面回京求情,徐晚晚不顧阻攔,早就鬧得夫妻離心。我知道她和陸夫子有過一段淵源,你可要提防著點啊。
「今天判決的告示都貼出來了,三日後斬首。」
10
我恍然大悟,原來徐晚晚不回娘家,是無家可回。
難怪陸林驍要典賣我的首飾。
他定是四處籌錢為徐家疏通。
我匆匆跑回家,徐晚晚不在,陸林驍翻箱倒櫃,不知在找什麼。
他見到我,焦急地問:「我們這座宅子的房契在哪裡?你可曾見過?」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沉聲道:「陸林驍,系統的事是假的對嗎?你對我從未真心過。」
陸林驍臉一陣青,一陣白。
他攬住我的肩膀,柔聲細語道:「我知道近日忙著晚晚的事,忽略了你。南意,相信我,我心中有你。你先告訴我房契在哪兒?」
「這座宅子,一半是你一筆一畫寫出來的,另外一半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你當真要賣掉它?」
陸林驍面有慍色,捏在我肩上的手,又重了幾分力,我痛得皺起眉頭。
他聲音裡,帶著微涼的怒意:「人命關天,你卻隻想著和我分財產?」
我懶得和他爭論,反問道:「我給你房契,你能籤和離書麼?」
11
我將早已寫好的和離書,展在他面前。
還剩三天,我等不及了。
我把自己鎖在房裡,方才我已給陸林驍下了最後通牒。
日落之前,必須給我答復。
徐晚晚來敲我房門。
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她的睫毛上掛著水珠,將落未落。
我一時,分不清她是剛剛哭過,還是淋過雨。
她怯懦地站在門口,小聲問道:「南意,我能進去麼?」
門合上的一瞬,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哽咽道:「南意,我求求你,我已經別無他法了。李大人說,若是能在行刑前,交出兩百兩,他能保我父親不S。」
我拂去她捏在我裙邊的手。
「你可知道,賄賂官員,一樣是大罪。」
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從她雪白的臉上滑落,看上去楚楚可憐。
「南意,我別無他法。你將心比心,若換作是你,是不是也一樣?」
「我們怎麼可能一樣?」我半眯著眼,心裡不屑地笑了。
她有女主光環籠罩,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有人堅定地選擇她。
先前是穆然。
現在是陸林驍。
我好像上輩子欠了她的,啞聲道:「你父親曾是京城第一富商,多少有點家底。」
「都被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