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樾，」林峤站起身，「請跟我來。」
他從來沒有這樣嚴肅地直呼我的名字。
我不解，但還是跟著他，走出了醫療站。
推開門，我就愣住了。
因為門口黑壓壓一片全是人。
他們都來自林峤掌管的第七軍團，也是我救治的傷員。
第一個哨兵舉起了手。
第二個哨兵舉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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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哨兵，眼神灼灼地看著我，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我令辰……」
「我張儉林……」
並不整齊的宣誓聲，卻讓整片區域的精神力沸騰了起來。
「今日受向導『山川』的救命之恩……」
……
「願以自身生命起誓，為『山川』保守秘密……」
……
「如有違背，如破軍令，精神破碎。」
全帝國唯有一塊天生蘊含契約之力的精神烙印石。
每一個加入軍團的哨兵，都會被刻下烙印，起誓不會背叛帝國。
字字句句受契約約束，無法違背。
這本該是他們人生中唯一一個誓言。
而如今，他們在用自己的烙印，對我起誓。
契約形成的光散落滿天，猶如璀璨星辰，微妙的連接感讓我知道，所有人都完成了誓言。
我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我戴著面具，隻以代號示眾。
他們不知道我的容貌，不知道我的姓名，可是他們願意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向導，以生命立下誓言。
「這是我的軍團所有人自己的意願。」林峤對我說，「我上報了有關消息，至於你的存在……」
他頓了頓，隨後堅定地開口。
「我們會對外說，有一個神秘的向導組織路過這裡，救了我們。」
好拙劣的理由，一聽就是編的。
我看著他，忽然沒忍住，彎起唇笑了。
他倏而傾身，對我單膝下跪。
他仰頭看我，是虔誠到幾近忠貞的姿態。
「我以第七軍團團長，帝國上校林峤的身份，對向導『山川』，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感激。」
「我立誓——」
我甚至來不及阻止，隻看見同樣璀璨的烙印，在小豹子額頭上閃耀了起來。
單膝下跪，是北境騎士最高規格的禮儀，象徵著忠誠和臣服。
我知道帝國雙星之一的林峤上校，擁有最高尚不過的品德。
他誠信，悲憫，仁善，正義。
他忠於帝國，忠於人類，這一生光明磊落，或許從無汙點。
可今天，他率領第七軍團，向全世界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
我們都是共犯。
16
雲漠星的消息傳得很快。
等我回到帝國學院的時候，全校都在談論這件事。
星網上全在抨擊蟲族的險惡用心，還有贊嘆那個所謂的「神秘向導組織」。
一開始我不覺得真的會有人相信這個很扯淡的解釋，但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林峤在帝國人民心裡的地位。
研究院和議會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星網上大部分人都相信了這個說辭，並編出了好幾個故事版本，有的說這個組織平時隱居於深山老林，有的說這個組織是某位貴族豢養的，還有的說這個組織隻在帝國有危的時候才會出動。
我看著那些煞有介事的「傳說」，很想找人分享一下，可林峤為了掩人耳目切斷了和我的聯系，我隻能把一切都憋在心裡。
扮演我的替身顯然沒有露出一絲破綻，根本沒人發現「沈今樾」換了人，也沒人問我為什麼那天被帶走了。
林峤應該早就幫我想好了說辭，也讓「沈今樾」解釋給同學聽，所以我的同學對我的態度沒有絲毫改變，臉上也沒有出現任何異色。
他們隻是興致勃勃地找我討論：「你說咱們這種低等級的向導，也沒什麼工作好找，能不能加入那個組織啊，聽起來就很酷！」
我：「……」
她是 D 級，我是 E 級，確實沒什麼工作好找。
旁邊就有 C 級的同學嘲笑我們：「你當人家組織收人是做慈善還是撿破爛，怎麼也得收我這種等級的吧？」
我：「……」
甚至還有全班唯一的 A+向導——平常都不和我們說話的全系第一湊過來，自然地加入話題：「可惜沒有那個組織的聯系方式。」
我：「……」
我的欲言又止沒人發現，他們已經熱火朝天地討論起該怎麼聯系上這個莫須有的組織。
無法加入，我隻能轉頭出去了。
雖然和他們無法分享我在雲漠星經歷的一切，但還可以和別的人分享。
譬如江沐。
她本來就是帝國學院的畢業生，回學院如同吃飯喝水那樣簡單。
她來探望我幾次，見我過得不錯就松了口氣。
但江沐畢竟是高階哨兵，又頗有名氣，不能堂而皇之地在我身邊停留太久，我們一般就隻說幾句話。
又一次見面，我們鄭重地交換了彼此姓名。
她為曾經的冒犯感到愧疚，並向我發誓：「你的秘密我一定會保守的，相信我。」
我說：「你們都幫我瞞住哨兵塔的事了，我怎麼會不相信你。」
她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小鯨魚對我甩甩尾巴：「我也沒幫上什麼忙，都是林上校和施予安清除的痕跡。」
「對了，我要加入第七軍團了。」她說，「去林上校那裡。」
身軀修長的少女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勃勃英氣，格外引人注目。
我真心實意地祝福她，並且讓小獸醫給小鯨魚又來了一針，徹底清除了她的異化症狀。
「以後還可以來找我。」我笑著說，「不過我要收費哦。」
江沐忙不迭說：「我當然會給錢！」
其實收費這主意，還是施予安給我出的。
施予安和林峤是好友，隻是施予安家境優渥，父母親都是上議會的高級議員。
可他在施家也說不上多重要，畢竟他前面有幾個哥哥姐姐。
他當年想加入帝國軍隊，卻被父母駁回，因為對黨政沒興趣，現在還是在當一個無所事事的貴族少爺。
也不貼切，因為他誠實地告知我，他現在算「賞金獵人」。
所謂賞金獵人，就是接受僱主的任務，去完成一些危險性頗高的任務。
比如獵S蟲族，或是去偏遠危險的星球開採某種資源。
帝國有一大批獨來獨往的高階哨兵，都過著這樣刀尖舔血的生活。
他本來每日自由自在地遊蕩在各個星系，卻因為異化程度偏高，被最近和議會摩擦過多的哨兵塔直接關了進去。
我看出這人熱愛刺激的本質，因為他又一次喬裝成學生，大搖大擺地進了帝國學院。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要做賞金獵人。」他說，「因為其實能去很多不同的地方，還不用伸手找家裡要錢。」
他是來找我撫慰精神的。
當然，給了報酬。
是一筆我拒絕不了的數字。
雖然打算好好隱藏自己的精神體，但是偶爾賺點外快好像也不錯。
於是我從善如流地接受僱佣，並成功幫他把異化指數降到了 1 以下。
施予安卻像是上了癮，每次做完自己的任務，就會來找我。
當然，第一次被高匹配度向導撫慰的後遺症已經消失了，他現在看上去頗為正常，不像以前，精神體一竄出來就想舔我的手。
我在他面前不用隱瞞什麼，每次都很樂意和他聊天。
「那個不知名的神秘組織就是你吧。」施予安望著我肩頭的小獸醫，「隻有你去了雲漠星，當時我就猜到了。」
小獸醫晃蕩著雙腿，和小蛇在一起玩。
「嗯，」我想到他的議員父母，「你家裡相信這個版本嗎？」
他低低地笑了笑，像是忍俊不禁：「本來是不信的，但是過了這麼久一點消息都沒撬出來，他們現在已經在找這個組織的下落了。」
聽到這句話，我微微一怔。
剛斟酌著言辭想要問一問林峤的現狀，施予安卻站起身：「好了，我走了。」
小蛇還在戀戀不舍，施予安直接把它收回去。
「真被扎上癮了。」他嘀咕兩句，回頭對我笑了笑，「下次見。」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某個方向一眼，又好像是錯覺。
既然施予安都要走了，詢問的話語就隻能吞進肚子裡。
我站在原地發呆。
算算時間，好像也有兩個月，沒有見到林峤了。
17
不知道林峤怎麼做到的，我真的擁有了一次補考機會。
綜合理論成績，這次的成績依舊是全系第十，卡在可以拿獎學金的邊緣。
但按照慣例，今年還有一項極為重要的考核。
——學院大賽。
一年一度，八大學院之間最熱鬧，最引人注目的大型賽事。
每年這個時候，議會、研究所、軍方就傾巢而出，關注在比賽中表現優異的選手，然後用盡手段挖人。
不出意料，向導一向是最搶手的，但凡 B 級以上的向導都早已收到了各方勢力的橄欖枝。
我當然無人問津。
其實也不算。
畢竟學院老師得知了我的打算，告知了我要準備什麼材料。
年年評優，從未違紀，我留校的幾率很大，他直言行政和後勤就需要我這樣的人才。
我腼腆地笑了，說了兩句乖巧的話，就在老師滿意的目光中離開了。
學院大賽不得無故缺席，我也沒打算缺席。
大賽沒有限制組隊方式，但因為是實戰考核，比賽地點都在蟲族出沒的荒星，所以常規組隊是哨兵加向導。
畢竟這樣才能存活更久，拿到更高的積分。
自由組隊期間，因為人數過於稀少，每個向導都受到了邀約，連我也不例外。
江沐和施予安都問過我打算和誰組隊，江沐身為畢業生有成為外援的權利，施予安也直言他可以繼續喬裝學生和我組成雙人隊伍，說不定能直通冠軍。
我：「……」
我覺得十分荒謬，於是都拒絕了。
我的打算就是獨自組隊，用精神力探查一下蟲族的位置，遠離這些危險。
隨隨便便混一混，拿個墊底的名次，就直接佯裝害怕主動選擇出局。
反正學院大賽的排名也不影響我留校。
上交報名表後，我抬眼，就看見了眼前稀稀拉拉的彈幕。
大概是我改變了劇情，這個世界的故事變得十分無聊，現在的彈幕越來越少了。
而我，也在精神力一日一日的增長中，生起了一種莫名的預感——我可以屏蔽它們，而總有一天，我能徹底清除這種彈幕。
「驅逐」這些奇怪的入侵者。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能徹底擺脫劇情，也能脫離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不必一舉一動都受這群不知名生物的判研呢？
【路人甲為什麼不和哨兵們組隊啊。】
【看了她這麼久，你還沒發現她就是想擺爛嗎？】
【哎，還以為她頂替了女主的位置，能出現什麼天雷勾地火的情節呢。】
【得了吧，路人甲就是這麼無聊。】
【不過女主是不是要出來了？】
【嗯，但是現在出來有什麼用，她會被直接送去……】
這條彈幕戛然而止。
我若有所思。
迄今為止，我對「女主」的一切了解都來源於彈幕。
可彈幕信息顯然被屏蔽了大半。
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年齡，不知道她在哪裡，也不知道她處境如何。
我唯一知道的是她的精神體是天籟人魚——一種利於萬人迷走向的設定。
隻是現在這個彈幕提醒了我。
她出來的時間點很微妙，恰好是學院大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