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是我給自己取的代號。
沈今樾是跟隨我兩輩子的名字,樾本用以形容樹木豐茂,象徵著蔭庇和保護。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而雙木成林,三木為森,密則成川。
沒有特別的意思,就是喜歡那樣連綿不絕的群山。
「收到。」我很快回神,嘆氣道,「還得回去考試呢。」
這幾天完全沒復習,得回去抱佛腳了。
林峤如遭雷擊,木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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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忽然不說話了?」
「安排假扮你的那個人,」他好似斟酌著言辭,很難得的,清雋俊朗的面容上浮現了些許窘迫和忐忑,淡化了眉目間的溫和疏離,「她好像沒有參加哨兵塔的實踐考核。」
缺考,視為 0 分。
不過我本來也沒寄希望於實踐考試,隻要理論是第一名就夠了。
林峤卻羞愧得耳朵都紅了,半晌好似下定決心:「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我會想辦法讓帝國學院給你安排一次補考,你還想要什麼補償?我……」
我安慰他:「沒事,我實踐考試的時候精神力等級隻有 E,每次都不及格。」
「那也不行。」他卻很認真,「耽誤你的考核,是我的過失。」
「考試是為了成績,但成績也隻是為了就業。」我思索幾秒,「想補償我的話,直接把我安排到帝國學院的後勤當個闲職,怎麼樣?」
其實這句話是開玩笑的。
林峤並不是一個會假公濟私的人,我怎麼也想象不到他利用裙帶關系為我解決工作問題的模樣。
可他甚至沒有露出什麼為難的表情,毫不猶豫地說:「好。你對薪資、分配居所、休假方式有什麼要求嗎?」
我隻覺得不可思議。
要是真的靠林峤 的關系,大張旗鼓成為一個關系戶,肯定會面對鋪天蓋地的揣測和懷疑,那我還怎麼低調做人?
大概是這樣的心情傳達了出去,我們目光對視。
我彎起眼,覺得他認真思考的模樣很有趣,於是笑出聲。
林峤怔住,眼中完整映出我的模樣,隨後下意識地偏過頭,耳根染上一抹緋色。
夜風如水。
他大概是想開口說什麼的,但他最後隻是看著我,目光溫和明淨。
和平常一模一樣,又好像有些不一樣。
「雖然我是開玩笑的。」我眨眨眼,「但以後說不定走投無路,真的要你幫忙安排工作。」
「你不會有走投無路的那一天,」年輕的騎士微微蹙眉,即使不贊同我的說法,還是認真地給予了回復,「……我的承諾永遠奏效。」
他的心跳好像有些亂。
我想。
向導的能力真是作弊啊。
13
我已經逐漸適應了彈幕的存在。
偶爾看它們聊些沒營養的話題也挺有意思的,雖然這種被窺視生活的感覺很奇怪,但我發現隱私畫面會被屏蔽,也就漸漸學會視而不見了。
直到蟲族撤兵,我返程回學校這一天。
【哎,這次又不需要女主出手了。】
【林峤現在異化程度這麼低,這件事以後也不會直接變成瘋子。】
【你們不覺得半瘋上校和天籟人魚之間的強制愛很好吃嗎?失控之後回歸冷靜的林峤直接自殘謝罪了诶,騎士失格好香!!!】
我的目光頓在這幾條彈幕上。
這是什麼意思?
戰爭已結束,蟲族現在隻剩些殘兵,「這件事」是什麼,為什麼會讓他變成瘋子,甚至失控半瘋,醒來後自殘謝罪?
思考時間沒有太長,室外的風吹得四肢冰冷發僵。
其實不該自找麻煩的,這麼多天我足不出戶,就是為了不留下任何我出現在雲漠星的痕跡。
「阿姨。」我沒有上那艘專程來接我的星艦,轉頭看向身側送我的阿姨,「麻煩您,帶我去找林峤。」
她驚訝地看向我,卻沒拒絕,也沒問我為什麼。
林峤在戰場最前方。
滿是殘骸的黃沙戰場,人類的、蟲族的屍體遍地都是,受傷的哨兵被送進一旁的醫療站,空氣中的精神力斑駁雜亂。
醫療站的向導間是空的。
向導珍貴,對於低階哨兵而言,一次精神撫慰都很難輪上。
我不知道林峤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讓研究所大發慈悲派來了二十個 A 級向導。
但他們也在三天前就撤離了,是以現在,幾乎所有傷兵的精神力都處於不穩定的階段。
我駐足,凝視著這片充斥著血腥氣的白色人間。
低頭給林峤發了條消息,我迎著所有傷員困惑的目光,擋下了阿姨滿是擔憂的勸阻,徑直進入了向導間。
【路人甲為什麼忽然不走了?】
【她留下來的話好像也沒用,這麼大的危機,女主都解決不了。】
【隻能說蟲族太狡猾了。】
【我希望她能發現,這樣的話也能多救幾個人。】
【但是我覺得路人甲比女主厲害……別罵我啊,我隻是闡述主觀感受。】
靴子落地,答案近在咫尺。
我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因為在看到醫療站已經有所猜測。
什麼樣的意外,才會讓林峤近乎跌入絕境呢?
一定是因為戰爭。
這場看似大獲全勝的戰役,匆匆來襲的自S式蟲潮,看來並不是那麼簡單。
彈幕一如既往的謎語人,我猜測是一旦觸及主要劇情,它們的話語會被屏蔽。
但這不重要。
茲——
無聲的精神力,從我腳底蔓延開來,織成網狀。
我的精神世界出現了第一隻小動物。
是隻小浣熊。
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
高階的向導可以一次性連接數個哨兵的精神力,但我知道自己不一樣。
我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構建精神網,從某種程度上投射被我連接的哨兵的精神體。
第不知道多少隻。
我感覺腦海有些發脹,這些來自不同哨兵的,繁雜的精神力匯聚成烏黑的海洋,洶湧而至。
而我在努力的,從每一縷浪花中,看清它們共同的病灶。
是,我確信蟲族沒有做無用功。
這個全宇宙除了人類以外,最會運用精神力的種族,它的陷阱一定藏在某一次進攻中。
痛苦、悲傷、低落、沮喪、絕望。
數不清的負面情緒幾乎淹沒了我,那些小動物雙眼含淚,發出悲鳴。
找到了。
它們眼中泛著一抹難以察覺的猩紅,密密麻麻似是蛆蟲扭動,但在我面前幾乎無所遁形。
——刺塬。
這種東西非常少見,幾乎沒人提及,我隻在圖書館一本很古老的書籍裡見過。
有一種名叫刺塬的蟲族,它們微小如塵,幾近滅絕,卻擁有全星際唯一一種具備無差別傳染性的攻擊方式,寄生。
它們會分泌一種麻痺神經的毒,毒性不強,難以察覺,且並非無解,初期感染,很容易就能祛除。
但當毒素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迅速升高哨兵的異化指數。
這種蟲族會因為不穩定的精神力直接爆炸,所以到了那個時候,它們會直接毀掉哨兵的精神體。
但刺塬非常脆弱,沒有寄生體就會立刻S亡,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投放在雲漠星。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整個戰場的蟲族都被寄生了。
我想到這次的主攻是火蝾,一種S亡後會分泌某種易燃液體的蟲族,頓時明白了蟲族的一切算計。
它們要讓雲漠星成為一個巨大的感染源,即使刺塬被發現祛除,可那些一層層堆積的火蝾屍體,會成為最好的炸彈。
一旦成功,S傷無數。
以林峤的性格,他絕對會想盡辦法把那些哨兵的刺塬引到自己身上。
沒引多少,他就會瘋,失去理智。
現在僅剩的向導已經撤離,除了我,沒有人能在短時間內祛除這些哨兵身上的刺塬。
我閉上眼睛,嘆了口氣,然後給林峤傳訊,簡單說明我的發現。
這是一個無解的局。
我當然可以視而不見,轉身離開。
發現這樁陰謀,又救他兩次,我不欠他的,甚至算得上仁至義盡。
我篤定他不會怪我,也不會要求我做任何事。
可是我做不到。
寂靜之中,小獸醫在我身側看著我。
「職業病又犯了。」沉默幾秒,我對小獸醫開口,聲音輕不可聞,「幫幫它們?」
她眼睛一亮,露出「早有此意」的表情,對我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然後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巨型S蟲噴劑,嗖一下就衝了出去。隨著她的動作,我的精神力迅速地順著整個精神網流向所有受傷的哨兵。
我甚至數不清一次性撫慰了多少個小動物。
隻知道這是第一次拼盡全力。
耳邊響起呼嘯風聲,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
好像有人在敲向導間的門。
越發急切。
我卻沒空理會他,隻是忍不住想。
怎麼心跳比上次還亂,林上校。
14
凡事皆有代價。
走進向導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藏了這麼久的精神體,要暴露人前了。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再加上蟲族的陰謀必須上報,即使是林峤,也沒辦法輕而易舉地抹掉我的痕跡。
可是後悔嗎?
好像也沒有。
如果我沒有來到雲漠星,如果我沒有看見這樣屍橫遍野的慘狀。
如果我沒有從林峤的精神圖景窺見他是什麼樣的人,如果我沒有跌入哨兵塔,沒有遇見他。
那我或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在學院裡偽裝一個精神體殘缺的廢物向導。
我不想當一個拯救全世界的大英雄,也不明白為什麼上天偏偏給我 SSS 級別的精神力。
上輩子,我的專業課老師對我說過,救人也好,救動物也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們都是在拯救生命。
我們就是救S扶傷的醫生。
學醫很累很苦,尤其我還經常義診,沒掙什麼錢,最後因為晝夜顛倒,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發過誓,這輩子不逞能,我也不想當醫生了。
但我還是無法對發生在自己面前的,明知可以阻止的事情置之不理。
或許這次之後就要被帶走了。
我想,我的痕跡會被抹去,變成一串連名字都不存在的數字嗎?
但好像也還好。
我隻是失去自由,卻救了那麼多條命。
更何況,研究所肯定也會好吃好喝地待著我,盡可能滿足我的要求,其實也算是考編上岸了。
即使我不想做這種交換,也不得不承認,不虧的。
我很快就想通了。
所以睜開眼看見身側坐著的林峤時,我對他笑了笑。
不期然地想起他冰雪凜冽的精神圖景。
他孤獨地擋在所有人的面前。
「學了一次你,」我啞著聲音說,「無名英雄聽起來也很酷。」
15
我問林峤,研究院和議會的人什麼時候到,我還有幾個小時的自由。
他不看我,垂著眼,沉默地給我削蘋果。
這個時代新鮮水果是稀罕物,尤其現在還是在戰場上。
我也耐心地看著他削皮,直到他動作一頓,蘋果皮斷了。
他忽然把沒削完的蘋果擱置在一旁的盤子上,手指微微用力,泛出一抹青白。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終於願意抬眼看著我。
湛藍的眼眸如湖水,如今卻掀起了狂風,於是水下的暗流湧動,幾乎形成漩渦。
儀器顯示我的生命體徵平穩,隻是精神力消耗過度,但現在也已經恢復了一半——簡直是駭人聽聞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