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話雖然這樣說,但他看著我的目光卻隱約透出幾分寥落和自嘲,周身的氣息落寞,這若是以前即使他不說,我也能看透他根本就沒吃的,還會善解人意的不拆穿他,即使生病也會強撐的病體下床吩咐小廚房做夜宵,還要善解人意的為他掩飾一句:「臣妾有些餓了,殿下就當是陪臣妾吃一點吧。」
現在我笑笑,偏頭又低頭咳嗽兩聲,說:「用過膳就好,臣妾身體不適,為避免傳染,殿下還是住原先的寢殿吧。」——這也是他說的,以前他在書房辦公太晚,怕吵醒我就獨寢,我那時當他體恤我,現在想來,也是為女主守身的一種形式吧。
說完我偏頭看了眼時漏,微笑的看著他,溫柔的說:「時辰不早了,殿下應該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這是委婉的送客了,他愣了愣,眉心微蹙,視線有些疑惑的在我臉上停頓片刻,然後他垂下眼眸,語氣似乎有些失落,他說:「是我疏忽了,你也早些睡吧。」
我一直注視他的背影在寢殿消失後,臉上的笑才一分一分的收斂起來。
6
李景珩這幾天一直陪在我身邊。
看書,撫琴,下棋……他花很多時間在我身上,可能是他察覺到我的冷淡——我對他的笑還是那個笑,說話做事還是溫柔體貼,但一個人有多少心思花在你身上,這心思包含多少真情實意,多少敷衍做戲,隻要是聰明點的人,都能體會到不同。
他察覺到不對勁,卻不知道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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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花更多的時間來陪我,除了時間,還有不斷送過來的禮物,琉璃翡翠綢緞珊瑚夜明珠……
我還笑著打趣他一句:「突然這樣大方,不會是在外面做了虧心事,要給我帶回幾位妹妹吧?」
他松一口氣樣,笑起來,握著我的手說:「憑他弱水三千,我也隻取一瓢飲。」
我垂下眼睫笑。
時間就這樣一日一日的過去,直到四天後,他在下了早朝回來,無意間提起:「父皇好像感染風寒,今天上朝的時候,精神不濟,也咳了不少聲。」
我心裡暗緩一口氣,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身為臣、子,殿下要多侍奉請安才是。」
他嗯一聲。
接下來幾天他都在宮中侍疾,皇上病情加重,臥床不起的消息傳來時,我收到江婉柔的密信,隻有兩個字:何時?
我回她一個等。
不管是皇宮還是東宮,女人都不能幹政,除了李景珩自己主動在我面前提起——即使他主動提起你也不能直接對朝政評頭論足,而是要本本分分謙虛的以一種小心翼翼的態度為他出謀劃策,以示自己沒有不臣之心。
還有一點是因為我是太子妃,他和前朝大臣交好,後院女眷們的交情需要我去維護。
所以即使不能幹政,他在宮中代皇上監國這段時間,我也知道他做了些什麼。
和當初夢中一樣,他在借這個機會打壓三皇子一黨的勢力。
一些三皇子明牌的門生或貶或黜,手段和細節沒人在意,真正令三皇子一黨元氣大傷的,是禮部尚書因為貪汙腐敗被抓。
禮部尚書王冕是三皇子的人,這麼多年來,主持典禮、科舉、學校、祭祀等事,其他事情在權力上無足輕重,可科舉這一項,就已經夠做一些小動作。
所以雖然朝堂主流都是保太子黨,可近些年新晉的小官門生,卻和三皇子走的越來越近,所以三皇子黨權利雖然比不過東宮,數量上的聲喧卻漸漸甚囂。
王冕入獄後李景珩回來過一次,直接進書房和幕僚商量事情,中間我親自去送茶水,推開門的時候剛好聽見他的首席幕僚吳先生在勸他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制造意外將三皇子斬草除根。
我推開門時滿屋噤聲,倒是李景珩不以為意,沒有避諱我,隻是沉思片刻後,才淡淡開口:「這件事還要再斟酌一下。」
吳先生嘆口氣,按下不說。
這些事情我不欲插手,和夢中一樣,李景珩猶豫不決,我知道他的顧忌,大姚戕害手足兄弟還從未有此先例,而且皇上雖然臥床不起,但近幾日聽太醫院的太醫說已經大有起色,如果動手,不能一擊致命,等皇上醒來,局勢就是徹底的無力回天了。
當然,最最重要的一點,我那樣了解他,知道他是想證明自己。
多可憐,不被愛這樣久,他還妄想憑實力讓他父皇真正的認可他,妄想證明皇上也是喜歡他這個太子的,妄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做上那個皇位……
他太想證明自己比三皇子更好更有實力更適合儲君的位置。
所以他給了三皇子機會。
兩天後,三皇子就進宮,日夜守候在御前,割肉引血入藥,這個時候,李景珩就是想動,也來不及了。
再之後,和我夢中的場景大差不差,數十天後,皇上徹底清醒過來,宮中出來給我遞信的小太監臉色蒼白,和我形容當時的情景。
「據說三皇子坐在御床邊,太子殿下在旁邊跪著,皇上一邊喝藥一邊看太子監國時批的奏折,看了將近一個時辰,突然盛怒將手邊的奏折劈頭蓋臉的砸到太子的身上,怒斥『豎子敢爾,監國亂政,清除政敵,汝豈望吾S乎?』」
「那些奏折打在太子殿下的身上,像一個個響亮的巴掌,太子殿下直接被禁足反省,皇後娘娘沒法子,讓奴才來給您通風報信,讓您和傅大人那邊商量一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將殿下撈出來。」
我非常冷靜,淡淡的嗯了一聲,這小太監偷覷我的臉色,大概是我臉上的鎮定給他不少底氣,他回宮好交差了,所以長松一口氣,轉身走了。
紅蓮擔憂的走過來,神色焦慮:「小姐,這可怎麼辦啊?」
我笑了,望著東宮裡的朱漆金瓦的遊廊,說:「去傅府。」
戲臺子搭到這裡,也是時候上去陪他們演一演了。
7
我是深夜去的傅府,毡帽遮身,悄悄的從後門進,我父親在書房等我。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祖父竟然也在,他坐在書桌前,我父親站在他旁邊,他還穿著朝服,估計從宮中也才剛回來不久,正在為祖父磨墨。
我行了個禮。
祖父笑了,抬起頭來看我,說:「箏兒,你如今是太子妃,身份貴重,怎麼反倒給祖父行禮。」
我笑:「不管是什麼身份,箏兒都是您的孫女。」
祖父沒說話,我父親站在他身邊給我遞眼色。
傅家家大業大,我祖父當年從內閣閣老的位置上急流勇退,皇上當年三請三留,我祖父執意請辭,事實上,我祖父也確實是大姚歷史上唯一一位善始善終的閣老,他雖然看重我父親,但是傅家向來風險分散,就像我父親是太子黨,但傅家的其他人,我的那些叔叔伯伯,私底下有沒有接觸三皇子就不知道了。
這叫風險均攤,我祖父從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之前為了讓他出馬幫助李景珩,我頗費了好大的力氣。
果然,我祖父開口:「這麼晚來,應該是為了太子殿下的事,聖上正怒,我和你爹,確實也幫不到你什麼。」
我笑起來,輕輕地說:「祖父,誰說孫女這次來是為了太子。」
祖父抬頭看我,他已經老態龍鍾,可是眼神依舊銳利如箭,我喚身後的之前讓父親送到東宮的大夫,說:「你來說。」
這個大夫恭手向前,思路清晰的和我父親還有祖父說在東宮香料裡發現麝香的事情。
我父親神色驚駭,面上是掩蓋不住的怒意。
我祖父聽完冷冷一哼,手重重的的拍在桌子上,眼神如刀般朝我望過來,說:「照你這樣說,太子對你、對傅家如此堤防,那我傅家就更不可能去幫他了。」
我鎮定自若,緩緩笑了笑:「祖父,為什麼要幫外人,太子娶我還如此防我,更不要說三皇子,即使傅家此時有人在三皇子面前示好,但焉知以後如何。」
我撫上小腹,笑意輕柔的抬頭:「幫誰都不如自己的親曾孫子好,您說呢?」
我父親失色,說:「箏兒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回他的話,隻是微笑鎮定的看向我的祖父,他雖然老,但依舊是傅家的定海神針,包括夢中李景珩動傅家,都是在我祖父仙逝之後才動的,我知道,按照我祖父老謀深算的性子。
他一定會傾盡傅家所有的力量幫我——畢竟不管傅家是扶誰上位,都不如扶自己親孫女的孩子來的靠譜不是嗎?
我祖父緩了片刻,神色一點點的緩和下來,他慈祥的看著我,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箏兒,祖父記得,你嫁給太子那天,是很開心的。」
他在試探我對李景珩的態度和情意。
我笑了,目光坦蕩的直視他的雙眼,說:「祖父,您也說了,我那天有多開心,在我發現太子一直欺騙利用我的時候就有多寒心。」
「如果在發現這些事之後我還不為自己籌劃,那麼等到大局已定,孫女和傅家以後的命,可就盡數在別人手裡捏著了。」
「祖父,與其讓別人捏著你的命,不如將別人的命捏在我們自己手裡來的踏實安心,不是嗎?」
我祖父緩緩笑起來,他呵呵笑了很久,最後偏頭對我臉色蒼白的父親說:「子建,傅家這麼多孩子裡,隻有你這個女兒,和我是最像的。」
我站在下面,微笑不語。
和我來時一樣,從傅家離開時,我也是毡帽遮身,悄悄的從後門離開的。
太子被囚禁在宮中,聽說我表姑連他的面都見不到,她大概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了,因為接下來三天,我和傅家都沒有動靜,她從宮中遣了無數次人來找我,讓我趕緊想想辦法。
最後在她實在沉不住氣的時候,我進了宮。
我一進她的殿門,就有茶盞扔過來,剛好碎在我腳邊。
茶水和茶葉濺了我一腳,滿殿的宮人跪了一地,她高高在上的坐在主位上,臉上的表情陰鸷,指桑罵槐的罵她宮中的宮人:
「本宮就是平日裡對你們太好了,真到了要用你們的時候,一個個推諉卸責,本宮養著你們,真還不如養一條狗。」
我面不改色的走過去,假裝聽不懂她話裡的話,請安坐下之後才柔聲勸她:「表姑何必為了宮人動怒,傷了自己的肝火。」
她看了我一眼,然後像是強壓住怒火一樣,給身邊的大宮女使了一個眼色,滿殿的宮人無聲的退下去,她身邊的大宮女離開前將殿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