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倘若父親S了母親,做孩子的隱瞞無罪,相反,你大義滅親揭露自己父親的惡行倒要讓人戳脊梁。
子不可告父,亦不可告母。
前幾年就有位大臣,上諫:「夫S妻,容隱,但倘若妻S夫又該如何?子當可告,且嘉獎。」
在他們看來,妻S夫,乃是挑戰了比皇權還要至高無上的某樣東西,當然不可饒恕。
這封奏折引起軒然大波,卻被敏太後駁回,甚至革去官職,不可起復。
玉做成的棋子溫潤無比,觸手升溫,我慢慢摩挲。
敏太後宏才大略,想要做的事不止這麼一樁。
我聽說她想要革除立子S母的規矩,隻是苦於沿用幾朝,乃大楚「根基」,不好動搖。
蕭朗在溫情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阿容,你不用擔心祖制,倘若你有了皇兒,又……我必定會護你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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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話能信嗎?
顯然不太能。
淑妃的陪嫁宮女心思巧,特別會做糕點。
江才人坐在我身旁吃滿意,見我看她,瞥眼回看:「桂花味的沒了,你自己拿山楂的。」
我:……誰給你說吃的了?
6
我們去看朝陽長公主的時候,她已然大好——我指的是表面上。
可話都沒說兩句,她就開始冷笑:「好好好!好一個茶果子,長得倒像那對狗男女!」
淑妃臉色一僵,認命地揉了揉衣角,剛想敷衍,就聽見太後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朝陽。儀態。」
敏太後四十多歲了,權勢養人,她風度遠勝從前。
朝陽長公主見了她堪比老鼠見了貓,立馬老實了,甚至還會哭訴:「皇嫂,皇兄不在,他們一個個都要爬到我的頭上!」
敏太後神色冷靜,從容按住朝陽的肩膀:「有我在。不會叫別人欺負你。隻是你也要說說,按照你的意思,是想如何?」
宮殿內還站了不少宮女,此刻卻噤若寒蟬,丁點聲音都沒有。
朝陽長公主愣住,眼眶倏忽變紅,一字一頓:「和離。我要和離。我還要讓他們兩個給我孩子償命。」
臨出門前,我掃了一眼宮殿,低聲詢問淑妃:「這宮殿的宮女都是從哪來的?」
「臨時從敬事房撥過來的,怎麼了?」
「這才五月,你覺得熱嗎?」
淑妃搖頭:「熱什麼?這兩天還在下雨,昨晚好冷。」
我點點頭,看向了站在檐廊下小心護住肚子的宮女。
既然不熱,為什麼會有苦夏的徵兆?
或許頭暈、想吐,也並非隻有苦夏。
……
蕭朗來的時候若有所思:「聽聞你們今日去看了姑母,不知她如何?」
我隨意說了兩句,蕭朗不滿,扭過我的頭,讓我與他對視。
「宮中,或許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我:?這也跳得太快了。
蕭朗臉上難得帶出個率性的笑:「朕前段時間醉酒,不小心幸了個宮女,朕不記得是誰,當日又沒人跟隨,朕想找也找不到人。
「誰想到,今日倒是讓小喜子瞧見了。你猜猜,那個宮女在哪?」
春華宮。是那個在檐廊下伺候的宮女。
蕭朗捏捏我的臉,眼睛莫名暗了下去:「隻是朕有點奇怪。你說,我們都這麼努力了,怎麼還沒有小太子呢?」
我著急:「皇上!」
這跟直接咒我S有什麼區別?
蕭朗大笑出聲,將我抱在懷裡。
我拽著他的衣袍暗道不妙——
多疑如蕭朗,一定在懷疑我們了。
7
沒過幾日。
宮女就調了出來,跟江才人同住,封了寶林,賜號婉。
江才人驚訝:「這個字不好。」
我懶得理她,轉而開始憂愁婉寶林,父親這段時間來了不少書信,信中一直催我早日誕下孩子,也好日後傍身,還推說,隻要我生,以後的事都不用我操心。
我看信看得心有戚戚,隻覺是催命符。
我真怕再這樣下去,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婉寶林性子安靜,柔順謙卑,在蕭朗的後宮倒是獨樹一幟。
太後對此頗有點滿意:「宮中總算又有好事了,也算是衝淡了這些時日的一些不快。你們也要努努力啊。」
我們幾個點頭稱是。
結果太後隻說了這一句就不再說了,又轉頭去忙朝陽長公主的事情了。
江才人表示,這叫例行公事地詢問——並沒有多關心但是出於禮貌還是得走個流程。
我:「你很熟?」
她:「一看你就沒被很久沒見的親戚催婚過。」
淑妃不說話,我戳了戳她,素心一臉心疼,在後面叫道:「李主子,我們主兒這段時間都沒休息好,您快幫著勸勸吧。」
淑妃身上味道清淡,並沒有熟悉的那種混雜著麝香、玫瑰手脂的味道。
不妙的預感掠上心頭,我聯想到了什麼,開口:「你家裡……不會也在催你吧?」
淑妃把銀籤放到了一旁,疲憊點頭。
我們一圈人都不說話了。
淑妃是潛邸老人,十年了,溫成皇後故去,御花園的花謝了又開,上清池的水漲了又退,唯獨淑妃一直在。
對蕭朗來說,淑妃就是腰間最適合的那塊玉墜,不一定有多喜歡,但是一定最適配。
雨夜。
我被青竹叫醒,她戰戰兢兢,滿臉驚懼:「主兒,蘇總管在外面候著,說要接您去未央宮呢。」
大雨傾盆,密密麻麻砸了下來,我心中頃刻掀起驚濤駭浪,扶住青竹的手,低聲:「快!把那些燻香都給扔了!快!」
青竹咬唇,強自鎮定下來,即刻照辦。
我長舒幾口氣,宮中其他人,我早已經知會過,如果蕭朗真的懷疑,想必她們也一定有法子應對。
最重要的是,不能慌。
雨水打在傘上,每聲都響亮無比,青竹遞過去一袋金瓜子,笑道:「雨重,公公下值以後喝碗酒也好。就是不知……皇上就叫我們主兒是什麼事呢?再說,未央宮是淑妃娘娘的住所,我們也怕沒禮,打擾了淑妃周全。」
自古財帛動人心,小喜子聲音清幽:「李主子不必擔心,皇上心疼您,自然不會冤枉了您。若是無事,自然皆大歡喜。」
等到了未央宮,我的心忽然一下子穩了下來。
後宮中,幾乎所有的嫔妃都來了。
甚至就連朝陽長公主,也在。
8
蕭朗心情不好,坐在主位上,漫不經心看了過來:「李昭儀,你聞聞這個燻香,看看是否見過。」
我慢慢走了過去,挑起來一點聞了聞。
很熟悉的味道,清甜冷冽的水果,多了點木質感,兩種香味融合得很好。
「這不是鵝梨帳中香嗎?我當然聞過。」
「這個手脂呢?」
「玫瑰的味道?很柔潤呢。」
「是嗎?朕卻聽說,這裡面有麝香。」蕭朗眼神淡淡。
太醫院院使躬身,以示肯定。
淑妃面沉如水,脊背挺直,手指緊抓著繡帕。
「淑妃,中宮無主,你執掌鳳印,你來說說,這事究竟是為何?
「是朕對你們不好?還是朕治宮不嚴?一個個後妃居然堂而皇之避孕?若不是姑母告訴我,朕還蒙在鼓裡!」
淑妃輕笑,臉上反倒多了釋然,反倒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皇上,玉柔侍奉已有十年,萬萬不敢欺君罔上。可此事的確是臣妾監察不力,還望皇上責罰。」
蕭朗並沒有就此揭過:「朕記得,大公主如今已有八歲了,鈴兒也有六歲了。隻是朕奇怪,怎麼六年了,宮中卻一直沒有喜訊?到底是一人為之,還是六宮皆有自己的心思?」
我太熟悉蕭朗了。
從那個穿青衫的溫潤少年,到與太後分庭抗禮的天下之主,我當然明白,這個表情已然是蕭朗動了雷霆之怒的徵兆。
但是他又脆弱,不能承受闔宮欺瞞他的真相。
我穩了穩,剛想上前,就看見一道身影比我還要快地跪伏在地上。
「皇上,皇上!此事都是奴婢的錯。
「皇上,奴婢心悅皇上久矣。可是皇上立了一個又一個的美人,卻唯獨看不見奴婢。奴婢心生怨恨,難掩怨尤。
「六宮美人有的是還不如奴婢的,憑何她們可以成為寵妃,唯獨奴婢不能?
「奴婢出於嫉妒,一時鬼迷心竅。如今事發,奴婢不求皇上饒恕奴婢的錯,隻求皇上願給奴婢個贖罪的機會。」
素心頭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不過一會兒,已經磕出了紅痕。
朝陽長公主坐在一旁,恨聲道:「刁奴,豈能放過?那日淑妃前來看我,我察覺不對,這才告訴了皇上。倘若任由你欺瞞下去,豈不是危害社稷江山!本宮最恨你們這些人!」
蕭朗闔目,並未說話,任由素心磕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眼,反問:「是嗎?」
淑妃眼中含淚,如何也吐不出一個字。
素心又磕了一個頭,看向了淑妃,眼睛是和額頭上一樣的紅,慘烈一笑。
「主兒,您對奴婢好。是奴婢對不住您。往後,奴婢都不能侍奉了。」
蕭朗摩挲腕間的珠子,慢慢開口:「淑妃,你來說。」
淑妃搖搖欲墜,似是受不了想要起身。
趙婕妤在一旁伸手按住了她。
我心有不忍,勸慰:「皇上。今日驟然事驚,淑妃一時反應不過來,她侍奉十年,怎會辜負皇上呢。」
蕭朗轉過臉看我,雙眼灼灼,時光好像橫跳到了當初見面的那個茶館。
隻是鬥轉星移,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敏感的少年。
9
我難過:「淑妃隻怕不會再理我了。」
趙婕妤安撫:「沒辦法,那個情況隻能那樣說了。這是最好的結局。」
容美人低嘆:「S的『隻是』個奴才。」
眼淚在江才人裙上暈開:「……其實我剛來沒多久就進宮了,我不知道什麼立子S母,我隻是單純不想生小孩。我沒有想到會牽連她。」
蕭朗信了嗎?
當然沒有。
隻是奴婢哄騙妃子遠遠好過妃子哄騙皇上。
宮中派了人將宮女太監調動了個遍,又嚴查飲食燻香,就連衣服也不肯放過。
淑妃大病一場,再起身時,婉寶林的肚子已經顯懷了。
至於朝陽長公主一事,最終還是皇上佔了上風,和離,但是驸馬不賜S。
朝陽長公主在宮中哭了數日,她的愛與恨都如此強烈,拽著太後的袖子哭訴:「為什麼,父S子,難道就不違背天道嗎?就不違背人倫嗎?」
太後的面容終究化作一聲沉沉的嘆息,一如這個沉寂幾月的宮廷。
我卻慢慢在其中滋生出新的一些東西。
我拉住江才人:「你曾說過,你那邊有個詞語叫作『法治社會』?」
「是,不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法律會給每一個公民應有的庇護。」江才人聲音低下來,「像驸馬這種,在我們那邊也要蹲大牢的。」
我拉著她,眺望了腳下重重疊疊的屋檐。
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莊重威嚴,莫過皇宮,莫過皇權。
我問她:「你想不想,讓這裡,也變成一個法治社會?
「你想做才人,還是想做大理寺丞?」
江才人張大嘴巴,指向自己:「我?」
「你一個人或許不行。但你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個人。」
太後。
我並不知道平權社會是什麼樣子,但我知道宮廷是什麼樣子。
一個在至高位子上坐了幾十年的人,愛的一定是權勢。
10
太後很冷靜,看向江才人的時候止不住打量:「九年了,你是又一個站在我面前的穿越女。我倒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勇氣。」
江才人曾自我調侃,她是一個領導夾菜她轉桌的人,我如今才覺得所言不虛。
她很有勇氣,摳摳手指:「上一個呢?」
太後頓了下:「產後抑鬱,跳湖了,臨S之前大喊『終於可以回家了』。」
江才人長長地「哦」了一聲,眼睛便盯住了桌角,怎麼也不肯眨一下。
我行禮:「今日前來,是聽說太後一直不滿大楚律法,可苦於祖制,難以施行。」
太後笑:「誰受得了這種東西,但是我要告訴你。這種東西改不了,你要違抗的是整個文官集團。」
我心跳得怦怦作響,臉也發熱,有的話一旦說出來,就再也回不了頭。
「嫔妾聽過說書,說書人很喜歡講朝野秘聞,曾有一句話讓嫔妾印象深刻。
「天下之主為母。」
我不敢看太後的反應,鼓起勇氣繼續,「隻是幕後又有什麼意思,真正的天下之主,應該掀開那道簾子,走到臺前。」
「李昭儀,你大膽!」
我慌忙跪下,雙眼一閉,眼前走馬觀花閃回了無數事。
好比之前去茶樓,並非我想去,是妹妹要去,父親留她在家,反倒讓我孤身前往。
又好比蕭朗其實一早知道李丞相的孫女在家不受寵,頭頂上的繼母偏心,連累生父也偏心,這種人啊,給塊肉就容易交付真心了。
太後責怪,S就S吧,說不定還能帶上他們一起S,我不虧。
我繼續:「太後心善,朝華長公主與您並非交情深厚,可您卻並未因此薄待。想來也是不滿女子受限律法,處處不得已。今日元容別無所求,隻求工筆史書,大楚律法,向我輩大開公正之門。」
江才人開始哆嗦了,結結巴巴:「我、我贊同!」
一道腳步聲掀開簾子,慢慢走了出來。
是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