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一瞬,那隻扶在我腰側的手猛然收緊,我還未看清他是怎麼動作的,我們的位置已悄然對換,一片陰影從上方投下。
遮擋面孔的符布掉了一角,輕軟地搭在我的額頭上。
我抬眼去看,正好撞見一寸線條精致的下巴和一點瑩綠的光。
那下巴上的小痣隨著神明勾動唇瓣的動作晃動,一派活色生香。
他似笑非笑:「引誘一個神破戒可是大罪,小姑娘,迷途知返呀。」
我不甘心,分明他已動了情,那整齊的服飾是我一寸一寸揉得凌亂的,那繡口吐出的喘息也是因我的緣故染上熾熱。
既然神接了我的繡球動了凡心,我就偏要扯他走下神壇,跌入滾滾紅塵情欲海。
我攀上他的頸,故作委屈地開口:「您既已接了我的繡球,合該依我!」
終於,又是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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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一手勾起我的下巴,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分明不帶任何情欲,卻有什麼東西好像要在黑暗下破土而出。
屋外雷聲大作,凜冽的雷光劃破天際,頃刻間落下傾盆大雨,好像是天道也見不得我這般大逆不道。
欲海翻湧間,我受不住,睜大了眼睛要去扯那一幡符布,卻被神明笑著拉住了手。
他低頭親親十指,嗓音不復之前清泉般的柔和,喑啞著道:「這東西若是取下來,寶兒該要怕我了。」
我還未察覺不對,便又被拉著再度淪陷,起起伏伏之間我聽到他低聲喃喃:「你可知就算你不做這些,吾亦會依你全部……好寶兒,我實在等得太久了……」
5
這一夜過去,我的身體十分疲憊,幾乎沾了枕頭就睡。可思緒卻在飄搖,指引我入了另一個夢。
夢中大雪紛飛,天地間白茫茫自成一色,我在這凜冽的寒意中凍得瑟瑟發抖,連呼出的氣體都帶著冰碴子。
我試著去尋找溫暖的地方,可到處是一望無際的雪原,不論往哪兒走都是絕望的白。
終於,我的體力耗盡了,再不能前進一步。就當我以為我或許真要凍S在這裡時,眼前驀地出現一抹粉,恰如春日桃花綻放一般鮮嫩。
少女面龐模糊,聲音卻清脆,將我摟入懷中後一聲又一聲地安撫:「別怕別怕,吾會救你的。」
可我剛經歷過一場爭鬥,身上的血已在這片雪地流失大半,甚至意識都模糊起來。
我知道我大限將至,所以那時我在想,能在S前見到白色之外的另一種顏色也不錯。
可下一刻,少女咬破了她的指尖,將一滴血點在我的額中。
那血殷紅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很快就被我的身體吸收。剎那間萬物清明,血液帶著蓬勃的活力重新在我身體裡流淌。
我怔愣著抬頭去看,少女歪著頭笑,唇角的梨渦像蜜一樣甜。
「吾現在在一個人遊歷,你要不要跟吾一起呀?」
隨後便是很漫長的一段時光,我陪著少女走遍人間四季,見過百花吐蕊,也見過碩果壓枝,見過水鄉美景,也見過蒼茫大漠。
分明是很溫暖的一段旅途,可我醒來時眼淚不知不覺淌了滿臉,心髒像破了處口子,風吹過隻聞一片空蕩的回響。
這樣的夢,我還是第一次做……
還未想明白,我便被另一番景象所震,那是神像接到我繡球的前一天。
寶殿內香煙嫋嫋,有鳴鍾聲若隱若現,正中央立著一座通天高的神像,通體玉石雕刻,雖未見真容,亦讓人感覺寶相莊嚴。
我心中有執念,見了神像便要跪拜。膝蓋一接觸到那蒲團,人仿若也變成神像下的一葉浮萍。
那鍾聲、侍者的念誦聲、旁邊信徒的祈求聲似乎都在遠去,唯神明的聲音遙遙從天際傳來。
「譚秀兒,你可有願求於吾。」
我將頭俯得更低,一字一句從牙關擠出來:「民女有願!願仇人血債血償,百倍償還母親所受之苦,讓母親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說到最後,我聲音幾近泣血。母親去世後,我連夢裡都是那S不瞑目的臉,我被困在後宅的陰影裡太久,一顆心被恨意浸染得早已汙髒。
多年來,我苦尋復仇之路,可這世道對於女子太過艱險,姨娘更是SS提防,不讓我有一分離開的機會。
人,我求助無門。佛,說我執念太重,恐傷因果。
如今我能依靠的唯有面前這傳聞中邪性的神。所以,我要咽下恐懼與羞恥,使盡渾身解數將神拉下神壇,做我的共犯。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我這有怪病的身體對那些詭異的存在有多大吸引力。
我不再俯首,抬頭,雙眼灼灼如火直視那高潔的神像,大聲發誓:「我願付出任何代價換——」
我的話並未說完,隻見那玉石雕刻的神像突然靈動起來,冷硬的線條頃刻變得柔軟,雪白的衣服在地上堆疊出褶皺,像搖曳的尾巴。
神明豎起一根手指擋在我唇上,輕聲噓道,聲音裡帶著柔和的笑意,像長者教導頑劣小童。
「言語有靈,寶兒,你且記住,千萬不要在一個神面前輕易許下承諾。」
他的咬字既輕且軟,可下一句話鋒一轉,語氣驟然變得詭豔。
「你可知這種話一出口,寶兒可真要生生世世一直陪著吾了?」
6
我不甘心,掙扎著想再次開口:「我說的一切都是真心的……唔。」
那根蔥白如玉的手指不知何時抵住了我的唇瓣,分明他嘴上正經,手卻不老實地輕揉著唇肉,發出曖昧的聲響。
見狀,我羞紅了臉,氣焰也在這樣詭異的氛圍裡弱了三分。
待到神明摸貓逗狗一樣玩夠了,他才鎮定自若地收回手,無事發生般笑吟吟開口:「這契,吾收了。」
隨後一切都如在夢中那樣不真實。神接了我的繡球,與我結了契,我離開了困住我多年的譚府,還對神做了那種事……
我醒來之時,屋外天光已經大白。神明今日仍是一身白袍,隻是遮臉的符布換成了兩指寬的發帶松松系在眼前,顯出高挺的鼻子和豐潤的唇。
此刻,他正單手支著下顎,另一隻手將我的發絲卷在指尖打著圈把,見我醒來便以為我是被日光擾到,收了手將一邊的袖口輕輕搭在我眼前。
「吾替你擋著,多睡會罷。」
可他不知道,這樣好的日光我已經太久沒有見過了。
譚府那一處角落進不來陽光,有的隻是經年累月的陰湿。
我眯著眼睛,放縱自己享受了一會日光,這才開口問道:「大人,敢問我祈求之事何時才能實現?」
其實我該委婉點,或者以一種更討人喜歡的方式開口,但我真的一刻也等不了。仇人在世上每多活一息,逝者在地下的哀哭就更悽慘一分。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神明隻是挑了一下眉,輕飄飄吐出幾個字。
「仇恨會加重業障,你體質特殊手上不好沾血。」
聞言我呼吸一窒,衝天的怒火攪到腦中讓我徹底喪失理智,我不顧形象伸手就去扯他領子,顫抖著開口:「可您明明、明明應我的……」
我這樣沒有禮數,神明卻也不介意,反而雙臂一展就將我摟在懷中,揚唇笑道:「急性子的丫頭,也不想想應你的事吾怎會食言?其他人吾已經處理好,特地留了兩個給你。」
說著那寬大的袖子一揮,地上頃刻多出了兩個人,皆形容狼狽,跪著瑟瑟發抖。
我定睛一看,那兩張臉我做鬼也不會忘記,赫然是父親和姨娘!
神明攏著袖子退到一邊,唇角笑容無害,溫溫柔柔地開口道:「好寶兒,去玩吧,玩得開心點。」
7
我的手上多了把刀,一把被磨得锃光瓦亮的刀。
這是我第一次見血,我以為我會猶豫害怕,但我的內心出奇地平靜。
刀很利,能輕松破開肌膚扎進肉裡,父親、姨娘從一開始的咒罵,再到後來口齒不清哭著求饒。
曾經把我和母親踩在腳下欺辱的人,恐怕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天。
許是知道我不會放過他們,父親像條S狗一樣癱在地上,微弱地喘著氣罵:「你個手刃自己親手父親的孽障……你不得好S,你要……下十八層地獄……」
我淡淡開口:「我下不下地獄無所謂,但你這個毒害自己發妻的隻會比我先一步下去。」
說著我就要給他最後一刀,但是神明突然靠近阻止了我。他執起我滿是血漬的手仔細擦拭,另一隻手輕輕捏住刀柄。
「好寶兒,可以了。」
我有些不甘:「可我還沒了結他們的性命?」
他溫聲勸道:「你不好沾血,最後一步讓吾來。」
聞言,我這才收起刀。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沒有動靜的姨娘突然抬起頭,邊大口嘔著血邊瘋瘋癲癲笑道:「原來你個小賤蹄子竟是勾引了他!他,他根本不是神,你不知道他對譚府的家丁做了什麼,你招惹了這樣一個妖孽,你最後也會被吞噬殆盡的!」
我皺皺眉剛要開口,神明動作卻更快。他臉上閃過冷色,還未看清他做了什麼,姨娘和父親便像隻被折了脖子的雞斷了氣息。
哪怕剛S了兩個人,神明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笑眯眯來牽我的手:「好寶兒,這裡太臭了,我們換個屋待。」
雖然早有預感,真見到他能在瞬息之間輕易了結人的生命時,我背後還是泛起一層冷汗。
果然,這個「神」實在是太危險了。
平復了一下心情,我衝他笑了笑,剛要開口,瞳孔卻驟然緊縮。
隻見窗外本來美好的日光不知何時被黑雲遮擋,雪白的窗戶紙上出現無數猩紅的五指印,滴滴答答往下滴落著血珠。
「好餓……好餓……」
指甲抓撓木板的刺耳聲音和語調詭異的沙啞聲音幾乎同時順著窗臺鑽入,恐懼讓我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幾步,卻跌入一個微涼的懷抱。
神明單手摟著我,眉心微皺,唇線抿緊,是難得一見的嚴肅。
「既然還是找過來了……」
他喃喃了一句,又低頭衝我安撫笑笑:「莫怕,隻是一些小玩意,不礙事的。」
我下意識攥住他的袖口,嗫嚅半晌才開口道:「它們,皆是被我引來,要吃我的,對嗎……」
在我未及笄時,就常有妖鬼在午夜敲著門,一聲聲念著「好餓」。
那木門本就搖搖欲墜,在它們連續的敲擊下更是不堪重負,像隨時都能倒下。
每當這時,母親都會摟著我,一首接一首唱著哄睡的歌,唱到黎明第一縷日光出來,屋外妖鬼都散開才肯停下沙啞的嗓子。
後來母親不在了,我隻能把自己盡可能地藏進破洞的薄褥子,學著媽媽唱過的歌來哄自己,可那隨時會被吞吃的恐懼卻是久久不散。
曾經我以為我及笄之後它們會消失,卻不想它們再次循著蹤跡卷土重來,還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聲勢浩大。
攥住袖口的手慢慢松開,我的心裡突然充滿了無力。
或許我從出生就是個錯誤。
我已經苟活在恐懼下太久了,而母親的仇已報,我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要不,索性就這樣讓它們吃了算了……
8
「秀兒!清心!」
神明低聲喝道,指尖虛空一點。眼前一陣金光閃過,我的腦海驀然清明起來,那些喪氣的想法頃刻間煙消雲散。
神明嘆了口氣,點點我的額頭又捏捏我的臉,像看見不懂事的小輩又作了什麼亂。
「你剛剛心神不穩,險些被鑽了空子。」
回神以後,我自己也為剛剛那些想法汗顏,臊紅了臉。
可這些妖鬼因著我的怪病糾纏了我太久,如今又跟到這裡來,我實在不願意讓無辜的人牽扯進來,招惹了禍端。
我下定決心,再次扯著神明的袖子開口:「它們的目標是我,再這樣下去隻會越來越多,我還是先離開此處吧!」
此話一出,周遭的溫度驟然降低了許多,我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再看神明,本來一直揚起的唇角竟不知何時一點點放平,變成抿緊的一條直線。
神明在我面前的時候始終溫柔和煦,可當那唇角不再上揚,竟真像廟中的神像那樣冰涼、漠然,仿佛天下萬物都不曾存在於眼中。
「哦?」
神明輕飄飄開口,還是上揚的語調,卻怎麼都透著一股陰冷。
「寶兒可是嫌膩味,想要離開吾了?」
房內的溫度變得更冷了,連空氣都凝滯,那本來已經乖順無比的黑氣驟然暴漲,訴說著主人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