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自小便生了怪病,神婆說,隻要我能在及笄當天成親,怪病便能消除。
可附近的人都不願意娶我這個病秧子,無奈之下我隻得拋繡球,閉上眼,心一橫,砸到什麼嫁什麼,誰知球一拋出,一支遊神隊伍恰好從街口浩蕩而來,繡球不偏不倚,落到了神像的手上。
1
這顆繡球在遊神隊伍裡引起軒然大波,為首的男子臉都嚇白了,慌忙指揮小童將繡球拿走。
繡球在地上滾了一遭沾染上塵土,隊伍急匆匆離開。
事已至此,繡球是沒法再拋的,儀式草率地結束了。父親在府裡發了好大一番脾氣。
「我就說她是個不祥的,好不容易有機會把這晦氣送走又出了這岔子!」
姨娘撫著父親的胸口給他順氣,笑著安撫:「我看倒也不用這麼麻煩,明個兒把秀兒送去寺廟便是,讓她在廟裡給老爺祈祈福也算是成全了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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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聲音聽不真切了,但我想父親應該會同意,畢竟他真的很希望把我這個麻煩送走。
可等到入夜,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個男子,長身玉立,臉被一張畫著奇異符文的白布擋著。
他晃晃悠悠地飄到我面前,開口是極溫潤的男聲:「就是你要做吾的妻?」
說著還伸出手不客氣地掐著我的臉,左右揉掐著打量,跟檢查小貓兒小狗兒的品相沒有差別。
「好瘦啊,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呀?」
本來是很越界的動作,但因為他帶笑的溫和嗓音竟讓人一絲被冒犯的感覺都沒有。
隻是那捏著我臉的手,分明修長白皙勝若美玉,卻帶著沁入骨子的涼意。
這樣的涼意我隻有在母親S的時候感受過,當那隻手遊蛇一樣輕柔地在我臉上撫過時我抑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但就算這樣我還是很堅定地直直看他:「是的,我要做你的妻。」
若真去了寺廟,以姨娘的性格不過一年我可能就悄無聲息地S了,更何況我身上還有怪病。
我這條命是母親換來的,我還不能那麼早去見她。
眼下這男子就是最好的破局之法,管他是什麼神靈還是妖鬼,我都要借著他脫離譚府!
「哦?」
他好似沒有意外,尾音上揚,懶懶散散。那雙冰涼的大手仔仔細細撫過我的眉眼,哪怕我強裝鎮定眼睫還是不安地顫抖,而這好像逗笑了他。
下一刻,男子本來披散在身後的如瀑青絲突然有了生命一樣晃動起來,貼著我的腳踝往上直至將我全部纏住。
再一看,這哪是青絲,分明根根都透著血色!
這個未知的地方驟然間風聲大作,意識失去的最後一秒,我的手腕上傳來灼燒般的痛感,男子輕笑道:「既然如此,吾明日就來提親。」
屋外天光泛了白,我滿身冷汗從床上坐起。窒息的痛苦猶在,我下意識SS攥住被面,手腕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硌住。
我哆嗦著低頭看去,隻見本來空無一物的腕上赫然多出一條紅繩,赤紅得幾乎要滴血,我使了S勁去扯也沒能扯下來。
丫鬟小竹在這時闖了進來,她驚慌得跑丟了隻鞋,顫聲道:「不好了,小姐!昨天、昨天的隊伍來提親了!」
2
我隨著小竹匆匆趕往府外,昨日的遊神隊伍已將譚府圍得水泄不通,百姓們嘖嘖稱奇,都過來湊這驚世駭俗的神娶凡女的熱鬧。
父親聽著眾人的議論聲,面色難看得不行,他向來不敬鬼神,所以對這雲州城人人敬畏的氏神也沒好臉色。一見到我,他滿腔怒火正好有了發泄,怒喝道:「孽女,你看你惹了什麼麻煩,為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說著他就高高揚起巴掌,我下意識一抖,閉上眼睛準備迎接熟悉的疼痛,可卻隻聽見父親的痛呼。
睜眼一看,是昨日領頭的男子攥住了父親的手腕。他沉下臉冷聲:「知府大人,若您傷了夫人,我們回去可不好交代。」
「你……你!」
父親當官數十載,何時被人這樣忤逆過,當即氣得臉都紅了。
可男子卻不理他,而是轉頭衝我笑得和善又討好:「夫人受驚了,吾神特命吾等去收集珍奇之物作聘禮,這才來遲,望夫人莫要怪罪。吾神已在府上等候,不知夫人是現在跟我們走還是……」
男子眼神一瞬變得凌厲而富有S氣,像一把刀子扎在仍被他攥著手的父親身上:「還是吾等先幫您教訓一下這個膽敢傷您的宵小?」
我眨眨眼,心裡微妙地浮起了狐假虎威的快樂。
父親的臉卻全白了,姨娘也面色難看起來,強笑道:「這,這怕是於理不合,我們秀兒隻是尋常女子,怎麼能……」
她的話沒說全,但在場所有人都清楚她的未盡之意。
一個人類與神結合,簡直駭人聽聞!
領頭男子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吾神說能就能,夫人是吾神欽定的歡喜之人,難道諸位是在質疑吾神嗎?」
「夠了!」父親突然暴喝,扭頭,鷹隼般的眸子SS盯著我。
他在圍觀的百姓面前失了大面子,此刻已經氣得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如果你去了,以後我就沒你這個女兒!」
父親是雲州城的知府,這裡的百姓卻隻信任庇佑他們百年的氏神,所以他早已恨毒了這些鬼怪之事。
在他看來,這一切不過是弄虛作假,可昨夜夢裡的經歷告訴我,這不是。
我定了定神,強壓下心中的狂喜俯身一拜:「既然如此,女兒願與父親斷絕關系。」
說完我無視父親不可置信的眼神走向領頭男子。
「走吧,帶我去見你們的神。」
領頭男子一愣,隨即面上泛起喜色,立刻松開手恭恭敬敬朝我行了一禮:「請夫人入轎,吾神已靜候多時。」
我欣然入座,悠揚的玉琴聲響起,轎子離開了譚府,回想著他們憤怒的眼神,我頭一次覺得心情暢快。
這個骯髒的地方困了我的母親二十年,困了我十五年,母親咽氣的最後一秒都仍記掛著我,一聲聲地喚我「寶兒」。
「寶兒,你一定要走,你要離開這裡,活下去……」
「滴答——」
腕上的紅繩突然又在發燙,外頭忽而風聲大作,下一刻,一雙冰涼的手撫上了我的臉,指腹輕柔地卷走了淚珠,他的聲音卻更加柔和,似涓涓細流又似呢喃。
「你在哭?」
3
依然是夢中見過的白袍,袍角堆疊如積雪,長長的青絲在轎子裡鋪散開來,像織繭的絲。
神明今日仍以白布覆面,他微俯著身子等我回答,那奇特的符文便離我離得極近。
雲州人人信奉神,神的東西便是最好的。而神娶親的轎子更是比平常的轎子規模大出好幾倍。
可哪怕是這樣寬闊的轎子,神明一出現空間便驟然緊縮起來,也是這時我才察覺,他竟比我足足高出了半個身子。
在這樣懸殊的身高下,哪怕神明仍舊微微笑得十分和善,也顯得壓迫。
我蜷縮在陰影的籠罩下,背不知不覺已被冷汗淌湿。
舔了舔幹澀的唇,我強笑道:「隻是想到我過世的娘親沒能見到我出嫁,有些難過罷——」
我掩飾的話未說完便被他突然的動作打斷。
淺淡的檀香在鼻尖幽幽散開,幾根發絲垂落在我臉頰,相觸的地方傳來刻骨的涼讓我一下子回憶起昨夜被這三千青絲緊緊包裹的恐懼。
他垂著頭,在我頸部嗅聞了一下,而後才重新坐直,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輕柔地說:「撒謊。」
這瞬間,我就像被大型野獸盯上一樣駭得一動也不敢動。
而這個雲州人人敬畏的神哪怕剛做過越界之事,仍舊是一副慈悲而聖潔的模樣。他端坐在轎子裡,就像端坐在神壇上,無一處不美好,無一處不讓人頓住呼吸,唯恐驚擾神明。
可我分明透過他身上驟然濃烈的黑氣感受到他此刻的怒意。
是了,這便是我的怪病。自小,我就能看見旁人看不見的事物。
神婆說我是百年難見的體質,於鬼怪來說是大補之物,待我及笄,肉體成熟,便是我的S期。
唯一的生路便是及笄當天成親,成親了,我在人世間便又多了聯系,以陽制陰,讓地下那些東西不敢輕舉妄動。
可為何,一個聖潔的神身上會有如此濃烈的黑氣,比我從小到大見過的鬼怪加起來都多?
又為何,他這般生氣?
那被野獸盯上的危險感越發明顯,神明唇角輕勾,笑得溫和,背後的黑氣卻張牙舞爪要往我身上鑽。
在後宅艱難長大的孩子總是識時務的,雖然我不理解神明的怒氣因何而來,但我很明白我當下的首要任務就是安撫他。
離得越近,那陰涼的感覺就越明顯,每接近一步,我的身體都要多顫上一分。
神明微垂著頭,靜靜地看我與他的距離越來越小,不怒不嗔,不悲不喜。
終於,我學著他的樣子拉起他的手,將臉靠近在他掌心輕輕地蹭了蹭。
溫順又無害,這是我一貫的示弱樣。
我揚起一個笑,道:「我不是故意想欺騙您的,我隻是想起母親傷心了,又不想敗您興致。」
「今日可是我們成婚的日子呀。」
那「成婚」二字我咬了重音,眸光盈盈如水朝他望去,再乖巧不過。
神明靜默了一瞬,下一刻,他微微合攏五指便將我的臉整個託住,比霜雪更涼的手撫過耳垂又揉了揉我的後頸。
「你倒是膽子大,鬼機靈。」
他輕笑出聲,像慈祥的長輩看不懂事的幼崽,可一舉一動分明寫滿了濃烈的佔有欲。
那本已纏繞至腳踝的黑影如潮水悄然退去,我輕輕松了口氣,明白這關是過了,等回過神才發現身上已被冷汗浸透。
這個看似不染塵埃的神,其實太危險了。
但就算如此,我也要抓住身邊一切能抓住的,達成目的。
4
轎子不再有輕微的晃動,是到了目的地。
身著統一服飾的侍者有條不紊地將我從轎上帶入房間,柔和地同我說:「吾神仙姿不常現於人世,夫人且安心住下。」
努力忽視被一群年齡可做我爺爺奶奶的侍者服侍的尷尬,等到人全部退下後,我仰頭衝那道一直不慌不忙飄在我身邊的白影問道:「他們看不見您?」
有風吹過,將白布揚起一角,神明勾起唇角輕笑,唇下的小痣若隱若現。
「吾既是神,自不能與凡俗過多接觸,會擾亂人間因果。」
似是看穿我心中疑問,他繼續解釋道:「你是吾結契之人,自然與他人不一樣。」
「結契之人」四字被他咬在舌尖說得溫柔又繾綣,我卻無端生起寒意,有種自己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的錯覺。
這間喜房極盡奢華,處處以美玉明珠裝點,唯獨少了凡俗婚禮的喜慶,抬眼望去皆是慘淡的白色。
同樣雪白的神明就這樣站在房間中央,身形美如冠玉,身上卻縈繞著濃厚的黑影。
屋外明月高懸,透過窗臺為屋內的事物打上一層柔和的光,神明半身在光中,半身隱逸在陰影之下,極致的神聖與危險此刻都在他身上共存。
可偏偏,無論是哪種感覺他都是極為好看的,既讓人想俯首在他座下聆聽梵音,又讓人生出妄念,想要拉下他,共赴沉淪。
心思輪轉間,我已情不自禁欺身而上,勾住一縷發絲開口。
「敢問神,這結契可是指男女嫁娶之事?」
神明微微偏頭,笑著頷首,依舊是那副不染紅塵的樣子,隻是我敏銳察覺到在我貼上來的一瞬他身體僵住了。
我啄了一下他的耳垂,看見那透白軟肉上飛快蔓起一層薄粉,身下的軀體驟然緊繃。
「既與男女嫁娶之事無異,今夜不就是你我的洞房花燭夜?」
我輕笑著吐出孟浪之詞,為此情此景再添一把火。
而神明全程都如廟中神像,微笑著,注視著,眼睜睜看我如何輕薄他,就連那在夢中危險無比的發絲和黑氣此刻也乖順無比,由著我捏在手裡把玩。
隻是身體在我身下開始逐漸升溫,淺淡的檀香越發濃烈,那薄粉從耳垂蔓延到脖頸又順著隱入衣服深處,恰如冰雪消融,寒潭化春,讓人想拉開一探裡面的春色。
終於,在我的手想要更進一步時,神明輕輕執住了我的手腕。
良久,頭上傳來一聲嘆息。
「真是不安分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