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眼看著我進了府門,他這才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那方湿了的絲帕,然後左顧右盼一番,以迅雷不及掩耳塞進了袖中。
我在門縫後看得目瞪口呆。
這哪裡是我印象中那個素來淡漠自持的崔曳?
他好像當真和彈幕說的一樣,對我鍾情已久。
近來顧行舟都沒有來學堂。
聽說我家退親之後,顧行舟被他爹狠狠罵了一頓,關了禁閉。
後來放出來了,可他遇見了流落街頭的趙雪柔,一時惻隱之心又起,將她帶回府上。
大理寺卿氣得想揍他,還是顧夫人攔了下來,又讓趙雪柔以她遠方親戚的名義暫住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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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到一件怪事。
我印象中的顧夫人,一向溫柔端方,不像是個為了爭奪兒子能對妾室趕盡S絕的女人。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沒幾日就到了顧夫人的壽誕。
我家與大理寺卿一家一向交好,不好因為小輩婚事未成就斷了往來。
可我沒想到,顧府的這場壽宴也能出幺蛾子。
起因還是顧行舟。
我與他已有一段時日未見,他披著一件湖色大氅朝我走來:「寧茴,聽說你給我母親備上了厚禮。」
「你是後悔退親,想要挽留了嗎?」
不等我回答,他便冷笑起來,自說自話:「我早勸過你做人留一線,不要意氣用事,可你非要如此。既如此,正妻之位你就別肖想了。」
我隻覺得好笑,還來不及回答,他忽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但你模樣生得嬌俏,若當真願意悔改,做個良妾也不是不可。」
我差點笑出聲來。
我爹是二品大員,我娘得了诰命,我給他做良妾?
我狠狠揮開了他的手:「顧行舟,你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可誰知我們這般情態,落在不遠處的趙雪柔眼裡,竟然成了打情罵俏。
一串彈幕忽然在我眼前跳躍,而後有個小丫鬟跑來,說趙小姐請我去湖心亭一敘。
我吩咐了小翠幾句,轉身赴了趙雪柔的約。
趙雪柔笑盈盈地看向了我:「我原先還擔心姐姐不來呢。」
這話才剛說完,她忽然斂了笑容,自美人靠上站起:「姐姐,我今日喊你過來,是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旁的我都不和你爭,隻請你別再糾纏顧郎了好不好?」
8
趙雪柔總是未語淚先流。
此刻她又是如此。
「姐姐,你出自世家,自幼錦衣玉食長大,就算不嫁給顧郎,日後也能攀上個高門貴婿。」
「可我什麼也沒有。我爹娘沒了,也沒有半點積蓄,顧郎是我唯一的依靠,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
聞言我差點笑出了聲:「趙雪柔,什麼叫還?若真要細究起來,這人算是你搶來的吧。」
「搶便搶吧,能被搶走的人,從來都不是良人。」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話,趙雪柔卻忽然潸然淚下,陡然拔高了音調:「姐姐,我知道你心中有憤,可你也不能如此血口噴人啊!」
「血口噴人?」我皺眉:「我罵你了嗎?」
她卻哭得更兇了:「就算有什麼氣,你衝著我來也好,千萬別衝顧郎去。」
下一瞬,她驀的湊近了我:「姐姐,上次賞梅宴的事情,你害我聲名盡毀。」
「那次沒有證據,這次我便安排了人證。被人指摘的感覺,你可以好好體驗一把了。」
而後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想要往她胸口處推搡。
可我的手牢牢背在身後,她一時掰不動,一改柔弱模樣,惡狠狠地盯住了我。
聽見不遠處傳來顧行舟與友人的談話聲,她高聲道:「姐姐,你別罵我了,別生氣……」
「啊……」
在顧行舟出現的那一剎那,她轉身跳入了水池裡。
時值冬日,南方的湖水不會結冰,但依然冷得刺骨。
她在湖上拼命撲稜求救,我在湖心亭中負手而立。
顧行舟正和一眾賓客往這兒來,見狀大駭。
可他不會凫水,便隻能讓兩個婢女下水救趙雪柔。
婢女下水救人的當口,他怒氣衝衝地走到我的面前,大呵:「寧茴,這次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們幾個都親眼瞧見你將雪柔推進水中。是不是如果我不出現,你就要讓她淹S!」
「寧茴,你的心怎麼會這麼狠?我原以為你知錯能改,沒想到賞梅宴一事雪柔苦無證據,讓你嘗到甜頭,從此變本加厲。」
他越說越氣,最後暴喝:「寧茴,你現在連人命都可以輕賤了嗎?」
趙雪柔被婢女拖上了岸,渾身湿漉。顧行舟連忙脫下大氅,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
朔風吹來,砭骨寒冷,趙雪柔直打哆嗦,那雙宛若小鹿的眼睛此刻淌滿了淚。
「姐姐,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
我睨著趙雪柔:「我沒有。」
「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是當我瞎了嗎?」顧行舟冷道。
「顧公子,方才湖邊剛好有個小廝經過,具體發生了什麼問問他便知。」趙雪柔拉著他的衣袖,小聲開口。
「寧茴,這回我讓你辯無可辯。」顧行舟當即將那小廝喊來。
小廝的目光在我和趙雪柔身上來回徘徊,似是不太敢說。
直到顧行舟再三催促,他這才攥著袖子:「奴才聽見兩位小姐之間起了爭執,然後寧小姐一氣之下將趙小姐推入了水中。」
顧行舟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睥睨著我:「寧茴,你現在還有什麼好說的?」
身後的賓客再次竊竊私語,這次探討的人卻成了我。
「沒想到寧茴居然是這樣的人。」
「趙雪柔怎麼說都是她的表妹,她竟然下這麼重的手。」
「看這陣勢,輕車熟路,應該不是第一次欺負趙雪柔吧?」
「想來上次賞梅宴,那雙不合腳的鞋子也是她逼趙雪柔穿的。我們那次當真是怪錯了人。」
人總是這樣,倘若發現別人做錯了一件事,便會下意識地推翻他之前做過的所有好事。
【女主的手段好陰毒啊,這種人真的能當女主嗎?】
【我的厭蠢症犯了。女配怎麼蠢?她幹嘛要赴女主的約?】
在一片指責的話語中,有一道聲音格外突兀:「你們隻看見趙小姐落進水裡,焉知她是不是自己跳進去的?」
「還有這個小廝,平日裡是做什麼的?這回怎麼這麼巧,剛好趕上這次爭執?」
崔曳不徐不疾,冷聲開口。
「小侯爺這是什麼意思,證據都擺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相信寧茴?」
崔曳走到我的身側,與我並肩而立。
「我信。」他的聲音很淡,卻很堅定:「我了解她的秉性,她不屑於做這種事情。」
「顧行舟,你口口聲聲說討厭大宅院的陰私手段,可為什麼總怎麼輕易地被這種手段拿捏呢?」
崔曳還要再說,我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交給我吧。」
我走到趙雪柔的面前,看著瑟瑟發抖的她,冷聲問道:「趙雪柔,我再問你最後一次,當真是我將你推下去的嗎?」
「自然是的。」趙雪柔咬S了不肯松嘴。
「好。」我轉頭看向了白牆後頭的那扇雕花窗:「那請各位夫人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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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先出來的是我娘。
接著是顧夫人、宋夫人、鍾夫人等人。
顧行舟愕然:「母親,你們不是在前廳嗎?為什麼會在這裡?」
在趙雪柔派丫鬟請我過去的時候,我看見了一串彈幕。
彈幕裡說到了趙雪柔的籌劃。
她想偽造人證,故意落水,洗脫她的汙名,再讓我蒙受冤屈。
於是,我在來之前,給我娘遞了話。
她拉著夫人來園子裡看湖景,這園子就在湖心亭的邊上,能聽見那邊的話,也能將裡面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
我讓娘請各位夫人先不要聲張。
就讓她落水傷傷身子,再在她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
從雲端跌入泥地的感覺才讓人痛苦。
幾位夫人的證詞自然比小廝有力。
那小廝被顧夫人一番拷問後,顫顫巍巍地吐露了實情。
原來他收了趙雪柔的一根銀釵,這才出面給她作偽證。
在一眾哗然聲裡,崔曳笑著望向我,頭昂得高高的,像隻鬥勝了的小公雞。
顧行舟猶自不敢相信。
直到顧夫人重申了一遍,他這才訥訥抬頭,顫聲問趙雪柔;「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見事情敗露,趙雪柔也幹脆不裝了,破罐子破摔道:「我為什麼要這樣?還不是為了你!」
「顧行舟,我原先安分守己,是你主動親近我,這才讓我萌生了別的想法。」
「可你和寧茴有婚約在身,我能怎麼辦?」
「我隻能裝柔弱裝可憐,把你搶過來啊。」趙雪柔狠狠扯下了他的大氅:「其實,我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可你喜歡,我隻能這樣迎合你。」
「顧行舟,你也別裝了,口口聲聲說討厭內宅手段,心裡其實受用得很,不是嗎?」
眼看著趙雪柔的話越說越過,顧夫人隻好讓人堵住了她的嘴,將她趕出府去。
寒冬臘月,趙雪柔一身湿淋淋的,如若沒人出手相救,她會凍S在街頭的。
可我注定不是那個出手救她的人。
顧行舟猶自愣怔,似是極其不能接受。
「她明明是那麼溫婉柔弱的姑娘,怎麼會這樣啊……」
就在這時,我忽然看見了幾個彈幕:
【男女主就此決裂了嗎?這劇情會不會太 ooc 了?】
【白月光隕落了,男主要哭咯。如果他知道他小娘真的偷了顧夫人的陪嫁玉镯,會不會更加崩潰?】
【男主眼挺瞎的,小時候被小娘蒙蔽,長大後被趙雪柔騙。他真的很吃這一套啊。】
【男主是不是到結局都不知道,當年他小娘在府上做過的那些事?】
這個彈幕看得我眸光一凝。
顧行舟的生母身上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我想,或許我該挖掘一下。
之後的宴席按部就班。歌舞表演助興時,顧行舟始終心不在焉,神情恍惚。
宴席中途,我出去透氣,卻意外撞見了崔曳。
他披著玄色大氅,自白梅樹下而來,手裡還捧著一個食盒。
走到我面前時,他將食盒遞了過來:「昨日聽你說想吃藕記的桃酥,我今日排隊買來了。本想早點給你,結果出了那事,便拖到了現在。」
「可能不太熱了,你勉強試試看。」
我接過食盒:「小侯爺是在這裡等我的嗎?」
他低著頭,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今日看到一根釵子漂亮,想著很襯寧姑娘,我便買了來。」
他從懷裡掏出一隻象Y釵,捧著送到我的面前。
這象Y釵質地溫潤,雕工精美,看著便價值連城。
我沒有接,隻是問他:「方才我成為眾矢之的時,小侯爺為何要幫我說話?」
他的臉忽然紅了起來,垂著頭,憋了半晌才輕聲道:「你是我沒有理由也要相信的人。」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如若不是萬籟俱寂,我可能聽不見他的話語聲。
【小侯爺背地裡那麼多騷操作,為什麼在女配面前這麼純情?】
【看樣子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很喜歡女配啊。】
見我依然沒有收下象Y釵,他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是不喜歡嗎?」
「喜歡呢,很漂亮。」我終於緩緩伸手,接過了釵子:「謝謝你,小侯爺。」
崔曳整張臉紅得厲害,不知為何頗有些局促。
我轉身離開之際,他猶豫片刻喊住了我:「寧姑娘。」
「嗯?」
「顧行舟其人,不堪為婿。即便今日沒有趙雪柔,明日他也會戀慕旁的人。」
可能是看了我給顧行舟的情書,他擔心我對顧行舟餘情未了,出聲提醒。
我笑了笑,釋然道:「我不會再喜歡他了,你放心。」
「聽說令尊在覓良婿。」他抿著唇,不安地捻著衣袖,面上盡量裝得鎮定平常:「我……可以試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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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未直接答復崔曳的話。
顧行舟會抄我全家一事,始終懸在我的心上。
在此事了前,我無心情愛。
但我總覺得,顧行舟不像是個能當上首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