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珩拉過我的手放在心口,小心翼翼道:「她說,她才是真正的公主,真正的顧蘭衣。」
「還說為什麼我上一世沒有看不起那個娼女,這一世卻要這麼對待她,為什麼我要變心,為什麼總是辜負她。」
「最後吵著說什麼要換回來。」
我似笑非笑,眼神卻冷漠得緊:「你信了?」
少年急忙接話,眸中明亮,比初晨的第一抹曦光還要耀眼。
「我當然不信!我的心裡隻有蘭衣一人。」
「還有,你真的錯怪我了,我之前迎她入府,隻是因為匈奴使臣入京求娶大梁公主。」
「陛下膝下適齡公主隻有你和雲安,可陛下更多屬意於你,若聖旨頒下,便可讓此女替你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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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眸光一暗。
多麼荒誕,多麼可笑。
前世,我本以為是因為我這張與裴珩的白月光旬陽郡主六分相似的臉,才在二人吵架之際得了裴珩青眼。
直到後來,我偷聽裴珩與官員談話,才知大梁即將與匈奴和親,聖上屬意旬陽公主。
裴珩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準備偷梁換柱,到時將我換去替顧蘭衣和親,再半路S掉以免身份暴露給匈奴交代。
我沒有辦法,為了繼續活著,隻能用盡渾身解數在我做替S鬼前在裴珩心中佔據一席之地。
我開始討好他。
顧蘭衣在與他置氣和狀元郎打得火熱時,我為了裴珩出徵繡了三夜的平安扣,底色淺淡,針尖很細,要拆成一點一點拆成一股,再努力穿進針孔。
裴珩有些動容,卻表露得嗤之以鼻。
燭火下,我笑得溫柔:「奴這一生,隻為兩個人做過平安扣,一個是讓我等他歸家的兄長,一個是此刻我期望平安歸來的人。」
裴珩第一次出徵,前往嶺南平亂的三個月裡,我每過幾天就託他身邊看管我的扈從為他寄去書信,面無表情地寫滿酸話。
仿佛偌大盛京城裡,即便他位高權重、名姓顯揚,也隻有我真心實意地惦記他。
他歸來時,破天荒的,為我和顧蘭衣都準備了禮物。
隻是顧蘭衣和過去一樣守在宮裡等他將逗她開心的小玩意兒獻上去。
而披著榮光歸來的少年將軍,在故都夾道歡迎的百姓之中,一眼望見了我的清白面龐。
裴珩忽然想起,在信的末尾,我總是寫。
「妾等夫君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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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蘭衣隻要站在那裡,裴珩便義無反顧地選擇她,走向她。
在真真假假逢場作戲裡,我也會覺得悲哀。為什麼偏偏我要絞盡腦汁,用盡手段,一步也不能踏錯。
明明,我隻是想活著,有尊嚴地活著。
我的痛苦和下墜,所遇非良,使一切背道而馳。
漸漸地,裴珩習慣了我的存在。
一日夜裡雲雨,裴珩再一次喚我「旬陽」時,我卻輕笑一聲,披起罩衫就往屋外走。
裴珩不想和我這種身份低賤的娼女低頭,隻能冷著臉道:「明珠,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嗎?」
聞言我毫不猶豫揭他的短:「這下知道我叫明珠,而不是你的旬陽公主了?」
我的話戳了裴珩的心窩,他起身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將我狠狠摔在旁邊的檀木桌上,我的側腰與背部霎時一片青紫。
我是個千人騎萬人枕的娼女,裴珩過去也一貫不將我當人看,動輒打罵,甚至對他有一點不恭敬,他便叫人告訴老鸨將我關在屋子裡不許進食水。
可那日夜裡,即便望著裴珩難看的臉色,我依舊倔強地不肯低頭,嘆息道:「小侯爺這些年後院裡尋來了那麼多替身,哪個不如旬陽公主般姿容冠絕?」
「為何隻在我這兒,一次又一次辨不清真跡還是赝品呢?」
到底是太像,還是他不想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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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裴珩丟下我走得狼狽。
我有半個月再未曾見到他。
我等得有些厭煩,於是叫老鸨重新掛起了我的牌子。
「我都做皮肉生意了,總不能裴珩不來,我就不討生活了吧。」
可王媽媽竟然有些猶豫:「真就這麼放棄了?」
「要知道,小侯爺這些年尋了那麼多花枝招展的女子,都隻是因與旬陽公主置氣而逢場作戲。」
「隻有你能入了他的眼,近了他的身。」
「你若服個軟,求他贖你出去,今後媽媽我啊也得沾你的光。」
我卻懶散地笑:「可我怎麼可能比得過真正的旬陽郡主呢?」
「更何況,王媽媽您難道不相信我的本事?就算沒有裴珩,這京城裡無論哪個達官顯貴做了我的恩客,對您來說都是天大的好處。」
「不是嗎?」
這招逼裴珩看清自己內心的險棋,我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可當他風塵僕僕地出現在我重新接客那日時,我證明,我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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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與顧蘭衣重生之故,上一世和親匈奴之事竟然提前了半個月。
和前世一樣,陛下擇中了旬陽公主,隻是聖旨未下,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裴珩,你舍得讓她替我去和親嗎?」
裴珩的目光灼灼,毫不猶豫道:「蘭衣,十七歲那年我曾對月起誓此生隻會喜歡你一人。」
「我心不改。」
我看著他那雙明亮真摯的眼睛,如果我是顧蘭衣,大概也會一遍又一遍動情,心動往復。
但可惜,我不是。
上一世,裴珩因為在我與顧蘭衣間搖擺不定,哪一個都不肯辜負,決意铤而走險,讓陛下轉變主意,改選母族勢力強大的雲安公主。
因此被雲安公主的外祖崔太傅派人追S。
在此期間,我告知裴珩有孕在身,他喜不自勝,冒著生命危險回京見我。
而「不小心」得知消息的顧蘭衣再也忍不下去,趁著裴珩保護我的力量薄弱,對我下了毒手。
裴珩滿身狼狽趕回春和坊時,我撫摸著並不明顯的小腹,笑意盈盈地朝他走來。
「不要過來!」
剎那之間,東樓顧蘭衣的暗衛悽厲的箭聲劃破長空,S氣蓬湧。
這一箭本打算要了我的命,可我早有準備,最後隻堪堪射穿了我的腹部。
血花綻在裴珩眼前,濺開一地,撒上了我的裙擺。
我帶著溫柔的笑。
隨著他朝我跑來的方向倒下。
噓。
我有一個秘密——
「我永遠不會對我的仇人付出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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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我很期待顧蘭衣如何在必S的和親之局裡求得生機。
我剛剛回到宮裡,和親的聖旨便隨之而來。
仿佛生怕我一不小心就脫身了般急切。
我猜測雲安公主那邊在我陪太後禮佛時便已動作起來,於是禮數周全地笑納了。
許是怕中間出什麼岔子,次日我即將和親匈奴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上下,毫無轉圜的餘地。
裴珩得了消息來宮中尋我時,我正躺在廊下浴光小憩,靜待一個轉機。
「旬陽,你莫怕,陛下已命我掌管禁衛軍,出嫁之日一定護你周全。」
聽到裴珩的諾言,我將遮臉的半邊團扇移開,視線落在他腰間蹩腳的香囊上,笑道:「小侯爺是又舍不得那個叫明珠的了嗎?」
「嬤嬤,送客。」
裴珩臉上一白,毫不遲疑地將腰間香囊解下,扔在腳邊,低聲哀求道:「旬陽,你聽我解釋!我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系上去的!我和她清清白白!」
待裴珩悻悻離去,我才懶洋洋起身,拾起那個險些被他踩得稀巴爛的蘭草香囊,拍了拍上面沾上的塵土。
原來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旬陽公主,竟也會學著春和坊的娼女一樣,去討好人。
原來我與她之間,並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人的求生之舉,並無不同。
嬤嬤見狀有些晦氣地唾了一口。
「果然是下賤的娼女,不入流的東西。」
許是上輩子做明珠時比這還要難聽的話都聽膩了,我倒也沒什麼波瀾。
而是笑笑,反問:「嬤嬤不如將裴珩一並罵了?」
嬤嬤從善如流:「朝三暮四的狗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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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吉日定在了下月初八,送親使節本為德高望重的沈閣老,可第二日他便稱病推舉了剛剛在平亂歸來的小侯爺裴珩。
裴珩一邊做準備,一邊叫扈從遞消息來叫我安心,他已在宮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屆時會將我與顧蘭衣身份調換。
隻是要委屈我,日後將放棄金尊玉貴的公主身份,以沈閣老義女的身份嫁給他。
至於顧蘭衣那邊怎麼鬧,我不得而知。
倒是太後身邊的桂姑姑差人來請,說是千佛寺的住持上次見過後便說我福緣深厚,要在我出嫁前替我誦讀佛經,焚香祝禱。
佛堂裡再次相見。
陳臨滄脫去袈裟和佛珠,隻身穿一襲普通的青色長袍,兩道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探尋,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就如同從地獄裡走來。
「見過大師。」
我娉婷行禮,極力模仿著顧蘭衣的高傲。
除開我和顧蘭衣跌落城樓那日,兩世加起來,我也隻見過他三面。
陳臨滄和我一樣出身低微,原是南嶺一個富商家的馬夫,和小自己十歲的妹妹相依為命。
富商於他有恩,曾在飢荒之年救了流落街頭險些餓S的兄妹倆,也並非世道裡那種為富不仁的惡人,每年都會捐些善款給州府的衙門,也經常帶著陳臨滄為窮苦百姓搭棚施粥。
可變故發生在陳臨滄妹妹及笄那年。
富商想納她做妾室,可富商已年近半百,遭到陳臨滄的妹妹拒絕,於是將陳臨滄支出府邸,即便拼S抵抗,還是失去了清白。
可看著妹妹觸目驚心的樣子,陳臨滄不敢相信,於是質問富商,富商卻以多年清白名聲發誓,倒打一耙說是妹妹與人私通。
那一夜,陳臨滄沒有為妹妹爭得公道。
隻是坐在她的院落,沉默地熬過一整晚。
第二日,他妹妹便不堪其辱,懸繩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陳臨滄這才清醒,抱著阿妹的屍體告至縣令,再到郡守,可富商是戰S沙場的鎮北侯獨子裴珩的堂叔。
彼時裴珩年紀尚小,不辨是非,從富商口中聽說,也認為不過是尋常小事,拿錢堵了嘴便好。
陳臨滄曾遠赴京城去尋裴珩主持公道,卻被裴珩手底的人棍棒之下趕出皇城,險些沒了命。
官官相護,他上下無門,又在一些看不下去的百姓口中得知,那富商用來賺取名聲,救濟百姓的糧食,原是私下壓榨百姓,逼迫他們上繳稅賦外額外納的糧。
這才走上了揭竿而起的叛亂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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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我也同情過陳臨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