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出意外要從我們中間選一個。
去的路上,我小聲對他說:「我可以把老師的名額讓給你。」
他愣了一下後看著我:「你想要什麼?」
這就是成年人。
我們同為知青,住在一個地方。每天地裡幹活,抬頭不見低頭見。
他知道我不會這麼好心,也不可能無欲無求。
而且據我觀察,他家庭條件很好。
不缺吃穿,家裡每個月都給他寄包裹。
如果我不讓,按照劇情,他得不到這個老師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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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塊錢。」
「成交。」
他這麼爽快。
我又跟他說:「如果以後有回城名額,隻有一個,我也不跟你爭。」
「……」
「我就是想借你的書看看。」
「可以。」
我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說,那是因為我們都被降了智。
就像是一個背景板,為了推動劇情而存在。
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自己的決策。
在劇情裡隨波逐流,直到餘晨華功成名就。該消失的消失,該S的也可以去S了。
優秀的知青失去機會,餘晨華、葛苗苗這種偷奸耍滑懶成豬的踩著我鮮血的人卻混出頭。
可笑至極。
到了大隊辦公點,我和男知青一起進辦公室。
村長看著我們很熱情,先誇我們勤勞能幹,但小學隻需要一個老師,所以隻能從我們中挑選一個人。
「村長,我退出。」
村長愣住。
很顯然沒想到我不按常理出牌。
「舒知青,你確定?」
「村長,我才下鄉,對各方面都還不是很熟悉,也沒有為村裡做出任何貢獻。章知青不論是學識、談吐以還是資歷都比我更優秀,這個老師的名額,理該是章知青的。」
村長十分贊同地點頭:「舒知青,你的覺悟就是高。我們村正需要你這樣覺悟高的知青。你放心,下次有這樣的機會,我肯定優先考慮你。」
「謝謝村長。」
我又看向章知青:「章知青,你加油。」
我沒有跟餘晨華說老師名額的事情。
但章知青要去小學教書的事情藏不住。
餘晨華眉頭微蹙地跟葛苗苗說:「我怎麼覺得,章知青去教書這事有些不對勁。」
葛苗苗也點頭附和。
悵然若失:「總覺得我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5
兩個不要臉的湊一對真是天造地設。
還失去重要的東西,那是她的嗎?就她那懶惰得油瓶倒了都不扶,自己衣裳都不願洗的懶樣,她配嗎?
秋收還沒到,糧食卻快吃光了。
我是不怕餓肚子的,因為空間裡的糧食還沒有動過。
我也沒有偷拿過他們的糧食,就是每頓煮得多,讓他們自己吃了。
「晨華哥……」
「我來想辦法。」
我以為他能有什麼好辦法,結果是讓我跟他去偷公社糧倉。
「我們就拿一點,公社糧食多,沒人會察覺。」
多離譜啊。
就這德性還男主,還新時代代表、發家致富優秀青年。
「我不去。」我拒絕。
……
我,我可以拒絕他了。
我居然可以拒絕他了。
一定是這些日子遠離他有效果。
也可能這本身是一件不對的事情,所以我能開口拒絕。
但是我腳已經開始不由自主要朝外面走。
就連身子都有些控制不住,腦海裡還有翻牆、偷竊的種種畫面。
我依舊被劇情捆綁著。
葛苗苗也勸他別去。
當然葛苗苗比我會說話,她溫聲軟語,貼心地舉例,終於讓餘晨華打消念頭。
餘晨華還是十分豪邁說道:「條條大路通羅馬,不就是糧食嗎,我肯定能弄來,不會讓大家餓肚子。」
他說完看向我:「舒璃,你不是有支鋼筆嗎,去拿來給我。」
我不。
我腦子裡喊著不。
我不要,那是我高中畢業時,老師贈送給我的畢業禮,我都舍不得用。
但是身體、腳不聽使喚,再回過神,我已經雙手捧著鋼筆虔誠奉上。
眼淚在眼眶翻滾的時候,餘晨華還說:「不就是一支鋼筆,等回去後,我送你十支。」
他一手拿著我的鋼筆,一手牽著葛苗苗意氣風發走出知青點。
沒有人在意淚流滿面的我,也沒有人會在意痛苦難受,我面對土坯牆,頭哐哐撞上去。
一隻手扣住我的額頭。
「舍不得為什麼不拒絕?」
我抬眸看向章知青。
我哪裡是不拒絕,我是根本開不了口,也拒絕不了。
「如果你以後要用鋼筆,可以找我借。」
我擦幹眼淚:「謝謝你章知青。」
我不想也不能把無辜之人拉下水。
他也隻是背景板,沒有能量去對抗餘晨華這個虛偽無恥的男主。
我一個人在屋子裡的時候,忍不住想,要不我逃吧。
隻是才有這個想法,就忍不住揚手給了自己幾巴掌。
臉上火辣辣地疼。
氣得我咬牙切齒,又想哭了。
餘晨華用我的鋼筆換回來一袋糧食,他得意揚揚地跟葛苗苗和其他知青說:「看,我沒騙你們吧,不就是點糧食,小問題。」
「華哥威武。」
「華哥本事。」
「跟著華哥有飯吃。」
餘晨華被捧得很高,他笑得很開心,還很大膽地拉著葛苗苗親一口。
換來葛苗苗羞澀捶他胸口,其他知青笑著起哄。
「……」
狗男女。
在糧食發下來之前,餘晨華不知道從哪裡又弄了幾次糧食回來,反正不是我偷的,我沒多嘴去問。
等秋收後,村裡說要去挖水渠,一天有五毛錢,我報名了。
倒也不完全是為了五毛錢,而是我想遠離餘晨華,少被劇情影響控制。
挖水渠很累,累到回到老鄉家,我隨便洗洗吃飯後,倒在炕上很快就睡得昏天暗地。
幹活兩個月,賺錢三十塊。
想到要回到知青點,錢也保不住,我索性在餘晨華開口前,買了二十塊錢的幹貨寄回家。
留下十塊買肉。
花個幹幹淨淨,一毛不剩。
6
「三十塊全花完了?」
面對餘晨華的質問,我默默點頭。
「就沒給我買包煙?」
「我忘了。」
餘晨華很顯然有些不高興。
但他要面子,沒有大聲跟我咆哮,也沒有直言指責。
而葛苗苗則委屈道:「那我的雪花膏怎麼辦?」
還惡狠狠瞪我一眼。
我辛辛苦苦賺的錢,他們早就想好怎麼花了。
沒問過我,沒有看一眼我雙手的凍瘡和傷口。更沒有看見我眼角因為被石頭砸到腫起的大包。
對於他們這些主角來說,看得上我的錢,我就應該感恩戴德,雙手奉上。
我居然敢不識趣,先自己花了。
肉我本想留著一頓且一點炒菜,至少有點油腥,餘晨華卻大手一揮:「舒璃,做紅燒肉吧,好久沒吃紅燒肉了,怪想的。再做點饅頭,饅頭包子紅燒肉,那才香嘞。」
「……」
吃吃吃,吃S他算了。
腦子這麼想著,手卻像有了意識。
等紅燒肉做好,也沒分給我一筷子,他們自己就分個幹淨,連油湯都沒給我留下,全蘸饅頭吃了。
我坐在灶房裡,看著桌子上的狼藉,咬著饅頭。
章知青回來做飯,站在門口看一眼後離開,很快又回來。
把一個打開的肉罐頭放在我面前。
「我很抱歉,不能為你說點什麼,這個肉罐頭送給你吃。」
我知道他為什麼不能為我說句公道話。
因為劇情不允許。
「沒關系。」我把肉罐頭推過去。
章知青又推到我面前:「吃吧,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我都會走出這個困境。到時候你再請我吃頓飯,還回來吧。」
我看著他好一會,有些癲狂般伸手抓起一塊肉,和饅頭一起胡亂塞進嘴裡。
又羞恥地低下頭嗚咽哭泣,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控制不住。
章知青沒有說話,抬手在我肩膀上拍了兩下,便忙他自己的去了。
餘晨華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錢,給葛苗苗買了雪花膏。她在宿舍裡打開,讓我們聞聞香氣,每次抹的時候都哼著小曲。
得意地顯擺著她的禮物。
我下鄉的第一個年,過得不好不壞,吃飽、穿暖,其餘的活動一點沒有。
隔壁熱鬧得很,我一個人坐在窗戶邊,就著油燈給家裡寫信。
我多想有那麼個人,能夠明白我此刻的無助,能給我指一條明路。
但落筆的時候,還是告訴爸媽我很好,年夜飯兩個菜,我寫了六個。
我不想他們在劇情之外,還為我擔憂。
76 年 8 月,村裡有一個回城的名額,村長再次把我和章知青叫過去。
他笑著說了這件事情,我還是退讓,讓章知青回城。
「舒知青……」
村長誇我大義。
他就沒有見過我這麼大義的姑娘。
「舒知青,章知青走了,教書的名額便有一個,你去吧。」
我想答應的,張嘴卻發不出聲。
「村長,舒知青是太激動,才說不出話來,我替她答應了。」
教書名額,不用幹活也有滿工分,還有額外補貼。
寒暑還放假。
但這個教書機會依舊沒落在我身上。
被餘晨華給賣給知青點另外一個知青,因為葛苗苗懷孕了,要錢。
村長把我喊過去,罵了一頓後問我:「舒知青,你告訴我,你是自願讓出名額?還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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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著嘴。
村長恨鐵不成鋼嘆息一聲:「你回去吧。」
章知青臨走時,把他的書全部送給我,還有一支他很珍惜的鋼筆。
「這次別輕易給別人了。」
我點頭,送他到村口:「章知青,祝你前程似錦。」
「多謝,我家的地址你知曉,若以後遇到困難可以給我寫信。別的可能沒辦法,經濟上可以給予你一定幫助。」
我笑著說謝謝。
他臨走前跟我說:「舒知青,女孩子要學會愛自己。」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忽地朝他用力揮手。
我一定會脫離劇情控制,過自己的人生。
章知青離開後,我病了一場,高燒不退。躺在炕上,聽著她們進進出出,或大聲交談,或竊竊私語。
沒有人看我一眼,也沒有人給我買藥,更沒有人為我倒上一碗水。
好幾次我都燒得感覺見到我太奶奶,說胡話的時候,有人拉了被子蓋住我的頭。
「會不會捂S了?」
「不會,命賤的人命都大。」
我忽然間憤恨滔天。
她們是人嗎?她們不配用人來定義她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等病痊愈,已經十一月了。
我收到章知青的來信,一套高考練習講義,幾個肉罐頭、奶糖、餅幹,一罐麥乳精。
他在信裡讓我一定看好這些東西,留著自己吃。學習也不能落下,一定要認真做練習冊,別辜負他跑好多個書店才湊齊的心意。
我給他的回信隻有三個字:【好,謝謝!】
今年我沒去挖水渠,也就沒三十塊收入。餘晨華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錢,不隻給葛苗苗買雪花膏,還買口紅,請知青們去鎮上吃飯。
他沒有喊我,我也不願去。
在宿舍裡看書做練習冊。
明年就會開放高考,如果不出意外,高考是我遠離餘晨華的機會。
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要試一試。
76 年的大年三十,餘晨華弄來魚肉讓我燒,我燒好後,他們一邊吃菜一邊喝酒劃拳吹牛。
我坐在灶臺後,看見餘晨華頭頂上好像有一層金光。
其他人沒有。
我揉了揉眼睛,並不是我看錯了,是真的有。
如果,如果我把那金光打碎會如何?
這麼想著,我咬饅頭都用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