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驚詫之後,我的第一個想法便是——
這個孩子留不得。
待到人群退了出去。
江拙小心翼翼地將我扶起來:「會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呢?
「我們給他取什麼名字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江拙隻當我是還不適應,嘮叨著要我好好休息。
江老太爺去世是在四天後的夜裡。
那晚江拙被匆匆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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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下面的人說。
江老太爺嘔了好些血,大夫還沒到,人便沒了。
江拙第二天傍晚回來的時候。
整個人都很狼狽。
那是我第一次見江拙哭。
他對我說:「小禾,我沒有爺爺了。」
他依偎在我膝上。
講了好些他同江老太爺的事情。
「我的名字就是爺爺起的,原本父親給我起了個名字,我也忘了叫什麼,後來父親和爺爺不知因為什麼,大吵了一架,爺爺才給起了個『拙』字,他教我,做人寧拙毋巧。
「小時候父親總是很忙,爺爺從商會退了下來,是他將我帶大的。
「兒時我不愛讀書,爺爺哄我背一首詩就帶我出去玩一日。
「但是後頭門檻越來越高了,漸漸地變成了學堂得了第一才許出門。
「我跟父親說想娶你,他們都不願意,隻有爺爺說,我喜歡就好。
「他前幾日還說,要看著我明年去春闱的……」
江拙說了太多太多,最後漸漸睡了過去。
我摸了摸他的臉,不知該說些什麼。
也不知道能和他這樣相處的日子還有多久。
6
那天我和江拙依偎在一起,睡了很久很久。
江拙興許是因為太累了。
而我陷入了一個又一個的夢境,怎麼也逃不出來。
先是夢見了兒時在村子裡的事情。
那時候爹是秀才,在村裡學堂教書,娘親在家帶我。
有一日爹回來很高興,說是和城裡的朋友聊天打聽到他中舉了,不日便將放榜。
我們一家都很高興。
消息不知怎麼被別家聽去了,村裡相熟的都知道爹要當舉人老爺了。
許多人帶著東西上門慶祝,險些踏破了我家的門檻。
直到放榜那天。
榜上沒有爹的名字。
傳消息的朋友也沒了蹤影。
村裡人來家裡要回了東西,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他們說爹考了那麼多次考不上,就不是這塊料,不如早些放棄。
我不知道為什麼前幾天還可以笑盈盈上門的人忽然就變了樣子。
隻知道從那以後爹都很消沉。
娘常寬慰爹,可是並沒有什麼用,爹變得很沉默。
一日爹忽然又離家而去,一走幾天不見蹤影。
他再回來的時候是個晚上。
爹一進院門就抱緊了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嘴裡喃喃地說:「我中了,真的中了。」
第二天,爹S了。
喝了酒跌入井裡S的。
村裡人很唏噓,但是很快就忘了這些事。
隻有娘日日以淚洗面。
再後來娘也沒了。
是一場大火。
一場冬日裡離奇著起來的大火。
依稀記得火光之中,我看到娘的身影。
她朝我喊著:「禾兒,禾兒!快跑,別回頭!」
我哭著想把她拉出來,但是我太小了,搬起掉落的木樁都做不到。
隻能看著母親被大火吞沒。
我在山路上跑啊跑,跑不動了。
冬天太冷了。
栽在了地上。
我閉上眼的時候,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了一個婆婆。
是秦婆婆從山路上把我撿回了家。
或許人總是擅長忘掉痛苦的回憶。
越長越大,那件事我仿佛已經忘記了。
再後來我遇到江拙。
江拙第一次問我要不要嫁給他的時候是乞巧節。
但是那時候我想到秦婆婆的話,想到太大的身份差距。
搖了搖頭。
此後數次如此。
但是第五次的時候,我想答應他了。
為什麼呢?
可能是那天月光下的江拙太好看了,我看得恍了神。
也可能是那天的桃林裡盛放的花太香了,將我迷暈了。
又或許是當時恰好一陣春風吹來,我的發絲伴著漫天飛舞的花瓣飄向江拙。
那一刻的萬物好像都在說:「答應他吧,答應他吧。」
我想點頭的,是秦婆婆將我帶走了。
也是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孫喜全。
父親生前的好友。
他說撞見我和江家小公子在一起。
他怒不可遏地質問我:「你怎麼能和他糾纏在一起,你對得起你S去的父親、母親嗎?!」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
那天晚上的一切像是讓一場美夢忽而變成了無間地獄。
父親是中了舉人的,但是放榜前一日被人頂了名額。
而讓母親S去的那場大火,也是那人的手筆。
我聲音有些顫抖地問孫喜全:「為什麼是我爹?」
孫喜全一拳捶在桌子上:「據說江延隨手指了一張放在最上面的卷子,恰巧就是你爹的。」
是啊,沒有原因,一切隻是巧合。
若問為什麼,可能就是少了些運氣。
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我爹的卷子放在了最上面。
他隨手一指,便毀了我原本的一切。
那場大火,若不是娘拼命將我推了出去。
我不會站在這裡。
我們一家會全部喪命在多年前的那個冬天。
我是踩著爹娘的屍骨活下來的。
還和仇人的孩子糾纏在一起,甚至還想和他成親。
多麼荒唐啊。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場噩夢。
夢裡爹娘滿身是血,罵我竟然和有血海深仇之人的兒子在一起。
爹抓住我的肩膀,喊著:「要給爹報仇啊,禾兒,爹娘S得冤啊!」
那夜之後,我生了一場大病。
秦婆婆在家裡照料我。
她說:「江家那小子來過好幾次,都被我趕走了。」
我點了點頭,轉過身面向牆,眼淚不自覺地一直流。
是無措,是傷心,還是懊悔。
我分不清了。
那天夜裡,月色正好。
我趴在窗子上看月亮,想著爹娘在天上過得還好嗎。
忽而見牆外翻進來一個人影。
正想驚呼,那人捂住了我的嘴巴。
是江拙。
「終於見到你了,不枉我在家練了好些回翻牆。」
我望著他,看著他手腕上摔得青紫的傷,說不出來話,也不知道說什麼。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你還發熱嗎?秦婆婆說你病了,卻不讓我見你。」
我搖了搖頭。
江拙:「那就好,不發熱了就行,這是我專門找來的藥,據說治風寒、發熱有奇效。」
江拙從衣袖裡掏出來一個藥包。
我打斷了他:「江拙,我們以後不要來往了。」
那天晚上江拙走的時候有些踉跄。
他說:「我隻當你生病了說胡話,下次再來找你。」
我看著他留下的藥包,上面別了一枝桃花。
上面隻寫了四個字:【念小禾安。】
病大好了之後,我寫了一封狀告信去衙門。
信上陳述了江延的罪行。
那封信沒有送上去,被孫喜全攔了下來。
「你太魯莽了!沒有切實的舉證,你就敢往衙門裡遞。你當江家是你能得罪的?若是被他們發現了你沒有S在那場大火裡,他們想來SS你不過碾S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一隻螞蟻。
人命就那麼輕賤嗎?
但是一切好像確實陷進了S胡同。
沒有證據,也接近不了江延。
怎麼復仇?
那時候孫喜全說:「其實有一個接近江延的辦法。」
我猜到他要說什麼。
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
那日江拙來找我,他家中催他成親。
他說非我不娶。
隻求我給一個回答。
那是他第六次問我要不要嫁給他。
我說:「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喜歡你。」
江拙呆呆地站在原地:「可是前些天,桃林那次,你明明……」
我朝他吼:「聽不懂嗎?!不要再來找我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見過江拙。
孫喜全經常來找我。
爹娘也常來夢裡找我。
再過幾日,我又見到了孫喜全。
滿身是傷的孫喜全。
他在衙門任職,尋了個機會,想去找過去鄉試的記錄的卷宗,卻被發現了。
他對我說:「倘若連我們都不幫他們血洗冤屈,他們真就S得不明不白了,而江延那種人會永遠活得得意暢快。」
離開孫喜全家,我一個人在外走了許久。
一片桃花花瓣飄到我的鼻子上。
我將它拿下來。
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走到了那片桃林。
桃花敗了許多。
我靠著一棵桃花樹坐下。
忽而感覺好累好累。
枕著滿地桃花,就這麼睡著了。
那一夜我睡得特別安穩。
沒有無邊無際的噩夢,隻有醉人的花香。
醒來的時候身上披了一件衣裳。
江拙坐在旁邊。
見我醒了,他說:「你可真敢睡,也不怕遇到什麼兇獸壞人。」
我坐起身來,看見江拙眼下一片烏青。
一夜未睡,還挨了一晚上凍,他之前或許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
他打了個噴嚏。
我心中忽然想放下一切,隻和他聊會兒天。
「我不怕啊,這不是有你在嗎?」
他看了我一眼:「前幾日不是還說再也不要見我了嗎?」
我幹脆躺在地上:「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片桃林。」
「那時候你連『菲』字都不認識。」
江拙躺在我身邊,也望著這片滿天的桃花。
「那時候你還不知道白樂天那首詩的意思呢!
「第二天是誰教你的!
「別以為你找先生開小灶我不知道!」
……
那日我們待到了天黑才離開。
快出了那片桃林的時候。
江拙問:「那日桃林的問題……你願意嗎?」
我點了點頭:「我願意。」
江拙十分歡喜地抱住我。
他的歡喜仿佛通過熱切的胸膛傳到了我心裡。
可是我的心底卻隻覺得一片冰涼。
天太黑了。
可以將所有的情緒都藏起來。
所以,江拙也看不見。
我好像是在笑著,眼睛卻一直冒著淚水。
7
江老太爺的S沒有人懷疑到我頭上。
甚至沒有人想到是下毒。
隻以為是前幾日的風寒引起的。
江延是個蠢人,沒有發現問題。
江老太爺對我產生懷疑了。
我不敢賭。
我幾乎可以斷定,他一旦確定我沒有S,一定會將我處理掉。
江老太爺才是這個家裡最可怕的人。
孫喜全的信裡說——
當年的事,隻能找到一個老管家來詢問。
老管家的孩子因著江延的蠻橫耽誤了救治而夭折了。
一直懷恨在心。
這才願意對孫喜全交代當年之事。
原來江老太爺生前時常敦促江延學習。
然而江延實在不是那塊料,考了個秀才之後,想考舉人卻再也不行了。
又受不了家裡父親的念叨。
索性找了個路子,頂了個名額。
那人就是羅松,我爹。
之後這事還是被江老太爺知道了。
江老太爺大發雷霆。
卻也隻能替兒子收拾殘局。
「你做事卻不做幹淨,給別人留下把柄!」
那場帶走娘親的大火便是江老太爺吩咐人去做的。
老管家說:「當時那場大火是我帶人去放的,也是受人之命。那家就一個小丫頭,才五六歲,年紀跟我小兒子一般大。當時火滅了,我們沒找到那家小丫頭的屍骸,我猜測可能是跑出去了,也不忍心再去追她,冬天那麼冷,一個小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全看她的造化了。」
江延是個蠢人,江老太爺卻不是。
他看起來不問世事,卻最是心狠手辣。
也是,倘若真是個平凡人,怎麼會將江家的家業操持得那麼大。
老管家:「我們家老太爺事後也覺得良心上過意不去,還給小少爺改了名字,請了大師作法超度,施粥救濟,也是做了很多。」
有什麼用呢,S了人再說對不起良心。
哪裡是為了求得別人原諒,隻是求個自己心安罷了。
爛透了。
SS江老太爺,我一點也不後悔。
唯獨對不起江拙。
無礙,待我做完一切,必會告訴江拙。
屆時他願意怎麼樣,我認了。
8
那年的上元節,江家過得很冷清。
因著江老太爺的去世。
家裡人的孝衣都沒換下。
到了來年春天。
便是江拙春闱的時候了。
江拙走的那天,我在門口遙遙望著他,卻看不夠。
待他回來之時,一切應該都不一樣了。
我盼他回來再抱抱我。
他竟真的下了馬車。
他親了一下我的額頭:「等我回來。」
我抱住他:「嗯。」
那時候我肚子裡的孩子已經五個月了。
興許是體質原因,並不顯懷。
這個孩子該怎麼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
待江拙春闱回來,就會知道一切。
先前月份小的時候,秦婆婆說:「這個孩子留不得,趁著月份尚小,墮了吧。」
秦婆婆說得對,確實留不得。
但是我也確實舍不得。
拖著拖著,就到如今了。
孫喜全當初將老管家作為人證,把那樁頂替和命案呈了上去。
最後被打了回來。
江家的勢力比我想的要可怕。
老管家回到家中沒多久就S了。
怎麼S的,無從查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