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日,看到我眼神中對她露出的挑釁後,端坐著的沈妙容雖然看似依舊維持著雍容的貴妃儀態,眼底卻早已憤怒至極。
她樣貌與家世極好,加上從小就是眾星捧月的存在,性格便格外驕縱跋扈,幾乎立刻就想喊人將我就地杖斃。
可隨即又想到太後曾多次告誡她若想成為一國之母,就必須收起性子,拿出寬宏大度、母儀天下的氣度。
所以沈妙容為了後位能活生生忍到我入住觀雲殿第三日才找上門,確實是實屬不易了。
「你、你竟然還有臉笑?」
沈妙容怔了一瞬,緊接著怒不可遏地就要再次抬手。
「本宮今天現在就好好教教你什麼是宮裡的規矩!」
「娘娘息怒,」跟在她身邊的宮女小聲提醒,「萬一在雲嫔臉上留了疤,咱們可要小心皇上發難啊。」
「蠢貨,你懂什麼!」
沈妙容發出嗤笑:「她們神女體質天生特殊,哪怕本宮將這張臉劃爛,她也會恢復得極快!」
是了,砍下姐姐雙腳的那晚,她便已經見識到了神女體質的特殊之處。
也正因如此,她故意不給姐姐水和藥,幸災樂禍地看著她疼得大汗淋漓、幾近昏厥。
眼見我嘴角弧度揚起,沈妙容美目圓瞪,當即準備再在我臉上多添一道血痕。
然而下一秒,她宮裡的太監卻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大事不妙了,娘娘,皇上、皇上方才宣雲嫔今夜侍寢了!」
不怪這位太監如此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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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元承登基最初,是想過直接把沈妙容立為皇後的。
可她囂張的性格前朝上下早已耳聞,一時間大臣中充滿了反對之聲。
為了安撫哭鬧的沈妙容,顧元承隻好先賜予了她治理六宮的權力。
沈妙容可以因為嫉妒在後宮打罵妃嫔,也可以仗著他的寵愛肆意妄為,但,這並不代表他會縱容她的行為幹擾到帝王之興。
更重要的是,自從那日顧元承封我為雲嫔以後,沈妙容便一直單方面和他處於冷戰之中,甚至不容許他翻其他人的牌子。
顧元承直到今日才宣我侍寢,其實是在給她一個緩和的機會。
今天這一出鬧劇,無疑是在給兩人的關系雪上加霜。
見我面色依舊,沈妙容也很快反應了過來。
「你方才……是在故意激怒我?!」
看著她陡然沉下去的臉色。
「貴妃娘娘,與其糾結動機,不如花心思來處理一下結果。」
我湊到她耳邊,聲音極柔又極慢地笑了。
「這一局,你輸了。」
5
如同我預想的一樣。
顧元承在得知我受傷後第一時間便趕來了觀雲殿,對著下人發了極大的一通火。
他端詳著我的臉,表情痛心疾首:「雲嫔不敢反抗貴妃,難道你們也不知道攔著她嗎?」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可深宮裡本就將位分尊卑看得極重,更不要提主僕之間存在著雲泥之別。
他這番話,無疑是故意說給我聽,防止我情緒失控胡攪蠻纏的。
所以,我偏要顧元承因此心生愧疚!
我避開他的目光,輕輕側過了那有傷的半張臉,如同受傷的小雀般顫聲道:「皇上別氣了,都是因為嫔妾惹怒了貴妃,她才會這般懲罰調教……」
此刻,寢閣內隻燃了一盞油燈。
從顧元承的角度看去,我青絲披散,眉目低垂,本就巴掌大的臉龐更顯瘦削,而隨著光影明滅起伏,我眼中的點點淚光格外惹人憐惜。
他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滯,眼神也不由得柔和了幾分。
「愛妃身為神女,本就不必在意那些尊卑禮儀,還是怪我以前對她太過縱容,才導致你遭受這場無妄之災。」
臨走前,他將我摟進懷裡,低聲安慰。
「侍寢之事改日再議,你且好生休養著,朕一定會替你教訓貴妃。」
我依然維持著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極為乖順地彎下腰。
「嫔妾,恭送皇上——」
直到顧元承的龍輦徹底消失在窗外的沉沉夜色。
我才收回視線,恢復了對他毫不掩飾的厭惡表情。
自顧元承登基以來,他一直熱衷於在臣民面前樹立自己寬厚仁善的明君形象。
然而我看到的他的本質,不過是一個殘暴昏庸的歹毒之人。
當初因為寵愛貴妃,他便同她一起將折磨姐姐作為夫妻之趣。
這次若非我有意以色相引導,就算顧元承再大動肝火,恐怕最終也會看在青梅竹馬的舊情分上輕易地原諒她。
恨意一波一波湧上心頭。
我恨不能立刻操縱毒蟲置這兩人於死地。
但這樣,確實太過便宜了他們。
隻有讓該死之人親眼看著我一點點奪走最在意的東西,這種痛才會更絕望、更刻骨銘心,不是嗎?
我摸著放在枕下的白衣,閉眼撫上琴弦。
我想姐姐了。
6
沈妙容被顧元承下令禁足一月,閉門思過。
這種懲罰對於向來高高在上的她來說無異於天大的委屈。
聽聞她得知後,不僅親手摔斷了及笄時顧元承送給她的玉镯,還將宮內所有的器具砸得粉碎。
她在顧元承那裡受了氣,便通通發泄到宮女太監身上。
整座坤寧宮的慘叫聲從白天響到黑夜。
一時間宮裡人人心惶惶,生怕行差踏錯再惹她發怒。
這樣的節骨眼上,誰也沒想到——
就在沈妙容被禁足的第三日,她竟因為嘔吐不止被查出有了身孕。
正為子嗣單薄困擾的顧元承頓時大喜,不僅恢復了她的自由,更直接把她封為了皇貴妃。
榮寵加身的沈妙容迫不及待地想再次過來羞辱我。
可當她咄咄逼人地準備踹開門時,我的貼身宮女翠微卻帶著幾個人急忙將她攔了下來。
「小姐近日突然染了風寒,還望皇貴妃娘娘回避。」
沈妙容仿佛聽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
她用護甲挑起翠微的下巴,微笑道:「什麼狗屁風寒,分明就是這個賤人不敢見本宮找的借口!」
看著翠微臉上閃過的慌亂,她越發得意,繼而拔高聲音。
「謝雲昭,你最好識相點趕緊滾出來,否則這次我劃破的可就不是這個丫鬟的臉了!」
見她真的準備動手,我終於低著頭,眼神閃躲地走了出來。
沈妙容扶著滿頭朱翠,正準備開口嘲諷,卻眼神銳利地盯住了我。
「你——怎麼會圍著面紗?!」
「嫔妾,嫔妾真的染了風寒……」
我聲如蚊蠅,停住腳步不肯上前:「娘娘還是請——」
「看你這畏畏縮縮的樣子,肯定有鬼!」
沈妙容沒等我說完,一把上前扯掉了我的面紗,我來不及用衣袖遮掩,猙獰的傷口立刻暴露得徹底。
怔愣過後,她立刻露出快意無比的神情。
「我猜得果然沒錯!按照神女的體質,你的臉早就該痊愈了,根本用不著像現在這般遮掩。」
「謝雲昭,我看你根本不是神女!」
她一手撫著滿頭珠翠,一手輕撫著肚子,得意地圍著我喃喃自語。
「雖然不知那日你究竟用了什麼手段驅逐了蝗蟲,但光憑著假裝神女這一點就足以定下欺君之罪,如今本宮懷著皇嗣,皇上必然會事事順著哄著,本宮定要回去好好想想,究竟如何才能把你折磨得痛不欲生。」
「你們說,我是先砍掉雲嫔的手好,還是砍掉她的腳好呢?」
她看似隨意地問旁邊跪著的幾位宮女,目光卻越過她們緊盯著我顫抖的肩膀。
直到欣賞了好一陣我臉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的悽慘模樣。
沈妙容才意猶未盡地離開了觀雲殿。
待她走後,我將翠微等人扶起,又掏出近日所得的例銀全部分給了她們。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有些猶豫。
「小姐,這、這也太多了些……」
我將她們推進屋裡:「既然我給了,你們收下便是了。」
這些姑娘從前在內務府工作,沒少被管事太監克扣月例。
然而她們中像翠微這樣每月等著那點月例為家人治病買藥的並不在少數。
我做的這些,其實也隻是盡些綿薄之力罷了。
而且正是因為有了她們,今天的這出戲,才算沒有白唱。
7
沈妙容不會知道。
我這個災星的自愈能力,其實比姐姐還要驚人得多。
倘若姐姐受傷後不出一個時辰方能止血,那麼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我的傷口便會連皮帶肉迅速恢復如初。
所以揭下面紗時她所見的一切,其實是我趕在她踏進院內前狠心將那處重新劃開的結果罷了。
沈妙容也確實恨極了我。
離開後,她直奔金華殿,迫不及待將這件事告訴了顧元承。
她期待著看到我被興師問罪時的狼狽樣子,也篤定這將是我此生最後一個擁有健全四肢的夜晚。
然而,就在當晚顧元承沉著臉準備來審我時,我卻絲毫沒有像一個犯下逆天大罪的嫔妃那樣,姿態卑微地守在門口恭迎聖駕。
就連往日該同我一起出現的宮人們,也徹底不見了蹤影。
顧元承雙眉緊蹙,甚至生出了我畏罪潛逃的猜測,他加快腳步,極不耐煩地闖進我的寢閣。
「雲嫔——」
未出口的訓斥被生生壓在喉頭。
此刻,房中熱氣升騰,輕霧繚繞。
顧元承的眼前一片模糊,隻聽見層層紗簾後傳來的曖昧曲調。
他帶進來的風將紗簾吹起,水霧晃動,露出一個穿著月白寬袍的綽約身影。
和預想中空無一人完全不同的衝擊性畫面讓他呼吸加快,忍不住朝著浴桶的方向緩緩靠近。
我看準時機,將身子撐在浴桶邊緣,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霧氣散開,顧元承的視線霎時重歸清明。
也正是在這一刻,他以一個極近的姿勢毫無保留地看到了我沾水的衣袍,以及……那張完美無瑕的臉。
他睜大眼,喉結滾動:「既然你的臉早已恢復,那又為何——」
捕捉到他眼中的震顫,我聲音輕柔又極具蠱惑性地開口:「這些日子皇上眼裡隻有皇貴妃娘娘,若嫔妾不使些手段,又如何能將您引來?」
看到顧元承陡然變得幽深的眸色,我再一次在心中為男人的劣根性啞然失笑。
他逃不過像沈妙容這種明豔美人的投懷送抱,但也更加無法抵抗一個端莊聖女放下姿態撩撥的極致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