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姐姐是神女,奉命進宮為百姓求雨。
皇上為了打趣貴妃,故意誇贊姐姐跳祈雨舞的腳比她的白皙誘人。
貴妃嫉妒不已,砍下了姐姐的腳。
因為害怕激起民怨,又安排幾個侍衛褻瀆了她,將黃謠傳遍全城。
一夜間,聖潔的神女變成了百姓口中自甘下賤的淫女。
為了讓貴妃消氣,皇帝趁機命人把姐姐掛在城牆上示眾。
大雨將她衝刷了七天七夜,屍首潰爛,面目全非。
百姓卻稱這是上蒼給淫女降下的懲罰,在雨中奔走狂歡,貴妃也嬌嗔著和皇上重歸於好。
直到五年後,比暑旱更為嚴峻的蟲害發生。
舉國無策下,皇上終於想起了曾經枉死的神女。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將我這個雙生子召進了宮。
可我與姐姐並不同。
我是個災星。
1
大概是因為長安城突然出現的蝗災來得邪門又蹊蹺。
所以進宮當日,欽天監就迫不及待地邀我上了祭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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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高臺下坐滿了被炎日曬得汗流浃背的皇親國戚。
得知神女再次現世,他們個個都伸長著脖子,期待著儀式開始。
然而待看清高臺上抱琴而坐的我後,原本安靜肅穆的場合卻傳出一片嘈雜之聲。
「都說我朝每三代隻出一位神女,這身穿白衣、蒙著面紗的謝二小姐可別是個空有行頭的冒牌貨!」
「是冒牌貨又如何?如今文武百官舉國無策,朝廷也隻能讓她來死馬當活馬醫。」
「聽說這次除害還是她主動請纓,該不會等下就因欺君之罪被當場砍頭了吧——」
謝家這代確實隻出過一位神女。
可誰說驅逐這蝗災隻有神女才能做到?
我扯了扯嘴角,目光極冷地掠過那個目不轉睛的明黃色身影。
一片喧囂中,我對著高空中盤旋的大片蝗蟲輕輕撥響了琴弦。
悠揚如天籟般的曲調響起,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凝神屏氣地看著我。
不多時,那些密密麻麻的蟲子仿佛不受控制般地湧動起來,竟極為規整地聚成了一群。
臺下的人紛紛瞪大了雙眼,望向這從未見過的場景。
我面色平靜,指尖動作不停,速度極快地加重了力道。
曲風頃刻間變了調,剛才還寧靜平緩的音律中瞬間多了些錚錚作響的肅殺之意。
那群黑壓壓的蝗蟲扇動著翅膀,很快仿佛不受控制般一股腦地朝著遠處空曠地燃起的火堆飛去。
沒多久,更多大片的蝗蟲席卷而來,也跟著加入了撲火的隊伍。
直到幾批黑影被焚燒殆盡,臺下的人才徹底回過神來。
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他們紛紛激動地叫了起來。
「盤旋月餘的蝗蟲竟然全部被消滅了,神女,這真的是神女——」
「沒想到謝二小姐也是神女,此乃國之大幸,國之大幸啊!」
我對他們的激動置若罔聞,隻是抱著琴施施然站起身,準備朝當今皇上顧元承的方向行禮。
就在低頭的那一刻,一陣微風拂過,卷走了我的面紗。
剎那間,如瀑的黑發風鬟霧鬢,出塵般的衣袍搖曳漫卷,配合著灑落的陽光,我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宛如謫仙般的美感。
周圍隱隱響起有人倒吸氣的聲音。
含著笑再抬眸時,我發現顧元承手中的角杯已然傾倒,酒水將衣袖浸出一塊暗色痕跡。
向來端莊威嚴的國君,竟第一次在這種場合因為一個女子愣了神。
我聽見有人嘆氣:「都說貴妃娘娘容色嬌豔傾國,勾得皇上夜夜專寵,如今這謝二小姐不僅身懷異能,連姿色也比她清麗脫俗幾分,恐怕後宮將要變天了。」
我藏起眼底的晦暗,輕輕勾了勾唇角。
這一趟進宮扮演神女是假,想除了這長安城最大的害卻是真。
姐姐,如今這第一步棋,我算是走對了。
2
謝家這代真正的神女隻有我的姐姐,謝珞。
她出生之時,百鳥朝鳳,彩霞漫天。
可緊接著,我的啼哭響了起來,空中頓時烏雲密布,雷霆巨震。
我被抱出來不久,母親血崩而亡。
路過的算命先生說,姐姐是神女轉世,將會福澤蒼生,而我天生不祥,注定影響國之大運。
父親聽了害怕不已,連夜將我丟給不受寵的妾室撫養。
從此,整個謝家除了姐姐,沒有人願意同我親近。
及笄後,我們各自的能力開始逐漸顯現出來。
鼠疫爆發,在姐姐穿著白衣外出為百姓祈福療愈時,我則蹲在後院,哼著曲子看著老鼠一個個跳進枯井。
不出三日的工夫,整座枯井便堆滿了老鼠的屍體。
街坊鄰居看到後將我視為災星,嚷著要把我丟進深山自生自滅,卻被趕回來的姐姐厲聲攔下。
她將我護在身後:「你們因為井中的亡鼠畏懼雲昭,卻忽視了這場時疫的起源正是這些亡鼠,如今她為民除害,何罪之有?」
平日裡這些人都受過姐姐的恩澤和庇佑,加之此時她已威望極高,便紛紛失了氣勢。
有人猶豫著開口:「可你妹妹畢竟是不祥之人,誰能保證她以後不會用這些手段來害人呢?」
姐姐堅定道:「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若將雲昭的能力加以引導,將來必定會有一番作為。」
「身為神女,隻要我活一世,便會護這天下一世,還請諸位放心。」
看到她以神女的職責作為保證,那些人才慢慢放心了下來。
姐姐沒有辜負他們的信任。
從那天開始,她不論去哪裡都帶著我,教導我。
汛期姐姐為平息水災奔波時,我跟在她身後幫著漁民攬回魚群。
莊上走水黑煙衝天時,我陪著她一起控制牲畜遠離火海。
隨著姐姐的名氣越來越厲害,當初那些人也開始忘記謝家還有一個災星存在,不再對我惡語相向。
有時,看到她耗盡神力後疲憊的樣子,我會忍不住對那些認為神女的付出是理所當然的人抱怨幾句。
然而姐姐隻是搖著頭,平靜地告訴我:「可是雲昭,神女生來便是要愛世人的。」
我性情淡薄,理解不了平常人的喜怒哀樂,更不懂何為愛。
但如果是因為姐姐,我願意學著像她一樣去愛這個世間。
我本以為可以永遠陪著姐姐做她想做的事。
直到那年暑旱,顧元承突然宣她進了宮。
3
長安地產富饒,本不是旱情最嚴重的地區。
可連日的炎熱讓養尊處優的貴妃沈妙容心情煩躁,她沒有耐心等氣候轉涼,便去求足智多謀的顧元承想辦法讓姐姐進宮祈雨。
顧元承確實是極聰明的。
姐姐看見詔書上「民不聊生」四個字後,心急如焚地趕了半月的路,直到城門開啟時未曾合過一眼。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穿著白衣登上祭臺前,沈妙容正因為耍小性子和顧元承吵了一架。
故而當姐姐無比虔誠地開始跳祈雨舞時,顧元承故意裝作饒有興趣的樣子,對著沈妙容高聲打趣道:「愛妃的玉足確實嬌貴細嫩,可此刻朕瞧見這神女赤足起舞的樣子,倒也有一番別樣風味。」
姐姐樣貌雖恬淡柔弱,但全身膚白勝雪,當那雙瑩潤的腳在鋪著朱紅裘毯的臺面上跳動時,就更顯得賞心悅目。
大雨如期落下,沈妙容的臉色卻頃刻沉了下去。
當晚,姐姐入睡後,沈妙容命人在她的帳中點起迷香,砍下了她的腳。
因為害怕激起民怨,又安排幾個侍衛進房褻瀆了她。
次日清晨,沈妙容故意登門以道謝的名義拜訪姐姐,引來宮人圍觀她和幾個侍衛衣不蔽體的樣子。
不到半日時間,姐姐的黃謠便傳遍全城。
那些曾經將姐姐視為信仰的百姓,毫不留情地把她傳成了自甘下賤的淫女。
得到消息後,我翻身上馬,連夜趕往京城。
我想告訴那些百姓,姐姐這一生行善濟人,矢志不嫁,必不可能做出這等不齒之事。
我想告訴姐姐,再撐些時日,雲昭一定會為你討回清白,懲戒元兇。
可我趕到時,直衝眼簾的卻是姐姐被顧元承掛在城牆上的屍首。
大雨將她衝刷了七天七夜,全身潰爛,面目全非。
我站在城牆下,盯著她脖頸處的割傷,幾欲笑出淚來。
神女天生體質特殊,遭受再嚴苛的酷刑也依舊有存活的可能。
那麼,會讓她自戕的原因隻可能有一個。
雙腳被砍斷後,她再也跳不成祈雨舞,而一旦招惹了貴妃,憑著皇家勢力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跳不成祈雨舞,她可以另想辦法,如果出不了宮,她也可以等。
可那些遠在萬裡之外,被大旱日日折磨的百姓又還能等多久?
古言神女落,萬物生。
所以年僅十七歲的姐姐選擇了死一人,救蒼生。
可諷刺的是,她是這般愛著世人,可世人卻不像神女愛他們一樣感激她。
我緩緩閉上眼,任由雨水將自己淋得湿透,感受體內因憤怒而瘋狂湧動的那股力量。
從那天開始,我閉門不出,全身心投入修煉中。
姐姐死後,這世間本不會再有災害。
可想要報仇,我必須為自己創造一個能夠嶄露頭角的機會。
五年後。
一曲終了,我目光沉沉地看著大批蝗蟲朝著某個方向蜂擁而去。
再而後,我換上姐姐的白衣,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4
那天的儀式結束後,我被顧元承封為了雲嫔,住進了離帝王寢宮極近的觀雲殿。
為了讓當朝百官感激我這個神女為除害做出的貢獻,也為了紀念在臺下的驚鴻一瞥,他還特意將祭臺改名為了昭仙臺。
顧元承作為新帝登基,並未立後,獨寵沈妙容一人。
我入宮後,關於我會分走她的寵愛的傳聞愈演愈烈。
於是,很快她這個貴妃就坐不住了。
這日,我正讓宮裡的丫鬟們挑選顧元承送來的賞賜,沈妙容突然帶著下人來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還未等我起身行禮,她便抬手甩了我一巴掌。
「謝雲昭,你仗著神女的身份搔首弄姿勾引皇上,還敢當眾挑釁本宮,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磨得鋒利的護甲刻意劃破皮膚,我的臉上瞬間留下一道猙獰的紅痕。
皮肉泛起,鮮血將衣襟染成殷紅,我卻抬頭盯著她的眼睛,露出了一個比在臺上望向她時更加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