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重生以來,我也確實想過發生的這一切,母妃與皇後這麼多年一直安然無恙,為何皇後突然之間要害死母妃?
母妃死後,父皇為何那樣待我,頂著皇祖母與朝中官員的壓力也要讓我慘死異鄉,我不是他唯一的子嗣嗎?
「你將白茭找來。」我對竹風說道。
白茭曾是皇後的婢女,皇後在多年前的一場失憶表演中,不慎摔在打碎的瓷瓶上,雙手被扎傷。
父皇氣極了,將皇後當時的婢女白茭抓住,要斬了她的雙手。
那時我正巧在附近,或許當時在看熱鬧,也或許是路過,正當太監要行刑時,我攔了下來。
我勸他:「父皇隻是在氣頭上,更何況這是母後的貼身婢女,如今母後病中,不宜見血,不如先關押起來,等母後病好再說。」
我那時想得極好,等皇後病好她自然會想辦法救她的貼身侍女,畢竟跟了她多年,到時有皇後相勸,父皇也不會說什麼。
但直到皇後病好,還舉辦了賞花宴,我也沒聽到白茭的任何消息。
我來到了關著白茭的暴室,她看起來快要死了,皇後並沒有要救她的意思。
我給她找了一個懂些岐黃之術的嬤嬤,讓她聽天由命,她運氣極好,活了下來。
傷好後,我將她安排到了浣衣局,雖是辛苦些,可不會撞到父皇和其他人,清淨安穩。
白茭去浣衣局的那日,她跟我說:「公主,奴婢承您大恩,若您以後……有什麼疑事,可以來問奴婢。」
我那時隻是想,白茭許是對皇後失望至極,想讓我問一些皇後的秘事,但我對皇後之事並不感興趣,我那時隻是想與皇後相安無事便好。
但現在想來,白茭的話,可能另有隱情。
白茭來到後,讓我屏退了所有人,才開口道:「公主,陛下一直在懷疑您不是他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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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聽到這句話沒有任何意外。
因為父皇對我的態度一直很奇怪,他總是將我召來,盯著我看許久,之後再一把將我推開,我的膝蓋磕在冰冷的石面上,「咚」的一聲,父皇卻連眉頭也沒抬一下。
父皇對母妃的態度也很奇怪,他時常宿在母妃處,卻又厭惡母妃的觸碰,我曾親眼看到過母妃隻是離父皇近了些,便被他踹倒在地。
那時我與母妃都怕極了他。
隻是近兩年父皇不常來母妃這裡,便有了祥和的假象,以至於父皇想讓我去和親時,母妃竟去引誘了他,最終招來殺禍。
白茭一直在我宮中待到破曉才離開,她告訴了我一個關於母妃的秘密。
我打小便聽到宮中許多風言風語,因為我與母妃並不受寵,所以那些宮女太監嚼舌根時也不避著我,那時我便知道,我的母妃與其他人不同,她來自民間。
白茭告訴我,我的母妃不僅來自民間,她還有過一段姻緣。
十五年前帝後巡遊,落腳在一個江南小鎮,因兩人拌了幾句嘴,父皇便穿著常服,獨自一人去了酒肆喝酒。
母妃那時是酒肆的幫工,因長相姝麗,被一時興起的皇帝帶走,強佔了她。
父皇醒來並沒有當回事,也沒有帶走母妃的意思,畢竟他與皇後情誼深厚,怎能被民間女子破壞了。
父皇悄悄地離開了,他按照原定的計劃繼續南下。
父皇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但他卻是個好皇帝,他懲治了貪官,平息了冤情。
再次路過那個江南小鎮時,已經三個多月後了,母妃曾經的婆母將她鎖在籠子裡,準備沉河。
一路吵吵嚷嚷吸引了父皇注意,父皇不相信一個民風淳樸的小鎮會有犯奸淫罪的女人,他怕有什麼冤屈,便停了下來。
白茭說,父皇看到母妃的那一眼,嘴唇都在哆嗦。
「陛下的眼睛沒有停留在溫妃娘娘受傷的臉上半分,他的眼睛隻死死地盯著溫妃娘娘微隆的腹部,無論娘娘曾經的那位婆母如何辱罵那個奸夫,陛下的眼睛都沒有挪開半分。」白茭半眯著的眼,透著一點嘲諷。
「太醫說,溫妃娘娘已懷孕三月有餘,而她當時的丈夫,患了痨病,很久不能起身了。」
白茭說,父皇認為那個孩子是他的,太醫也說以那男人的狀態幾乎無法同房,但皇後不覺得,母妃曾經的夫君隻是虛弱不能起身,並沒有喪失生育能力。
最後母妃還是被帶走了,帝後達成一致,若是公主可留,若是皇子不可留。
畢竟公主可以證明皇帝擁有生育能力,穩定皇權,但公主無法繼承皇位,養著便養著了,而皇子,還是宮中唯一的皇子,他的身後自然而然地會出現跟隨者,不論之後宮中有無皇子誕生,這個血脈存疑的皇子都是危險的存在。
父皇這麼多年,既厭惡著母妃的存在,又希望母妃可以再為他生下孩子,畢竟整個宮中數十位嫔妃,隻有母妃生下了孩子。
白茭要走時,我問了她最後一個問題:「母妃,曾經有過孩子嗎?」
白茭停頓了很久才說道:「有過,是個女孩,似乎手臂上有胎記,這是皇後偷偷讓我去查時知道的。」
我坐在榻上轉著母妃為我求的菩提子,那些年裡,母妃每次都要做兩件的衣服和玩具,還有看著我時莫名其妙的恍惚,現在都有跡可循了。
4
許是一夜未眠,午時未過,便有了濃濃的困意,我讓竹風將午膳收起來後,便靠在榻上睡了去。
我夢到了上一世。
自重生以來,我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前世之事,可關於母妃的死,我總是下意識地回避。
但這一次,我夢到了母妃,我看著幾個太監把她的嘴堵住,將她捆綁抬起,我看著上一世的那個我跑去求皇後,再去求太後。
沒有了皇女的禮儀與規矩,在宮道上,像個瘋子一樣地跑著。
在我的記憶中,我沿著宮道慢慢地走回了寢宮,昏睡了過去。
但我看著夢中的那個我,沿著宮道,避過太監,來到了關著母妃的暴室。
我的手微微發顫,我為何沒有來暴室的記憶,是忘記了嗎?
我踏入那個陰冷的房子,摸索著向裡走去,卻突然聽到一聲極悽厲的慘叫。
那是母妃的聲音,我跪倒在地,膝蓋發軟。
我的聲音引來一個小太監,就在他快要看到我時,一雙手捂著我的嘴,將我拖去了一個廢棄的屋子裡。
外面母妃的叫聲不斷傳來,我的血液似乎都在沸騰,全身止不住地顫抖,我的指甲抓進了那人的手掌裡。
我看著從那屋子門縫中流出的鮮血,母妃的叫聲越來越弱,屋門打開,一個太監身上還掛著殘碎的血肉。
我昏了過去,恍惚間,隻看到那人穿著一件系著祥雲結的綠裙。
我猛地驚醒。
這是一段被我遺忘的記憶,在白茭的刺激下,我竟想了起來。
竹風跑過來,給我擦了擦滿頭的汗: 「公主怎麼才睡這麼一會兒,午時還沒過呢。」
說完,將午膳端了過來,我看著那湯中飄著的紅肉,像極了那掛在那太監身上的血肉,沒忍住吐了出來。
竹風給我換了件衣服,我恍惚地任由她擺弄,卻不經意間地發現,這件衣服,竟也系著祥雲結。
「這衣服可是宮中送來的?」我問道。
「不是,您忘了嗎?是溫妃娘娘親手做的。」竹風笑著說道。
我混沌的腦袋這時才想起,母妃說過,她的娘家是做裁縫的,這祥雲結便是祖傳的手藝,有護佑孩童之意。
隻是除了我,母妃從未給別人做過衣衫。
我讓竹風找來了母妃的侍女,她告訴我,母妃幾月前親手做了一件綠裙子,送給了陳答應。
「陳答應?」我一時記不起這個人。
「就是前幾日陛下召幸的陳小主。」竹風說道。
5
陳露是母妃的女兒。
陳露進宮時日不久,她宮裡並非滴水不漏,稍稍一問,便有小丫鬟說出了陳露手臂上有胎記。
上一世,父皇對於我和母妃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如此確信我並非他的血脈,想來與陳露脫不了幹系。
隻是我還未想到陳露用什麼方法證明我不是父皇的血脈時,陳露先找了過來。
「公主。」
「陳答應。」我不想叫她陳娘娘,血緣上的姐姐成了名義上的庶母,我感覺惡心,也不知母妃看到她的女兒與她共侍一夫,喊她妹妹時,是怎樣的感受。
「想來公主也猜到了,那日公主穿了一件與我同樣的裙子。」
陳露就穿著母妃做的那件綠裙,指腹摩挲著胸口的祥雲扣:「我從接下娘做的這件裙子時,便想到了這一天。」
「你入宮想做什麼?」我問她。
「我原是想報仇的。」
「報仇?」我哂笑,「找誰報仇?被強迫的母親?」
陳露嘆了口氣:「我本家姓陸,有一個雙胎弟弟,我們剛出生爹便生了病,祖母怕弟弟被傳染,所以一直將弟弟放在小姑家,娘被帶走那年我不過三歲。
「我家中困苦,爹是個童生,讀過幾年書,自命不凡,行事迂腐至極,本來快要病死了,但當時皇帝走時留下的錢財給他續了命。
「我從記事起,我便知道我有一個不知廉恥的娘,祖母和爹對我極為嚴厲,在路上我哪怕看一眼路邊的男孩,都會被他們責打。
「他們說這是為我好,讓我不被人恥笑,我長大一點時,周圍的孩童會聚在一起譏笑我,他們找來鐵籠將我關進去,模仿浸豬籠的場景。
「若不是那日有大人路過,我真的要淹死在河裡,但我告訴祖母和爹後,他們也隻是說,有這樣的娘,活該被這樣對待。
「我那時,應該是恨她的。
「十歲那年,爹死了,第二年,祖母也沒了,我和弟弟被小叔接到了京郊居住,我終於離開了那個地方,我想嫁人,我想好好生活。
「但弟弟不願,他繼承了爹的迂腐,祖母又把他寵得不成樣子,他那日對我說,他過得這麼苦,憑什麼娘在皇宮過得舒服,若不是娘做的事擾他心神,他也不至於讀了這麼多年書,連童生都考不上,他要報復娘。
「後來他投靠了一個貴人,把我送進了宮,讓我伺機報仇,我一直覺得,我也恨她,才進的宮,後來我想,我隻是單純地,想再見一眼娘。
「我第一次見她,她就認出了我,她問我身體好不好,過得開不開心,我靠得她很近,她身上沒有粉脂味,也沒有焚香味,隻是淡淡的皂角香。
「我猛地想起,我對她並不是毫無印象,在我不記事的那些歲月中,鼻尖嗅到的,全是這種味道,日日夜夜。
「她最後離開時跟我說,這麼多年,過得辛苦了。
「我之後與她沒了太多交集,直到她送來這件裙子。
「她自己身不由己,被娘家賣掉,又被婆家欺辱,最後被強迫帶走,哪怕自身難保她也在艱難地庇護她的孩子。
「我該恨的,從來就不該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