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淚珠從陳露的眼中滑下,滴在裙子的祥雲結上。
我相信了她的話,畢竟上一世在暴室,她大可不管我,父皇得知我去暴室,隻會更加憤怒,而我醒來,卻是在自己的寢宮。
陳露說她從未跟父皇說過關於母妃的任何事,而她的雙胎弟弟,也在她進宮後與她斷了聯系。
我慢慢地轉著菩提子,陳露是去年入的宮,父皇生不出孩子,卻熱衷於納妃,稍微好一點的人家都不願女兒進宮,所以大多數都找了幹親代替親女兒選秀。
陳露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送入宮,她入宮一年多父皇從未召她侍寢,其中或許是她自己不願,又或許母妃也做了什麼。
但前幾日,父皇召幸了她,那麼奇怪的時間點,就在母妃引誘父皇的第二日。
我讓竹風問了為父皇守門的德子,他說,有人將父皇引到了陳露那裡。
那人是路公公。
6
父皇病倒了。
寢宮外的大臣跪了一圈,讓父皇過繼嗣子。
父皇眼珠渾濁,他死死地盯著我手中的藥碗,聲音嘶啞:「有人給朕下毒。」
「有人給朕下毒!」他的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榻。
我將皇後送來的藥一勺一勺地喂進父皇嘴裡,碗剛放在桌上,門外便走進一人,是父皇的侍衛:「在路公公處發現了毒藥。」
站在一旁的德祿公公臉色大變,立刻跪了下去:「陛下,奴才不知情啊,奴才是看小路子手腳麻利才收他為徒的啊。」
那侍衛面無表情:「德祿公公曾在宮外府邸與靜王相談,之後路公公便入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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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王便是我六叔,從年齡和血緣來說,他的孩子最有可能被過繼。
「好好好,」父皇怒極反笑,「如今誰都可以算計朕了。」
德祿公公跪趴在地,身形哆嗦:「陛下,靜王確實要奴才帶著小路子,但下毒之事奴才實在不知情啊。」
我盯著黑漆漆的藥碗,他當然不知情,路公公與靜王達成共識,靜王送他和陳露入宮報仇,他在皇帝身邊伺機下毒。
是了,路公公便是陳露的雙胎弟弟,陳露與我說,她弟弟眉下有一顆棕痣,我幾乎立刻想起了他。
他極為突兀地,出現在了這宮裡。
而德祿公公僅僅是不想得罪這位最有可能的未來皇帝生父,但他是皇帝的人,從開始衡量皇帝與靜王的那一刻,要麼是光輝大道,要麼便是不歸路,他賭輸了。
路公公被判了凌遲,行刑前一天,我去看了他。
「陸得讓。」我喊他。
陸得讓聽到這句,暴起抓住鐵欄,眼珠死死地瞪著我:「是你,是你陷害我,我沒有下毒,我沒有下毒,這不該是我的結局。
「我根本不會下毒,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讀了這麼多年書,皇帝是天,我怎會不懂這個?
「我想殺的自始至終都是那個淫婦,還有繼承她血脈的陳露和你,我要你們去死。」陸得讓嘶吼道。
「你也是她的孩子。」我看著他道。
「我是男子,世間哪有男人奸淫,她當年,就該一根繩子直接吊死,全了聲譽,可她不知廉恥地跟了皇帝走,害我被恥笑那麼多年,以至於連童生都沒考過。」
我聽到這裡笑出了聲:「你沒考過童生是因為蠢,陸得讓,你父親生病後,你便住在姑姑家,後來發生那件事,你祖母怕影響你,又將你送去了堂叔家。
「你沒考上童生是因為你蠢!蠢!聽到了嗎,陸得讓?
「吸幹了全家的血卻什麼都沒讀出來,不敢承認自己是個蠢人,想了許久才想出一個怪罪的人,你又蠢又毒,陸得讓。
「你若真給皇帝下了毒,我倒還高看你一眼。」
陸得讓目眦盡裂:「你個女人懂什麼?天下讀書人都以皇帝為天…」
「等等,」陸得讓聲音一滯,「你知道我沒給陛下下毒,就是你陷害的我。」
我轉身往外走,他大力地搖晃著鐵欄,「哗啦哗啦」地響著,嘴裡吼叫的什麼,我已聽不太清。
正如他所說,迂腐的讀書人以皇帝為天,他從沒有過毒害皇帝的想法,毒藥是我讓人放進去的。
逐漸年老的皇帝變得暴怒多疑,上一世的陸得讓不過挑撥了兩句,便讓皇帝起了疑心。
陳露說過,母妃曾是個極守規矩的人,鄉鄰間名聲極好,但發生那件事後,一些男人提起她,便都是些香豔露骨的話,哪怕隻是在人來人往的街上說過幾句話,他們也能編排出一段與她的香豔往事。
流言可畏,被陸得讓挑撥的父皇派人去查,查到了母妃與多個男人不清不白,最終他將怒火發泄到了我與母妃身上。
至於陳露,一開始陸得讓並沒有進宮的打算,他自詡讀書人,進宮做太監豈不是天大的折辱。
但陳露入宮後並沒有報仇的打算,她甚至想永遠在母親身邊待下去,或許報仇心切,又或許是靜王的催促,迫不得已,陸得讓入了宮。
他挑撥成功,母妃被怒氣衝天的父皇殺死後,我也被送去了異族。
想到這裡,我轉著菩提子的手微微一頓,上一世滿朝都反對送我去和親,父皇本已動搖,卻在某一天突然將我送了出去,而在那不久前,父皇處死了一個答應。
這件事當時並沒有引起我的重視,這時想來應該是父皇知道了陳露作為母妃的女兒,也勾引了他,才會如此憤怒。
可實際是陸得讓引了皇帝過去,母妃死後不一定牽連到我,但陳露暴露後,一定會牽連到我。
如今我不過也利用了父皇的疑心,隻要陸得讓和宮外有牽連,那這毒藥是不是他下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7
入冬那天,父皇病得更重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最終過繼了賢親王家的小孫子,才八個月大,大一些的孩子都對自己的父母有印象,這是父皇不願意的。
小的,才能養熟。
他躺在床上,口齒都不太清晰了:「將這個孩子交由母後撫養。」
「皇後…」父皇費了很大的力氣吐出兩個字,「殉葬。」
父皇崩逝後,我來到皇後處,她宮中掛著白綢,冷冷清清的。
她看到我,面無表情地勾起一點唇角:「嘉玉來了啊。」
她的目光從我臉上移開,看向自己的宮中的諸多擺件:「這麼多年,我害死這麼多人,終究輪到了我,不過我也不虧。」
她的眸中染了笑意:「他要了我的命,我要了他的命,不虧。」
與我猜的不差,父皇的毒是皇後下的。
隻有我知道陸得讓沒有下毒,那下毒的,大概就是每天奉藥的皇後了。
「你相信帝王有感情嗎?」皇後突然開口問道。
「不信。」
皇後點了點頭:「我當年要有你一半,也不至於走到這個地步。」
她笑了笑:「什麼帝後情深,不過是掩飾自己生不出孩子罷了。」
「每每問到子嗣問題,他都要說,我與皇後情深,不願與其他人誕下子嗣。
「然後就會我被太後刁難,被嫔妃針對,被官員辱罵。
「後來他又借了我的由頭去殺那些後妃。」
「失憶?」皇後大聲笑了兩聲,「瘋子演給傻子看。」
「他將那些人做成擺件擺在我宮中,讓我日日夜夜對著她們,這是皇帝的警告,我要是好好配合他,我便還是這中宮皇後;若我不願,我便會擺在下一任皇後的宮中。
「隻是我醒悟太晚,我早該殺了他的。
「這皇後,早就不該要了,連自己侍女都保不住的皇後,連畜生都不如的皇後。
「嘉玉啊,你那日倒掉了太醫的藥,接過了我送的藥,你也是知道的吧。」
是啊,我知道,皇帝是這世上最自信的人, 他如此對待了自己的妻妾兒女,居然還會覺得她們會好好照顧自己, 他當真覺得, 所有人對他這個皇帝視為天嗎?
8
她穿了最美的衣服,跳了最擅長的舞,隻求父皇不要讓我去和親。
「我我」太後說要積福,父皇已逝,前朝官員雖有反對之聲,但並不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太後讓皇後去守皇陵,皇後走時, 我給了她一把刀。
我倒不擔心皇後會自盡, 畢竟她好不容易熬死了父皇,我隻是覺得她積鬱時, 能捅躺在那裡的父皇兩刀便好,捅棺材也行,他不該在地宮睡得那麼舒服。
新一年開春時,我放走了母妃與陳露,我讓她們假死離開了皇宮。
母妃想要帶著我一起, 隻是我不願。
春日正好, 皇祖母帶著一歲多的小皇帝在玩, 我坐在一旁,想起陳露離宮那日與我說的話:
「這皇宮,是吃人的地方,我想你好的, 你跟我們走吧, 去一個沒人知道我們的地方,好好生活。」
我當時怎麼說的呢?
「平靜的生活很好,可這皇宮中, 有更好的東西。」
當時陳露面露不解,這皇宮中, 有什麼好的呢。
姐姐啊,這皇宮中,最美味的東西, 是權力啊。
父皇雖為小皇帝安排了太傅與班底,可他到底還是將另一部分人交給了太後, 若滿朝皆是小皇帝的人,那他將來孝敬自己的父母,提攜自己的兄弟, 也無人能阻止。
隻是太後身子虛弱, 那日她召我來:「嘉玉,這是你父皇留下的。」
我裝作不解:「皇祖母,這?」
皇祖母拉著我的手,說道:「小皇帝年紀尚小, 而我身子不好,不知能看他幾年,若我走了, 總該有人讓他知道, 他繼誰的祖, 承誰的宗。」
我推脫了兩下後才說道:「孫女知道了。」
我看著外面玩得開心的小皇帝,合上奏折,這權力啊, 才是最令人欲罷不能的東西啊。
我緩緩地勾起唇角,父皇,我果然是你的女兒。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