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今往後,她便隻是柳飄飄。
可我又覺得她不是柳飄飄。
她醒來之後,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整日搗鼓著些新鮮玩意,送來什麼奶茶甜品來給我喝。
我原不愛什麼甜食,卻見她咕咚咕咚幾口吞下,又聞那奶茶香氣襲人,便輕抿了一口,而後便也忍不住一飲而盡。
她腦子裡裝了很多新鮮玩意,她神秘兮兮地拉著我和明夏,還有她身邊的小魚,說要教我們「打麻將」。
那麻將與葉子牌有些像,卻又更有意思。
初時,我們還未弄明白玩法,柳飄飄一人贏得盆滿缽滿,她嘴巴似要翹到天上去:「不好意思,遙遙領先喲~」
可幾圈過後,她面前的銀子越來越少,到最後,她還倒欠我們一人五兩。
她咬牙切齒:「跟你們這群古人拼了!」
我丟了幾兩碎銀給她,笑得人仰馬翻。
卻沒發現,這是我第一次笑得這般暢快。
她同從前大有不同,從前的柳飄飄心思深沉。
她心性單純,清澈的眼神裡透著一絲……不諳世事。
她滿嘴都是「我們那個世界」「你們這裡」。
她又嘴甜得很,有時喚我「清依」,有時喚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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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極其好色,那日她來尋我時,臉上紅彤彤的,嘴角還流著哈喇子:「八塊腹肌,真跟搓衣板似的。」
我順著她的眼神,才知她竟看上了趙竹。
得知他是我的護衛,她卻如臨大敵:「護衛?自古護衛配小姐,你們倆可是相好?」
又得知趙竹隻是我的護衛,便在寒冬臘月裡,身披薄衣輕紗,酥胸半露勾引趙竹。
她「撲通」一聲撲進趙竹懷裡,細腰不盈一握,素色羅裙半開著,露出若隱若現的長腿。
嬌嬌柔柔地伏在他身上,在他耳邊輕輕吹了一口熱氣。
「趙護衛,我的心好痛~
「嘶~趙護衛,好冷,你抱緊我些~」
我與明夏還有小魚在一旁驚掉了下巴。
眼睜睜看著趙竹的臉由黑變紅,再由紅變黑。
她又極其貪財,每日對著院裡的擺件都要流上好些口水。
她見我生意做得好,便求著我也教她做做生意。
生意上的事她聰明得緊,任何事隻稍一點撥,她便能舉一反三。
我若誇她,她便也揚揚得意起來:「那肯定,大學生嘛,書可不是白讀的。」
我問她「大學生」是什麼,她正襟危坐:「雖算不得什麼大官,但與你們這幾品官員也差不太多吧。」
我瞧著她這副正經模樣,隻覺得有趣:「這麼說,你說的那裡,女子還能讀書?」
「豈止能讀書,女子能經商,還能當官入仕。」
她說得認真,我也聽得認真。
若她這些驚世駭俗的話,真的存在於另一個世界裡,我真想親眼去看看。
後來她又知曉謝衡當初娶我之事,直喊道:「我們這麼幾個美人圍著個渣男,簡直暴殄天物。」
她說她們那兒男女一夫一妻是明令,成了親後若夫君不忠,女子便提出和離分開。
沒人會置喙女子,隻會討伐男子,女子的家人還會為她撐腰。
聽及此,我嗓子發哽,我不是不難過的。
那日我回家時,我原以為從小疼我寵我的父親會心疼我理解我。
可他一句「沈家容不下下堂婦」便將我與他的父女恩情斷盡了。
那日謝衡以圓房之事辱我,我也曾想過忍氣吞聲。
我便同他圓了房,往後我做我的主母,他給我應有的體面。
這輩子便就這般,了殘此生。
可我到底心有不甘。
一生很長,就這樣蹉跎歲月,我如何能死心。
這輩子便為自己活一次又如何。
12
我原想我這輩子該與那些世家大族永不相見的。
那時我分明是與謝衡和離,可傳出去卻說我因毀了名節,被謝衡休棄後趕了出去。
父親也不認我,在他們眼裡,我還自甘墮落從了商,每日拋頭露面,為生計奔波。
可偏偏在一個雪天裡,我收到了蕭太妃的請帖。
帖子是邀我出席消寒宴。
每逢數九寒天時,京中高門大戶便有辦消寒宴的傳統。
我女兒家時,也曾赴過幾次宴,就是吟詩作對,把酒言歡,意在暖冬。
爐子裡的茶燒得煙直冒,我卻呆愣著拿著帖子出神,我與蕭太妃連面都沒見過,她為何要待我不同。
明夏急急跑來滅了火:「小姐,茶都燒幹了!」
我這才回神:「明夏,你去打聽打聽,蕭太妃還請了哪些人。」
「是,小姐。」
她回來時太陽已落山,她擦了擦汗:
「小姐,我打聽出來了。
「收了帖子的多半是朝中高門大戶,聽聞此次宴會祁王也會出席。
「坊間說他容顏絕世,昆山玉立,性子也極是溫潤有禮,多少高門貴女眼巴巴地盼著蕭太妃的帖子,聽說現在一張帖子千金難求!」
她皺著眉:「隻是不知道為何會給我們送帖子,小姐,咱們去不去?」
我思量了好一會兒,上次他們出手相救,我合該去道謝一番,可我如今身份隻怕不合適。
轉瞬眼底閃過一絲算計:「你說帖子千金難求?」
「是呀,小姐。」
那帖子果真如明夏所說,價值千金。
那夜我的小庫房裡又多了千兩白銀,可笑意還未達眼底,身後卻傳來一聲溫潤而低沉的聲音。
「倒不知沈小姐是個財迷。」
我驚得倒退兩步:「你……你……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
我正要驚呼,他的手卻捂上我的嘴,那冰涼的觸感刺得我不寒而慄。
「沈小姐怎就轉眼就不認得我這救命恩人了?」
救命恩人?他的臉漸漸與那日模糊的俊俏公子的臉交映重疊。
「是你?」
我隱下心驚,朝他微微福身:「祁王殿下。」
他這才松開了手,掛著如玉的笑:「在下高朔,此番擅闖小姐閨房雖於禮不合,可卻是情非得已。高某轉輾難眠,還請沈小姐解惑。」
他從懷裡取出一張請帖:「本王以為自己不值萬兩黃金,也該值千兩黃金的,沈小姐怎千兩白銀就將它賣了。」
我一陣心虛,萬沒想到他深夜來此,是為著此事。
他見我沒說話,嘴角微微上翹,清澈的眼裡帶著幾絲笑意:「我來此並非想為難沈小姐你,隻是想請沈小姐應邀出席宴席。」
我抬眸望他:「為何?」
他眉目如畫,狹長的眼眸似潺潺春水:「若我說我心系沈小姐呢?」
我未置可否,不為所動。
他垂下眉,轉而又溫柔笑開:「沈小姐好像不信呢。」
他緩步向前,月色的錦袍刺著龍的暗紋,雍容華貴:「席上我與母妃會替你正名那日你被擄走之事。沈小姐,那謝衡如此對你,你不想出一口氣嗎,不想狠狠向他報復嗎?不想為自己正名嗎?」
見我擰緊眉頭,他卻也不看我,隻將那帖子留下,便從飛出窗戶消失不見。
「沈小姐,莫急著回我,不妨再考慮一二。」
我猛地拍著桌子:「趙竹!趙竹!」
卻見他與柳飄飄二人一同衝進來,面上還有些不自然的紅暈。
「怎麼了,小姐!」
我扶著後頸,連連嘆氣:「有你在,我恐怕死了也沒人知道,走走走,別礙著我的眼!」
他二人面面相覷不明所,卻也老實地退了下去。
翌日,我盯著手裡的帖子發愁。
高朔此人模樣確如傳說中那般,品貌非凡,仙人之姿,隻是性子卻不如傳聞,屬實腹黑小氣了些。
他新給的帖子,赫然寫著【沈清依】三個大字,似是生怕我又反手將這帖子賣了。
我坐在桌前唉聲嘆氣。
柳飄飄知道昨夜的事後,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一大早便又做來奶茶來獻殷勤。
這奶茶甚是個好物,每每喝起每每又意猶未盡。
等等……若這宴非赴不可,我何不趁此機會將我心中所想之事付諸行動。
我忙修書一封,命明夏送去祁王府。
他那邊很快送來了回信,信中隻寫了一個字:【好。】
我眸光發亮,眼底總算露出一絲笑意。
柳飄飄見我笑成這樣:「姐姐可又是想到什麼賺錢的法子?」
我笑盈盈地看著她:「我想過了,既然祁王非要邀我出席,我不知他有何求,可我便不能放下眼前這賺銀子的機會了。」
「祁王應了我,允我將那奶茶借此宴會獻給那些貴人們,等他們嘗過,這生意就好做了。到時候我們便開個鋪面,利是我給你三成。」
她長大了嘴巴:「開……開奶茶店?」
我眸光一亮:「奶茶店?這名字倒也不錯,但不夠有特色,等宴會過後,咱們再細細探討。」
她傻樂著點頭:「好好好!我這就將奶茶的方子寫給你!」
我瞧著她的模樣,不由搖頭:「到時你便扮成我的婢女,與我一同前去。」
她微微一滯:「我也去?」
我鄭重地點頭:「一來,這奶茶是進獻給那些達官貴人,容不得差池。二來……明日侯府也在應邀之列。」
我拉過她的手:「你可曾記得我跟你說的,桃之害你至深,我總要為你討回個公道的。既有祁王替我撐腰,我便幹脆借了他的勢,到時大庭廣眾之下,謝衡便是再想維護她,也不行了。」
她卻有些失神:「清依,可我不是……」
我拍了拍她的手:「飄飄莫怕,我們不害人,卻也不能任由別人欺辱了。再來你日後若記起來,心裡……心裡也能暢快些。」
「後日,我們便將這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13
消寒宴那天,雪厚如棉。
我雖與那些高門顯貴再無來往,可蕭太妃辦的席面卻是怠慢不得的。
我帶著蒙著面的柳飄飄和明夏早早去了祁王府。趙竹入不得內院,可他輕功不錯,便在外院守著。
我來時席面上還未見幾人,便尋了個角落坐下。
祁王府的丫鬟倒是上道得很,我才剛落座便送來一壺溫酒。
我聞著香,眼前一亮,竟是梅花釀。
忍不住一飲而盡:「好酒!」
不是我貪杯,是做這梅花釀是個極費事的。取往年冬日的雪水,還有那長出的新梅,以陳酒釀之,埋在底下隔年取出,才能喝到這般美酒。
「小姐,且少飲些。」
我這才發現不知不覺,竟差點將那一壺酒飲盡。
我臉上微泛紅光,將身上的青白氅往外攏了攏,寒風拂過,人也清醒了許多。
明夏輕輕碰了碰我:「小姐,是她們。」
我抬眸望去,正見桃之與秦月如一左一右立在謝衡身側。
那桃之身穿大紅牡丹錦袍,頭戴金釵玉環,妝容華貴,若不細看,還真以為是哪家的正頭娘子。
而秦月如自然也不肯輸她,身著一件紫色華服,金釵玉環一步三搖,派頭比誰都足。
明夏撇了撇嘴:「侯爺果真昏了頭了,這京中哪家舉辦宴會,還將妾室帶出來的,也不怕蕭太妃怪罪。」
柳飄飄與她一唱一和:「是啊,聽趙竹說,那桃之一口一個自己生了孩子,母憑子貴,央求著謝渣男帶她來。還有那個秦月如,說自己從前哪家消寒宴沒去過,直說自己委屈,嫁了人哪裡都去不得。後來謝渣男沒辦法,就把這兩個綠茶全帶出來了。」
她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真不知我這個原身從前是怎麼忍的,放著趙竹那純情硬漢不撩,竟看上謝衡那爛……」
見我回頭看了看她,才輕咳一聲止住了嘴。
而桃之與秦月如二人落了座,忍不住環顧四周,卻在角落看到我時,忍不住起身朝我衝來。
「 沈清依!你怎麼會在此!」
她二人嗓音很大,一下子周遭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我身上。
她們看我的眼神或鄙夷或憐憫或嘲弄。
早前我大婚時便有三名美妾與我一同入門,後來又傳聞我被趕出侯府,如今妾室還在此作威作福,誰人不低看我三分。
我皺了皺眉,卻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