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夏,回太傅府。」
8
太傅府。
我有些時日未回,竟不知父親病了好幾天。
聽聞我要與謝衡和離之事。
從小疼愛我的父親卻板著臉指責我:「沈氏如何容得下一個下堂婦,你休要再提!」
見我仍不肯罷休,便大張旗鼓將我趕了出去:「你若和離,便休要叫我父親!」
我神色黯然:「父親,女兒不求一生一世一雙人,隻求他信我重我,他卻連這般也做不到。今日之後便是與父母恩斷義絕,女兒也再不願困在那侯府了。」
說完我便跪地磕了三個響頭:「女兒用終身幸福換得父親平安,也無愧於父親,還望父親日後,保重身體。」
回侯府時,天已暗沉。
謝衡正坐在桌前裡與兩位姨娘用飯。
見我回來,便是臉眼皮都沒抬:「在太傅府鬧得沸沸揚揚,虧你還是太傅府嫡女,如今還有何臉面而言?」
我並未理他的冷言冷語,隻將袖中寫好的和離書放到桌上:「和離吧,謝衡。」
一時間桌上三人神色各異。
桃之眼底透露著雀躍和欣喜。
秦月如面上帶著幾分不屑與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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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謝衡則神色難看:「你可知你如今名聲盡毀,太傅如今在朝中身輕言微,你與從前早已今非昔比,除了本侯,還有誰能容得下你!」
我默了默,眼裡沒有一絲波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往後我何去何從,便不勞侯爺費心。這天下之大,哪裡容不下我?還請侯爺籤了這和離書放我離開。」
他卻陰沉著臉,動也不動。
一旁的桃之替他倒了杯酒,瞧著他的臉色道:「夫人向來孤傲,倒是辜負侯爺一番情義了。」
我眉眼朝她一撇,微露譏嘲:「情義?難道侯爺真對我生了情,才這般不肯放我走?」
桃之臉色一變,有些委屈地看向謝衡。
我唇角露出一絲冷笑:「侯爺如今已經娶回美嬌娘,如你所說我如今名聲盡毀,已沒了利用價值,還請侯爺早些放我離開,不必作出這副樣子給人看。」
他臉色鐵青:「你!」
轉瞬咬著後槽牙道:「你當真要如此?」
我亦緊繃著臉:「是。」
他將那和離書打開:「你往後莫要後悔!來人!拿筆來!」
我垂著眼,突然道:「等等!」
那桃之和秦月如捏緊了帕子,似是生怕我反悔。
而謝衡手中的筆頓了頓,眼眸露出幾絲亮光。
我抬頭對上他的眼:「成婚時你給我的鋪子,我要了。嫁入侯府前,你利用我娶你的心上人。入侯府後,我執掌中饋,為你打理後院,勞心勞力,還替你挨了一刀,那些鋪子我是還不了。謝衡,這是你欠我的。」
他臉色瞬間黑得不能再黑,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不過是幾個鋪子,你拿去便是!」
聽到他的回答,我心裡微微松了一口氣,他不知那幾個鋪子,如今已經變成十來間鋪子了。
我若要離開,那鋪子若帶不走,隻怕往後連過活都難。
「如此,便多謝侯爺了。」
9
拿到和離書,我欣喜地反反復復看了幾遍,才有了踏實感。
明夏卻發了愁:「小姐,我們能去哪兒啊!」
我眼眸清亮:「你可知我手裡的鋪子一月能賺多少銀錢?你可知往後我們再不必看人眼色,再不必因為人婦、為人子女而困住了。」
那夜,我整夜未眠,將一應東西收拾好。
帶著明夏,還有趙竹,三人在天漸亮時,迫不及待出了侯府。
我手裡銀錢很足,我們租了個三進的院子。
東邊種了我喜歡的桂花樹,還有幾株梅樹,到時秋日取桂花做糕點,冬日用梅花烹茶。
明夏說西邊留一塊地給她種菜,往後我們日日都能吃到新鮮的菜。
趙竹呢,就住在外院,有他守著我心裡踏實得很。
再將我手中的十來間鋪子盤了盤,看著合適的好地便買下來。
日子本是過得極是舒心,可那日我巡鋪子時,卻碰到了桃之和秦月如。
她們身著玉釵銀環,見我穿著樸素,眼裡從驚訝慢慢變為不屑。
秦月如鄙夷地上上下下打量我:「還以為你出了侯府能有什麼好去處,沒想到竟落得如此境地。」
桃之捂著嘴輕笑:「沈小姐從前總是一副清冷高貴的模樣,如今被侯爺趕出來,竟也要為半鬥米折腰。我瞧著連臉色都黑了許多。要我說,沈小姐還是沒吃過苦,非要學人清高自證。沈小姐若是求求我,我便試著去與侯爺說說,讓沈小姐回來做個妾,也不是不行。」
我打著算盤的手一頓,瞥了桃之一眼,她從前在我面前唯唯諾諾慣了,被我這般一看,竟莫名心虛起來。
許是又想起我早已不是侯府夫人,又挺直了腰板,對我瞪了回去。
我挑了挑眉,也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身上穿的雖是錦緞,可卻是最普通的。頭上戴的嵌珠翠玉簪,可玉的陳色也是極差的,你的侯爺便是這般糊弄你的嗎?」
我又看了一眼一旁帶著譏笑的秦月如:「你看,秦姨娘頭上的玉鑲紅寶石簪子,不僅能買下你身上這一身,還綽綽有餘呢。」
眼看桃之在一旁漲紅了臉。
我忙命掌櫃的取出一支描金珍珠八寶簪:「這支簪子品相是極好的,通常都是世家主母夫人戴的,便是宮中的貴人也是難有的。隻是……」
我故作為難地看了她一眼:「隻是以桃姨娘的身份,卻有些逾矩……」
她聞言立刻將那簪子奪了去:「我生了慶哥,你怎知我往後如何不能母憑子貴,這簪子怎配不得我,我要了!」
我笑眯眯地看著她掏出銀票,朝掌櫃的眨眼,今日入賬白銀千兩,可以早些打烊了。
待她走後,秦月如頗為憐憫地看了我一眼:「不過是幾張銀票,也能讓你這般想了法子诓她,沈清依,我從前倒真是高看了你。」
我不怒反笑:「是啊,我不過是多賺幾張銀票,有人呢,自詡貴女,竟與自己最看不起的人為伍。但是秦月如,她說的有錯嗎?她原本就是謝衡心尖上的人,如今生了慶哥兒,往後如何不能母憑子貴,成為侯府主母?到時有人就要朝她卑躬屈膝,被她壓上一頭咯~」
她被我氣得直跺腳,卻也奈何我不得,隻能拂袖而去。
明夏樂得跟吃了蜜一樣:「小姐威武!不管從前往後,她們都從小姐這兒討不到半分便宜!」
我亦心情大好:「何止討不到好,回去之後隻怕又不知該怎麼鬥呢!」
明夏卻怔怔道:「我如今總算明白小姐你當初說的話了。」
我嘴角噙著笑:「你說說看。」
她想了想:
「從前在侯府,我擔心侯爺喜歡小姐,又擔心侯爺不喜歡小姐。
「我擔心侯爺生氣,又擔心侯爺對小姐不管不顧,我們從來都是活在侯爺的眼色下的。正如現在的秦姨娘與桃姨娘一樣,以他人的喜怒哀樂左右自己,就是沒了自己。
「便是從前小姐沒出嫁時,也是在老爺的教養下,謹言慎行,學女戒女德,哪有在我們院子這般肆意暢快。」
她眼裡亮晶晶:「小姐,我如今才覺得這般真好。」
我目光灼灼:「這般自然是好。」
可秦月如有一句話說得好。
我們怎能因幾張銀票而滿足呢。
10
那天高興,我們回去時給自己加了隻燒雞。
可坐等又等卻還沒等回來趙竹。
直到夜色漸深,他才背著一個女子回來,身後還跟著個衣衫褴褸的小丫頭。
我與明夏忙將人接過來,待看清他背上的人,不由驚了又驚。
竟是柳飄飄,她還昏迷著,瘦弱枯槁,不成人形,哪裡還有往日絕色歌姬的模樣。
趙竹灌了一口茶,喘著氣道:「天剛黑,有人就想謀害人命,她就被人扔到了亂葬崗,我摸著還有口氣。」
又指了指身後的丫頭:「這丫頭守在死人堆裡鬼哭狼嚎,便一起帶回來了。」
我沉聲道:「你做得好。」
從侯府出來後,我便命趙竹盯著侯府那邊。
本是防有心人再加害我們,卻不想,竟讓我們無意救了柳飄飄。
那髒兮兮的丫頭望著明夏手裡的燒雞,不禁咽了咽口水。
明夏忙將手裡的燒雞遞給她:「吃吧!」
那丫頭看著瘦小,卻兩三下將整隻燒雞吃得幹幹淨淨。
明夏又遞給她一杯水:「你且慢點,別噎著。」
那丫頭吃完便哭哭啼啼跪在我面前。
「多謝夫人救命!奴婢是柳姨娘的貼身丫鬟小魚,是有人……有人要殺我家姨娘!」
明夏將她扶起來:「我家小姐如今可不是什麼夫人,你喚小姐就是,有什麼好好說,莫急。」
她含淚點頭:「是是,小姐,小姐……」
又拿帕抹了抹淚,哽咽道:「我家姨娘自從那時落水後,便昏迷不醒,那時有夫人……不,小姐在,府中丫鬟奴僕倒也好生伺候著。」
「可小姐走後,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全攀了桃姨娘那高枝。後來,別說要人伺候,就是吃穿用度,連藥也停了。」
她臉上憤憤:「是桃姨娘!她想殺人捂嘴!」
我皺著眉:「你說什麼殺人捂嘴?」
「小姐不知,那夜我們姨娘並非失足落水,而是與桃姨娘起了爭執,被她推下水的!」
我眉心一跳:「既是如此,你那時為何遲遲不稟明了侯爺?」
她眼中含淚:「不是不報,而是桃姨娘生下世子,奴婢哪裡敢說。隻想著等姨娘醒來,自能求個公道。」
「可誰知姨娘遲遲未醒,小姐您走後,後院便由兩位姨娘把持著。奴婢又何嘗沒去求,可我們哪裡能見到侯爺的面。如今府中誰敢忤逆桃姨娘,她是要我們姨娘死啊!人還喘著氣,便被拖到亂葬崗,若不是趙大哥相救,隻怕……隻怕……」
那夜刺客來襲,我自以為她們是受了驚嚇,才雙雙落了水,誰知道,竟另有隱情。
如今想來,柳飄飄這般小心,本在宴會之上,又怎會與桃姨娘在一起去了湖邊。
我將小魚扶起:「你是個好的,你家姨娘有你這樣的忠僕,是她的福氣。你與你家姨娘,且安心在這裡住下。」
她連連磕頭:「謝小姐!謝小姐!」
我命明夏將空置的屋子收拾出來,讓她們住到那邊去。
夜裡,明夏邊替我拆著發髻邊問道:「小姐,你當真要將她們留下嗎?」
我垂眸道:「嗯,到底她是因我才入了侯府的。」
我對柳飄飄乃至秦月如其實是心有愧疚的。
昔日我氣謝衡騙我诓我,便置氣將柳飄飄與秦月如牽扯進來。
我自以為納她們進門與他賭氣,其實,受苦的卻還是女子。
我總以為他多情,如今才看清,他才是真薄情。
他若是真心隻愛桃之一人,又怎會他享受著女人對他的尊崇,遊走在她們之間。
到底是男人心性罷了。
而她二人雖心甘情願入侯府,可此事卻是我挑起的。
柳飄飄落得這般,也是因我種下的因,如今我唯有盡力去彌補這果。
我請來大夫,大夫說她這般模樣,已然藥石無醫。
可若按照洛書所言,每日以九宮之術推拿按摩頭部、眼部、手部,還有腹部和正脊經筋,或有一線生機。
既有一線生機,我便也要盡力去做。
我請來專人每日為她推拿,以流食食補,她身上也不似之前那般瘦骨嶙峋,臉色也好了許多。
一日復一日,從春日到嚴冬。
如此這般,竟真有奇跡發生。
11
那日分明是陽春白雪,外頭喜鵲卻叫得歡快。
我正在看著賬本。
卻聽外頭一聲驚呼:「柳姨娘醒了!」
我忙放下賬本去看她。
進屋時,她卻如見到鬼魅般,將我們個個打量了個遍。
轉瞬眼裡閃爍著狂喜的光芒。
「我穿越了!我居然穿越了!」
我還未弄清她嘴裡說的什麼,她卻突然撲在我身上。
「美人!貼貼!」
我眉頭緊鎖,她莫不是失心瘋了。
她又在那銅鏡前呆呆愣住,撫著自己的臉,喃喃道:「秀眉鳳目,膚如玉骨,美人啊!我他媽妥妥風情萬種絕世大美人啊!」
我朝一旁的明夏遞了個眼神。
她會意,不一會兒就請了大夫過來。
大夫將她瞧了又瞧,隻說身子已無大礙,就是腦子……可能有點問題。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從前,更不記得自己是因何落水,也不知自己懷了孩子又失了孩子。
我微垂眸,她失了憶……也好。
她從前這般看重肚子裡的孩子,若是記得,必痛心入骨。
既不記得,那便不要提起,免得徒增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