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直都很喜歡。」
7
對此,我並不驚訝。
因為一直以來我都知道。
席思容喜歡。
就因為他喜歡,我才會那麼擅長做白糖方糕。
可後來,他被抱到了沈容屋裡養著。
最初,我給他送點心,他是開心的。
他見到我會跟我說遇到的開心的事,我哭了他也會哄我笑,我生辰時,還會收到他親手做的小東西。
無論什麼,我都萬分珍惜。
但不知何時起,他不再親近我了。
也不喜歡我做的點心了。
因為沈容告訴他,白糖方糕是窮人家哄自己孩子的吃食,他是侯府世子,吃這種低賤東西會讓人笑話。
所以,他厭惡了低賤的白糖方糕。
也厭惡了會讓他被人笑話的我。
他和席戊钺是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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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邊裝得再如何清風霽月,一視同仁,骨子裡卻是高傲自滿的。
他們隻認準自己想做的事。
別人的情況和意願,他們並不在乎。
就比如此刻,在看到我有夫有女後,席戊钺仍然不甘心地對我伸出了手:
「晚枝,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別再賭氣了,隨我們回京,你依然是尊貴的侯夫人,我向你承諾,再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也沒人知道這裡的一切,你也要把這裡的一切都忘了,我們重新開始。」
他竟然認為我在賭氣。
所以,我收了笑,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晰:
「席戊钺,我知道我嫁給你後,很多人都笑話我身份低賤,不配成為你的夫人,你曾讓我少去宴會,免得聽到風言風語傷心,那時我便告訴你了,我從不在乎他們的諷刺、嘲笑,所以,我不會為了他們的三言兩語就傷心難過。」
「在侯府,在京都,能欺負我的人,自始至終隻有你,和席思容。」
「因為我,在乎你們。」
因為在乎,所以給了他們傷害我的機會。
而人的心受了傷,就會學會放棄。
我學會了。
所以拋夫棄子,再無留戀。
席戊钺說我賭氣,怎麼會呢?
我隻是——
「不在乎你了,席戊钺。」
「所以,你們趕緊走吧,別再來了。」
8
那日,席戊钺和席思容在門口站了很久。
久到雪一層層地落在肩上、頭上。
我都沒開門。
臨走時,他隻問了我最後一句:
「他有什麼好,值得你為他留下?」
我想了很久。
腦海中浮現出和沈厭離這四年的點點滴滴。
他很好。
他嘴甜會誇人,長得也漂亮,會幫我幹活,也會幫我趕走騷擾我的流氓,會夏日給我徹夜打扇,也會冬日將我抱在溫暖的懷裡。
但,這些好,都是我的私藏。
我不願告訴席戊钺。
所以我想了很久很久,笑著說:
「因為他,愛我。」
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很簡單。
就是因為,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兩情相悅,本就該天長地久。
席戊钺很顯然沒想到我會是這個答案,他看著我臉上的笑容,怔愣了片刻,突然說道:「愛,總會變的。」
比如他自己。
最初,他或許是很喜歡我的。
不然,不會為了我拒了沈容的婚事。
但當喜歡變成了別人嘴裡的笑話,當我在宴會上因為禮儀不端害他被嘲笑,當沈容的痴心不改,甘心為妾。
喜歡便變了。
他在說沈厭離也會變。
可我卻絲毫不懼,粲然一笑,滿是灑脫:
「變了,就離開。」
「好聚好散,各不糾纏。」
就如同我當初一樣。
席戊钺陰沉著臉轉身,踏上馬車的最後一刻,他回眸看我,眼底深沉:
「晚枝,你會後悔的。」
後悔什麼?
後悔沒等他離開,還是後悔選擇了別人?
我沒懂。
但我也沒想去問。
因為,我不在乎。
也不會後悔。
我轉身欲走,可鬥篷卻被人扯住,回頭看,席思容正小心翼翼地攥住了我的衣角。
他紅著眼,站在原地仿佛扎根了一般一動不動,遲遲不肯離開。
席戊钺掀起車簾,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你娘不要你了,還站在這裡幹什麼?丟人現眼嗎?」
席思容瞬間白了臉,看我的目光帶著一絲祈求:
「母親,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攥緊了手,仿佛我的回答是他的救命稻草。
可我救不了他。
我隻想救我自己。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不要了。」
想了想,我又補充了一句:
「你爹,我也不要了。」
9
席戊钺席思容離開後,我回了屋。
吃了沈厭離做的雞湯面,很鮮美,他很擅長做雞,無論是烹炸滷煮,無論是小雞還是老母雞,隻要經了他的手,都會成為飯桌上的美味。
他愛做,也愛吃。
阿瑤也遺傳了他。
很愛吃雞。
家裡養的一欄雞,大多都進了父女倆的胃裡。
沈厭離哄睡了阿瑤。
夜已深。
我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腦海中不斷浮現席思容紅著眼問我:
「母親,你不要我了嗎?」
輾轉反側間,沈厭離將我抱在了懷裡,我靜靜地靠在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輕聲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我狠心?連自己的孩子都能輕而易舉地放棄。」
聞言,沈厭離卻輕笑了一聲:
「愛人先愛己。」
「人總是說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子連心,孩子是最應該感謝母親、最應該懂得母親不易的人,可他卻狠狠地傷害了你。」
他輕輕撫過我的頭發,眼底是溫柔:「母慈子孝,母已慈,子卻不孝,母親有何錯之有?」
「我隻心疼你。」
我愣了一下,心尖微微顫抖。
抬頭看,沈厭離正垂眸看我,滿眼疼惜。
我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世人常有浪蕩兒子敗壞家產,母親仍不肯放棄,不顧一切地救贖兒子,來歌頌母親的愛如何偉大無私。
可沈厭離卻告訴我,母慈子不孝,母親舍棄,亦是無錯。
他不覺得我狠心。
他隻是,心疼我。
沈厭離低頭親了親我薄薄的眼皮,溫柔又小心:「當初,你隻怕夜裡偷偷哭過無數回吧?」
我眨了眨眼,輕扯嘴角:
「是啊。」
哭過很多回。
10
最初,席思容被抱走時,我時常在夜裡聽到他的哭鬧聲,驚醒後,我想去沈容屋裡看看,卻被席戊钺阻攔。
他說孩子在我這時常哭鬧,可沈容養了以後,夜裡席思容都能睡得安穩到天亮。
他在怨我不會照顧孩子,還疑神疑鬼。
我去看了,確實如此。
那晚,我哭了一場。
寒心席戊钺的冷漠,擔心席思容的身體,甚至懷疑自己真的沒有照顧孩子的本事。
直至,席思容莫名大病了一場,我才知道,沈容每晚都給孩子喝安神湯,是藥三分毒,席思容本就體弱,怎麼能受得了?
那一刻,我崩潰痛哭。
爭執間抓傷了席戊钺的臉,被婆婆罰跪祠堂七日。
可我要回了席思容,我是開心的。
我以為席思容也會開心。
可當晚,他卻猛地推開我,哭著喊著讓沈容抱著他睡覺:
「你才不是我娘,我娘是容夫人!」
那一刻,比罰跪七日還疼,比徹骨冬日還冷。
沈容笑著,光明正大地再次搶走了我的孩子。
那時,我哭得很慘。
後來,我曾試圖再去接近席思容。
可換來的卻是他的抵觸、厭惡,甚至是恨。
他恨我這個沒辦法給他任何助力的親娘。
他依賴家世優越、知書達理的沈容。
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我又大哭了一場。
再後來,我就流不出眼淚了。
眼淚,流盡了。
但如今,我看著沈厭離,將自己縮在了他懷裡,他笑著將我抱緊,我釋然地笑了:
「但幸好,一切都結束了。」
新生活,很美好。
我相信。
11
那日之後,我的日子重新變得平靜。
花朝節當天,沈厭離陪著我和阿瑤來到了山腳下的集市。
燈籠高高掛,遠遠看去,紅得像一片火。
街道上人來人往,伴隨著攤主的叫賣聲,大街小巷都充斥著人煙味,熱鬧極了。
走到一個賣首飾的攤位上,我見一個玫瑰樣式的銀簪做得別致,剛要試一試,沈厭離便先一步為我簪到了發髻上。
流蘇搖啊搖。
沈厭離輕笑:「好看。」
攤主賣力附和:「郎君,給你家娘子買一支吧,花朝節嘛,祝您夫妻,幸福美滿。」
我也覺得好看。
沈厭離拿出了碎銀給了攤主:
「借你吉言。」
他又拿了一支穗子戴到了阿瑤的小牛角辮上。
「好看。」
阿瑤笑彎了眼睛:「我好看!娘,也好看!」
「花言巧語。」
我點了點她的鼻尖。
阿瑤撒嬌地親了親我的臉,沈厭離也側過臉給阿瑤親,讓她不要偏心。
阿瑤點頭,又重重地親在了沈厭離的臉上。
我笑沈厭離幼稚。
沈厭離卻低頭親了親我:
「娘子,別吃醋。」
他垂眸看我,眼裡仿佛全是星星,閃著光,溫柔地照進了我的心裡。
我心頭一跳,隻覺得臉上有點熱。
一家三口,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而這時,沈厭離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說道:
「娘子,你們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我帶著阿瑤,在原地等他。
可他卻遲遲未歸。
我剛要去尋找,一個人突然從我身後走了出來。
看清他的臉,我臉色微變:「席戊钺?你怎麼還走?」
他嗓音低沉:
「有事沒辦完。」
「席思容呢——」
可話音未落,他一掌劈在了我的後頸。
意識的最後一秒,我隻能聽到他陰冷低沉的嗓音:
「晚枝,你別怪我,我都是為了你好。」
12
我被席戊钺囚禁了。
再次醒來,我已回到了京都,被關在了侯府,還是以前我所住的屋子裡。
阿瑤不在我身邊。
我不知道席戊钺究竟想幹什麼。
他將我綁到京都,卻遲遲沒來見我。
他不來,我便一滴水不喝,一口飯不吃。
直至一日一夜後,席思容來了。
他給我帶來了一碗雞湯面。
很香。
可我卻連看都不看一眼。
「阿瑤在哪裡?」
席思容眼巴巴地看著我:「母親,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該餓了,你嘗嘗這個。」
可我隻關心我的女兒:「阿瑤在哪裡?」
席思容氣得紅了臉:「我才是你兒子!你不關心我也就算了,怎麼滿嘴就是那個野種?!你就那麼在乎她嗎?!」
我皺眉:「她是我的女兒,我不該在乎她嗎?」
「我也是你兒子!」
我卻是滿眼冷漠:「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席思容仿佛被我這句話打敗了一般,臉色發白: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我已經知道錯了,你走了以後,沈容懷孕了,我才知道,她之前對我的好隻是捧殺,沒有了你,再沒人關心我吃不吃得飽,穿不穿得暖,再沒人給我做白糖方糕,叫我一聲『容兒』,母親,我知道錯了,你怎樣才能忘記過去——」
我冷漠地看著他,毫不動容,甚至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阿瑤在哪裡?」
他氣得胸膛起伏,可看著我冷硬的臉,隻能忍下了火,又將雞湯面端到我面前,道:
「你吃了,我就告訴你。」
話音落下,我終於動了筷子。
他見我吃了,臉上帶著一絲笑,終於告訴我阿瑤去了哪裡:
「她,不在侯府,回京的路上,沈厭離把她搶走了。」
被救走了?
那我就放心了。
「母親,他救了女兒,卻不肯救你,他把你拋棄了,你還不明白嗎?好好留在京都吧,無論是我還是父親,都不會介意你替別人生過孩子的。」
這高高在上的態度,施恩的語氣,我隻覺得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