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我拋夫棄子、歸隱山林的第四年,故事即將完結。
女配自食惡果,臨死之際隻說了一句:「隻有江晚枝那個傻子,一心一意地對待你,可你呢,卻從不珍惜,將她逼走。」
男主幡然醒悟,帶著幼子敲響了我的木門:
「隨我回京吧,過去是我錯了,我會一一彌補——」
可話音未落,門內走出一貌美男子將我抱入懷中,而他懷裡抱著的女童好奇地打量眼前的陌生人:
「娘,他們就是爹爹嘴裡的死渣男和叉燒兒子嗎?」
1
看著站在眼前的兩個身影,我徹底愣住了。
離京三年,我從未想過會再次見到席戊钺和席思容。
兩人如今一個是位高權重的侯爺,一個是鮮衣怒馬的世子。
風光無限。
怎麼都不該出現在這偏遠的小山村裡。
父子兩人容貌俊美,站在我家門前,清清冷冷得如玉佛一般,引得圍觀的少女偷瞧著臉紅。
更顯得我這竹樓既簡陋又破舊。
周圍人聲紛亂。
席戊钺身居高位,喜怒不形於色,看不出對此處的嫌棄,可席思容稚嫩的臉上卻是藏不住的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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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鄉僻壤生歹民,這等腌臜地方不適合你,母親,跟我們回京去吧。」
他的語氣冷淡又高傲,仿佛是對我的施恩。
不過,對席戊钺來說,能容我回京,的確就是施恩。
畢竟,我傷害了他最愛的女人——
沈容。
席戊钺上前一步,體貼地將傘撐在我的頭頂,嗓音溫柔:「沈容惡事做盡,已經被我趕出侯府,過去種種是我錯怪你了,我的妻子唯有你一人。」
聞言,席思容眉宇間亦是帶著一絲愧疚:「母親,過去一切全是兒子的錯,兒子被沈氏欺瞞,對你多有怨懟,請母親原諒兒子。」
我愣在了原地。
畢竟三年前我離京時,沈容還是席戊钺捧在手心裡的容夫人,席思容更是將其視作親母。
寒冬臘月,沈容掉入冰窟,誣陷是我推的,我百般辯解,可他們一個字也不信,一心認定是我做的。
「這冬日冰窟寒冷,你不推容兒,難道她會自己跳進去嗎?江晚枝,你當我是傻子嗎?」
「明明是你心思歹毒,到如今竟還想誣陷別人!你這樣的人,不配當我母親!」
他們逼我跪在祠堂,為自己贖罪。
冬風刺骨。
我凍得臉色青紫。
卻堅決不肯認錯。
席戊钺便當著我的面,一個又一個地打殺了伺候我的丫鬟奴僕。
那日,侯府青磚染了紅。
痛哭哀號縈繞耳邊。
抬頭看,我十月懷胎所生的孩子、滿心仰慕的丈夫,都站在別的女子身邊,聲聲指責,句句憤恨。
我終是低了頭,認了錯:
「是我的錯,我認了。」
往事過去三年。
再次看到席家父子,我仍然記得那寒冬刺骨的冷,以及兩人相似的眼眸中透徹的冷漠、恨意。
可如今,他們竟然向我道歉。
驚大於喜。
我久久沒說話,席思容以為我是高興得說不出話,忙催促我道:「母親,你快去收拾行李吧,我們今晚啟程——」
我打斷了他:「我不回去。」
席思容愣了。
我卻笑了:
「我生於鄉野,長於鄉野,京都再好,卻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你們回去吧,別再來了。」
2
我叫江晚枝。
本是山上的採茶女,採茶時,遇到了斷手斷腳、渾身是傷的席戊钺。
他生得好看。
我為他療傷,想讓他當我夫君。
他答應了。
可當他痊愈,帶我回京,我才知他是侯府之子,身份尊貴,更已有一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沈容。
我本想離開的。
可他卻執意與沈容退了婚,風風光光地娶了我。
他信守承諾,是個好人。
對我也極好。
婚後第二年,我們生下了席思容。
他自小體弱,大夫斷言他活不過三歲,席老夫人不喜他,說他是短命鬼。
話裡話外都在勸我趕緊和席戊钺再生一個。
可我卻將席思容整日帶在身邊,小心地、精細地養育著。
直至他一歲時,大夫說他康健,我才放下心來,放任自己大睡了一場。
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
等我醒來,沈容已成了貴妾。
她新婚當日逃婚找到席戊钺,聲淚俱下地說自己隻願嫁給席戊钺,哪怕是妾。
席戊钺同意了。
自那之後,一切都變了。
席戊钺,鮮少再來找我。
而席老夫人以我身份低微、不配教養世子為由,將席思容從我身邊奪走。
我百般懇求,換來的卻是席戊钺冷淡的一句:
「思容是世子,將來要繼承侯府,你出身鄉野,怎懂得該如何教養?」
他讓我不要再無理取鬧。
多可笑。
親生母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竟然成了無理取鬧。
我隻能偷偷去看席思容。
可有一次,卻看到他命下人扔了我做的點心,話語間滿是嫌惡:
「母親身份低微,行事粗蠻無知,京都誰不笑話她名為侯夫人,卻連個妾都不如。」
「而容夫人進退有度,雍容華貴,我真恨不得她才是我的親生母親!」
那一刻,我親生的孩子,化成了刺向我的利刃。
疼得血肉模糊。
3
再後來,沈容落入冰窖。
席思容徹底與我決裂,打殺我的丫鬟,不再認我為母。
而席戊钺,冷眼旁觀我的心一次次被撕碎,愈合,再被撕碎。
我對侯府再無一絲留戀,拋夫棄子,徹底離開了京都。
至今,已過去了四年。
我本以為我再不可能和侯府、和席家再牽扯到一絲一毫。
可如今,席戊钺、席思容卻向我道歉,說沈容惡有惡報,請我回京。
多可笑。
我當然知道沈容惡毒,不擇手段,但我所受的傷害,席家父子就毫無幹系嗎?
如若不是他們寵著慣著,沈容又怎會如此肆無忌憚地傷害我,誣陷我?
可此時此刻,他們卻和她撇清關系,好像一切和他們無關。
真讓人作嘔。
我不願回去。
「深山陰寒,你們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我轉身欲走,可席戊钺卻攔在了我面前:「晚枝,我都已向你道歉,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話沒說完,一個俊美男子突然從門內走了出來,他摟住了我的肩,柔聲道:
「娘子,該用晚膳了。」
聞言,席思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而席戊钺瞳孔猛地一縮,再維持不住方才的淡然:
「你成婚了?」
尾音帶著顫。
當然了。
四年了。
老娘當然有其他男人了。
我點了點頭,毫不避諱地牽住了男子的手:
「是啊。」
「成婚三年了,這是我的夫君,沈厭離。」
我的坦然,讓沈厭離勾起了得意的笑容。
仔細看,仿佛漆黑的陰影中有條火紅色的狐狸尾巴正不斷地搖晃著。
4
沈厭離是我離京半年後,在山腳採藥時遇到的。
大雪天裡,他身著單衣,蜷著身子,冷得瑟瑟發抖。
「能不能救救我?」
他向我求救,抬頭看我的眼眸細長,帶著一絲媚意。
他生得極好看。
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好看。
但我這次長了教訓。
沒在外面隨便撿男人。
漂亮男人是禍水,隻會騙女人心。
「不救。」
說罷,我越過了他,回了家。
可到了深夜,他卻跑來敲響了我家門,眼睛通紅地抬頭看我:
「求仙女救救我吧。」
誰能拒絕一個嘴甜又漂亮的人呢?
我不能。
於是我救了他。
他在我家養病期間,幫著我幹了不少事,曾經那些騷擾我的流氓再也不敢爬牆頭,說些汙言穢語。
最關鍵的是——
他在山林中走著,如走在自己家一般輕車熟路,然後,就會帶我找到極為珍稀的草藥。
我問他有這本事,為何遲遲不走?
他眉眼輕彎:「報恩。」
行吧。
我就當信了他的話。
至於嫁給他,本是個意外。
一次月黑風高夜,一場醉酒,一張床,兩個人。
等醒來,沈厭離哭紅了眼,讓我對他負責,說自己是清清白白的紅花大閨男,讓我糟蹋了。
行吧。
我與他成了親。
他正式成了我的夫君。
席戊钺皺緊了眉頭:「一個鄉下人,怎麼配娶你?!」
我眨了眨眼:「他長得好看啊。」
現下,燭火昏暗,仍能看出沈厭離模樣長得極好。
他雌雄莫辨,如鬼魅般攝人心魄。
席戊钺也不得不承認,沈厭離的皮相世間少有,遠勝過他。
他沒注意到——
原本痴痴望著自己臉紅的少女們,一見沈厭離卻嚇白了臉,瞬間閉上了窗,撐開了傘,紛紛離開了。
更沒看到那少女們逃竄時的影子裡露出了影影綽綽的狐狸尾巴。
5
房門外,沈厭離仿佛沒看到眼前的眾人,隻一味地痴纏著懷裡嬌軟的娘子,嗓音低啞:
「娘子,我做了雞湯面,你快來嘗嘗。」
我知他表現得越不在意,心底卻越是在意。
現在指不定已經打翻了三大壇醋。
我安撫地拍了拍他,剛想再次趕人,席思容突然冷笑了一聲:「不過是碗雞湯面,隻有你這種深山僻壤的賤民才愛吃。」
他看向我,帶著一絲邀功:「母親,你隨我回京,我讓廚子日日給你做山珍海味,保你日日都吃得新鮮快活。」
這般孝順恭敬的話,從前他隻對沈容說過,對我不是無視,就是冷漠,最後是仇視。
我也曾期待過他能如對待沈容一般對我好一些。
但真正到了這一天,我卻發現,我的心既不歡喜也不難過。
隻是毫無波瀾。
我不得不承認,哪怕席思容是我十月懷胎、精心養育的孩子。
但我不再在乎他了。
甚至,覺得他的話沒教養,冒犯了沈厭離。
可不等我開口,沈厭離卻輕嗤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道:「可惜,我家娘子不喜歡山珍海味,他就喜歡我的雞湯面。」
「對不對?」
孩子氣。
我消了氣,笑著摸了摸他的臉:
「對,就喜歡你。」
沈厭離更加得意,低頭親了親我。
此舉孟浪。
但我沒拒絕。
生怕惹惱了他,晚上又要遭罪。
見此,席戊钺臉色猛地變得煞白,他一向穩重,生死面前仍面不改色,可此刻,他死死攥緊拳頭,眼底赤紅。
而席思容更是氣惱得紅了臉,仿佛要將眼前洋洋得意的男人狠狠打一頓。
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而這時,我懷中抱著的一歲女童,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門外的陌生人,眨了眨眼睛,突然開口問道:
「娘,他們就是爹爹嘴裡的死渣男和叉燒兒子嗎?」
6
孩子的話稚聲稚氣。
氣氛一瞬間凝結成冰。
直至沈厭離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瞪了他一眼,怪他又教阿瑤不學好,沈厭離趕緊板起了臉,將阿瑤接到了自己懷裡,從懷裡拿出一塊白糖方糕放在了阿瑤手上:
「實話傷人,可不能當著別人面說。」
「知道了!」阿瑤鼓著臉咬了一口,「下次阿瑤偷偷說。」
父女兩人對視一眼,是藏不住的笑。
我無奈扶額。
回頭看,才注意到,席思容愣愣地看著阿瑤手裡的白糖方糕,眼裡閃過一絲羨慕。
我拿起一塊給了席思容。
席思容咬了一口:
「好吃,比當年甜了一點。」
我笑著解釋道:「阿瑤喜歡吃甜的,我就多放了些白糖。」
阿瑤好奇地看向了席思容,笑得十分可愛:「你也喜歡吃白糖方糕?我也喜歡,娘做的白糖方糕最好吃!」
「喜歡——」
我抬手擦掉阿瑤嘴角的渣子,輕聲道:「他不喜歡,他喜歡棗泥杏花酥,太精巧了,娘不會做。」
席思容臉色微變: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可話沒說完,他猛地停住了。
很顯然。
他想起來了。
這個話,他的確說過。
那年席思容三歲,嫌棄我做的白糖方糕甜膩,讓我別再送了。
他說他喜歡吃棗泥杏花酥。
那是沈容的拿手點心。
好看,又精細。
我學了很久,好不容易做了出來,就拿給席思容嘗嘗,可他隻吃了一小口,就吐了出來。
讓我別東施效顰,白費工夫。
可此時此刻,他卻拿著白糖方糕,狠狠地咬了一口,卻告訴我:
「我是喜歡白糖方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