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掌櫃忙不迭地點頭應諾,一番安排過後,我們被送往了二樓。
齊鈺坐著輪椅,不方便,掌櫃的貼心地叫了四個壯漢,連人帶輪椅都給抬了上去。
齊鈺坐在輪椅上黑著一張臉,明顯感覺到他在生氣。
我知道,他要走出來,面對的不僅僅是出行不方便,還有各種平日裡不會去在意的細節。
譬如,他要上樓,就得靠人抬上去。
眾目睽睽之下,他的臉面,他的自尊,都被人扔在地上踩了個稀巴爛。
可沒有辦法,我必須逼著他面對,逼著他早日習慣。
如若不然,他隻會成為躲在家裡不敢出門的真正廢人。
齊鈺蘇醒過來後,侯爺曾經找我談過。
他說我雖然是庶女,卻很會審時度勢,是缺點也是優點。
做爹娘的,有時候舍不得逼兒子走出那一步,所以不得不託付給旁人代勞。
而看來看去,隻有我最合適。
侯爺希望,我能把齊鈺從那場陰霾中帶出來。
「若你能做到,就是老夫欠你一個人情,到時候你想要什麼,老夫都會滿足,不單單因為你是我兒媳,這是咱們私下的交易。你婆婆那個人心軟膽小,盡量不要告訴給她,省得她哭起來沒完沒了。」
宣平侯愛子愛妻,值得尊敬。
對比我爹那樣的人,更顯得尤為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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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侯這種身份,什麼樣的妾室不能往回抬?
可這麼多年,他也隻是守著妻子過了大半輩子。
哪怕齊鈺腿斷了,他也從沒想過再生一個好繼承侯府家業。
為著這份拳拳愛子心,我也要答應下來。
如此這般,我每天絞盡腦汁想要拽著齊鈺出門,讓他早點習慣現如今身體的變化。
可我沒想到,世人的揣測與惡毒超出了我的預料。
二樓雅間,開了窗後,正好能一眼看到樓下舞臺的場景。
整個大廳布置成了西域風情,身著西域服飾的男女圍在一起跳舞唱歌。
女子露出大半個肚皮,容貌昳麗身姿嬌美,身上戴著發出清脆聲響的飾品,一動就開始響。
男子們雖然穿著不露,但是個個兒濃眉大眼,鼻梁高聳,一跳舞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
底下人群中不時傳出叫好聲,穿插著店小二來回買賣東西的聲音,好不熱鬧。
我伸長了脖子看得正起勁兒,外頭卻傳來了熙熙攘攘的嘈雜聲。
「……什麼侯府世子,你不會說的是那個雙腿都廢了的宣平侯世子吧?他一個殘廢看什麼美女跳舞?看了也用不上!不如把雅間讓出來給咱們哥兒幾個!」
聽著這大嗓門兒,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從語氣來看,這伙人明顯來者不善。
齊鈺更是面沉如水,一雙眼睛裡翻湧著滾滾怒火。
不多時,雅間的門就被推開了,書平沒能攔住他們。
打頭的是個粗壯的漢子,穿了一身錦衣華服,肚子卻高高地凸起,頭上圍了一圈兒墨狐毛的帽子,看著很有喜感。
那人黑黑的臉上掛著兩撇胡子,身邊跟著好幾位打扮華貴的年輕男子。
他一進門就先對齊鈺拱手:「喲,許久不見,這不是齊世子嗎?」
齊鈺沒有回應他。
那人自顧自地坐到他旁邊,打著商量,「咱哥倆兒也不是外人,你把雅間讓給我,如何?」
齊鈺嘴角輕扯,冷漠地拒絕了:「不如何,本世子覺得不好!」
被拒絕了,那人惱羞成怒一拍桌子:「齊鈺,你別給臉不要臉!我看得起你叫你一聲世子,你如今不過一個廢物,還帶了個美貌丫頭出來,話說回來,這丫頭可真漂亮!你一個廢物,用得上嗎?」
男人話音剛落,眾人齊齊大笑,聽得我心慌。
齊鈺抬了抬眼,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仿佛沒有生氣一樣,隻是我跟在他身邊也知道了他的脾性。
越是不動聲色,越能扎人心肺。
「二皇子,您不佔嫡也不佔長,有空出來找碴,還不如回去多鑽研鑽研怎麼討好其他皇子,我若是你,絕不會把心思放在美人身上!」
原來這大肚子的胡子男就是傳聞中的草包二皇子。
這人行事魯莽,說話辦事從來不過腦子,很不受皇上喜歡,因為辦事總出差錯,過後還得皇上給他擦屁股收拾爛攤子,所以皇上動輒斥責他,二皇子很是夾著尾巴做人,平日裡低調得很。
這幾年皇上身體不好,二皇子大概覺得皇上沒空管他了,又開始無所顧忌了起來。
很明顯,二皇子被齊鈺的話惹惱,頓時怒從心頭起,一挽袖子就要跟他打一架。
隻不過他現在聰明了,因為他也學會了殺人誅心。
被人勸下後,二皇子陰笑起來。
「罷了,我不跟瘸子計較,咱們有腿能走,不像齊世子,隻能坐在輪椅上,衣食住行全靠人伺候!」
這話說得我都聽不下去了,我剛要開口譏諷回去,被齊鈺伸手攔住了。
「沒本事的人才會用言語去傷害別人,真有能力的人也絕不會猖狂成這個樣子。」
二皇子見無法再激怒他,也隻好憤憤不平而去。
臨走之前還看了我一眼,眼神油膩地說道:「丫頭,你這麼漂亮,跟了他可惜了,想通了盡管來我府上找我,保準讓你舒舒服服的!」
這人太過可惡,氣得我原地跳腳,恨不能衝上去給他幾巴掌解氣。
隻是我不能跟他起衝突,那個草包容易衝動,我怕他傷了齊鈺。
話說回來,要論惡心人,還得是齊鈺。
二皇子充其量是個紙老虎,看著張牙舞爪的其實沒什麼本事。
我們兩個硬是等到二皇子心滿意足地落了單,跟著他的那群狐朋狗友都散了,二皇子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也沒騎馬,喝得醉醺醺地被身邊的小廝攙扶著。
等他察覺到什麼的時候,一回頭,兜臉一筐大糞帶著汁水澆了過來。
「呸呸呸呸呸!是誰?是誰?有本事站出來讓爺看看!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糞水是我澆的,趁二皇子抹臉的時候我趕緊爬上了馬車。
那小廝又要照料二皇子,又要抹掉身上的糞水,壓根沒空分心抓我。
還好,今天出門的時候,馬車不帶任何標記,任是誰都看不出來是哪家的馬車。
我這邊還在為自己幹了這麼一件惡心又痛快的事而感到興奮不已,那邊齊鈺就發起了熱。
等二皇子反應過來找過來的時候,齊鈺病倒在了床上。
我抹著眼淚指責他:「二皇子明知世子身體不好,那日還各種言語譏諷辱罵,臨走之前還調戲我,讓我想通了去府上找他!爹,娘,你們要給兒媳做主啊!他欺負相公還不行,又找到門上來,調戲我還不夠,竟然要把屎盆子也扣在我們頭上!我和世子冤枉啊!
「我這就告到宮裡去,求皇上皇後給我一個說法!」
我又哭又罵,一番作態儼然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兒,更何況我這邊還有書平等人做證人,再加上那日看到二皇子調戲我的人也有不少,若是都喊來作證了可就麻煩了,所以二皇子本來理直氣壯此刻也虛了。
他哪裡知道,我是世子夫人?
再說了,他也沒見哪家男人出來看女人跳舞還帶妻子的,心裡一松嘴上就沒了把門的,這才出言調戲了我幾句。
沒想到,這次踢到了鐵板。
二皇子繼昨晚吃了糞水後,今天又吃了閉門羹。
公爹鐵青著臉說一定會參他一本。
這事兒還沒完,不知是誰又傳出來齊鈺徹底廢了,已經不再是個男人了。
剛退燒的齊鈺聽到這樣的消息,一口血又吐了出來。
22
大過年的,宣平侯府籠罩在陰鬱之中。
齊鈺腿上的傷已經不痛了,但是心裡的傷沒辦法愈合。
起了一場高熱,又昏迷了三天,好不容易才好起來,整個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眼神直愣愣地看著床頂,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兒子如此萎靡不振,宣平侯一怒之下告進了宮,他豁出老臉,對著皇上又哭又鬧,說自己要被人逼死了。
唯一的兒子被害得斷了雙腿,好不容易想開了帶著妻子出門散心,還被二皇子語言攻擊外帶調戲他的夫人。
說真的,這事兒哪怕不是發生在侯府世子身上,他就算是個陌生人,二皇子幹的這些事也足夠他被唾沫星子淹沒了。
更別提齊鈺本來就病歪歪的,被他一氣又半死不活了。
皇上身子骨也不怎麼好,撐著上朝又聽到這樣的消息,立馬氣到頭疼。
他拍著龍椅,讓二皇子跪下認錯。
皇子給侯爺磕頭,屬實打臉。
無奈皇上發話了,二皇子憋憋屈屈地跪下來給宣平侯磕頭。
宣平侯一見二皇子磕頭,也趕忙跪下來跟他對著磕,還一副戰戰兢兢怕得要死的模樣。
「這如何使得?如今我府上就剩一個不中用的孽障了,二皇子給老臣磕頭這不是折壽嗎?往後我宣平侯府還得仰仗二皇子呢!」
論扎心,我這位公爹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用最委屈的口吻,把個二皇子氣得面紅耳赤,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僵在那兒尷尬不已。
後來皇上又病倒了,宣平侯就哭,說:「皇上呀,您再生二皇子的氣,也得保證龍體啊!您要是病了,老臣簡直難辭其咎!不如讓老臣遂了二皇子的願,早早地去了吧!」
得,一番唱念做打,又坐實了皇上是被二皇子氣病了。
二皇子學聰明了,他自知嘴笨說不過別人,幹脆關閉府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了個嬌羞大閨女。
又趕在過年的節骨眼上,皇上在病床上都不忘給宣平侯府流水般的賞賜,可見皇上對宣平侯府的偏愛。
隻是因著齊鈺病了一場,整個兒侯府雖然到處喜氣洋洋張燈結彩,卻沒人敢笑鬧。
隻有幾個小丫頭拿著煙花放了幾下,空氣中彌漫著硝石硫黃的味道。
齊鈺斷斷續續地咳嗽著,原本就白的臉上更是毫無血色,身子虛就格外怕冷,純白狐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看著有幾分羸弱之感。
我又想起那個鮮衣怒馬的世子爺。
鮮紅的衣衫,衣袂飄飄,臉上是恣意灑脫的神情,手中握著灰撲撲的燕子紙鳶,騎著馬,蹚水而來。
如今坐在輪椅上,外面是剛下完雪的極冷,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更顯得人憔悴不堪。
我一時心疼,就把他推進了房。
「身子還沒好,出去湊那個熱鬧幹嘛?」
齊鈺嘆口氣,一副哀怨神色。
「在房裡待著都要發霉了,出來透透氣。」
這話聽得我心酸。
我們兩個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卻因為一場意外走到了一起。
他不喜歡我,我知道。
如果不是因為他受了傷,再加上陰差陽錯,我壓根不可能嫁給他。
更別提頂著世子夫人的名頭在外面受人敬重了。
也許他不知道,那一日他騎馬而來,那個鮮活的身影早就走進了我的心裡。
隻是我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他,便把那份悸動掩蓋了起來。
後來嫁了他,哪怕並非我心中所想的好姻緣,我也沒有後悔過。
人活一輩子,遇到了曾經驚豔過自己的人,恐怕這一生都難以忘懷。
所以那日,我在慧賢居遇到了坐在輪椅上的他,那顆平靜的心早已起了波瀾。
我心疼他,我替他感到難過。
後來我娘說,若是你開始心疼一個人,那就代表他入了你的心。
我想,他早就在我心裡生根發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