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為了掩飾自己方才對我的無視,我爹把我娘抬了出來。
我沒有理會他,而是走上前推著齊鈺。
一路沉默,隻有我爹一直喋喋不休地解釋著。
在他心裡,還是嫡姐更為重要。
至於我?
一個嫁給殘廢的衝喜庶女,以後怕是翻不起什麼浪花了。
他忌憚宣平侯,忌憚齊鈺,可唯獨不會忌憚我。
所以,當齊鈺過來要個說法的時候,我爹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地說道:「上回一事,咱們兩家不都說好了嗎?姜嬅嫁過去,侯府就不計較媛兒的事了,怎麼今日世子又提起來,可是誰跟您嚼什麼舌根了?」
那眼神,明晃晃地往我身上掃。
讓我想起來我小的時候。
我爹抱著姜媛,逗得她哈哈大笑,嫡母在一旁神情恬淡地看著這爺倆。
我們一群庶女,年紀大差不差,都在底下坐著,眼巴巴地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姜媛年紀雖小,品性卻壞,她指著我們問道:「爹,你為何不抱她們?」
我爹看都沒看我們一眼,開口便是:「她們如何能跟媛兒比?你是爹的嫡女,以後你娘生了嫡子,跟媛兒一樣,就是咱們府上的小主子,庶出要聽你們的話,要尊卑有別!」
姜媛樂得拍手笑,我爹卻從來沒問過我們庶女會不會難過。
庶女也是他的女兒,可在他眼裡,我們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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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興了,拉著過來說說話,逗弄逗弄;不高興了,就當我們不存在。
養隻狗兒貓兒的,還能給他搖搖尾巴,養我們,隻會是他的賠錢貨。
所以我從來不期待我爹的父愛。
正因為沒有期待,所以才不會難過。
19
齊鈺連個笑臉都沒給我爹。
任憑我爹磨破嘴皮子,他也堅持隻要懲罰姜媛。
「要麼把她也丟進水裡讓她昏睡個把月,要麼嶽父大人當著我的面責打她一頓讓她長長記性!若我有心懲治,恐怕姜媛想要嫁人都困難!」
齊鈺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爹,語氣絲毫不讓,接著說道,「我若是上道折子,參嶽父一個縱女傷人,不知嶽父作何感想?」
我爹沒想到齊鈺不出手則罷,一出手竟然如此毒辣,瞬間被嚇到嘴唇都哆嗦了,他不停地擦著額頭上嚇出來的汗。
盡管急得團團轉,也隻能不住口地說著好話,眼見齊鈺不為之所動,還時不時地回頭跟我說話,他總算福至心靈。
我爹躊躇片刻,訕笑著過來拉我。
「好女兒,一段時日不見,你氣色倒好。」
我對他點了點頭,實在是不知該跟他說些什麼。
他覷到齊鈺緩和了神色,立馬再接再厲,「底下人怎麼回事?五姑娘回來了,還不把柳姨娘接過來?一群飯桶!」
我娘原本姓柳,做了我爹的妾後就成了柳姨娘。
她向來守在後院,尋常從不往前頭來。
既然我爹發話了,我娘很快就被帶了過來。
我娘一見了我,話還沒說,眼眶先紅了。
「見過世子。」
我娘對著齊鈺行禮。
齊鈺微微斜身避過了這個禮,對著我娘點了點頭:「見過姨娘。」
我娘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見他五官精致氣度非凡,心裡先滿意了七分,唯獨那三分,被他的腿所拖累。
隻是我一個庶女,能嫁給侯府世子,已經是潑天的富貴了,哪裡還會去計較那麼多?
我娘規規矩矩地不敢同齊鈺多搭話,隻問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一看就是慈母心腸,跟我爹的冷漠與不聞不問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爹過來湊熱鬧,也隻得到了我娘一個白眼。
我一一回答了我娘的問話,見她氣色比我在家時也不差什麼,這才放了心,想來嫡母也沒找著機會磋磨她。
正趕上飯點,齊鈺毫不客氣地留下來吃飯,但是他死活不去正院,隻肯去我娘的院子用膳。
廚房隻能把早就準備好的席面流水般地進了我娘的院子,差點把嫡母氣死。
我娘不敢坐下來一起吃,隻肯站在我爹身後。
沒辦法,誰讓她是妾,是姨娘。
齊鈺怕她緊張到食不下咽,幹脆讓人另支了桌子,讓我娘去另一桌踏踏實實地吃飯。
又見我神色慌張,伸長脖子看著我娘,一副味同嚼蠟的擔憂模樣,幹脆也讓我坐了過去。
他們翁婿兩個說話也更方便。
我們娘兩個好久不曾同桌吃飯了,一頓飯吃得心滿意足。
也不知齊鈺跟我爹說了什麼。
等姜媛被提到我娘院子裡的時候,嫡母一路哭著被攔在了外頭。
「姜世達!當初你不過是一個落魄舉子,若不是我看中你嫁給你,你怎麼會官至尚書?如今為了個庶女,竟然要拿媛兒出氣!我,我跟你拼了!」
齊鈺絲毫不為之所動,反而對著我爹點了點頭。
薄唇輕啟,說出口的話冰冷無比。
「嶽父大人,開始吧!」
姜媛臉上還帶著傷,手也開了花。
我爹這一次帶著氣,下手難免重了許多。
他拿著藤條,抽了她的手掌心二十下。
這二十下,差點抽斷了她的手掌,疼得姜媛殺豬般地哭號,四五個婆子都按不住,心疼得嫡母在外面一氣兒叫罵不休,絲毫顧不上顏面儀態,仿佛一個失了心智的瘋子。
原來,打在她女兒的身上,她也會難過會心疼。
我還以為她是鐵打的,從來不知難過呢!
原先磋磨我們庶女的時候,可是硬氣得很呢!
卻也是不傷在自己女兒身上不覺得疼罷了!
「多謝嶽父大人,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四姑娘如此跋扈,我原先還以為定然是嶽父教導不力,如今看來,嶽父不是那樣的人。」
齊鈺一副身心舒暢的模樣,對著我爹滿意拱手。
「罷了,飯也吃了,人也罰了,這事兒就當過去了,隻是我還要提醒嶽父大人一句,四姑娘在外頭口無遮攔,囂張跋扈,很容易得罪人,聽說來年春天就要嫁了,嶽父大人為了自己,為了親家,也該好好管教管教了!否則,嶽父大人怎麼得罪的旁人,恐怕都是稀裡糊塗的。」
說著,他拍了拍我的手,不去理會我爹的神色,溫聲細語地說道:「夫人,回吧。」
我看了一眼旁邊疼暈過去的姜媛,心裡沒有半點大仇得報的快慰,反而有種淡淡的失落。
我們本是姐妹,何至於到了如今這般的地步?
倘若她平日裡多讓我們幾分,我們也不會如何地怨恨她。
隻是,嫡庶尊卑有別,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忍讓我們了。
20
回去的路上,雪又下得大了一些,冷風夾雜著雪花打在臉上,有種清冷孤寂的感覺。
齊鈺看出了我的失落,回過頭來問我:「怎麼?我罰她,你不開心了?」
我嘆了口氣,看向車窗外的景色。
因著下雪,馬車走得極慢,路上不見行人,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說這話你可能不相信,她挨打,我隻有兔死狐悲的悽涼感,同為我爹的女兒,哪怕是嫡女,隻要影響到了我爹的仕途,往日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女兒,我爹也是說打就打,那股子狠勁兒,看得我心驚肉跳。」
齊鈺聽了我的話,嗤笑一聲,他的手指輕輕敲擊在了馬車的牆壁上,發出了微微的聲響。
「能爬上來的,沒有幾個是心軟的人,別說女兒了,關鍵時刻,兒子也可以犧牲!」
馬車內瞬間變得靜謐起來,我們兩個再也沒有開口,隻剩下車輪碾壓積雪的聲音。
今年冬天,要麼不下雪,要麼一下就是大半個月,我也有好久不曾見過太陽,隻覺得整個人都懶洋洋地不想動。
就連成日悶在家裡看書的齊鈺都覺得我不正常了起來。
原先我總鬧騰著要出門,現在也老老實實地蹲在家裡堆雪人。
婆母怕摔,站在廊下看了幾眼,指揮著我堆了隻碩大的兔子出來。
「這兔子堆得好,鈺兒屬兔,他見了必定歡喜!」
說著,就讓人從房裡把他抬了出來。
齊鈺一臉的不情願:「兔子有什麼好看的?」
婆母打斷他的話:「你懂什麼叫情趣嗎?把你房內的那對兒鴿血紅寶石拿出來,當兔子的眼睛肯定好看極了!」
婆母年紀雖大,脾性卻還像孩子一樣。
齊鈺掙扎道:「那鴿血紅寶石是宮裡賞的,我還要用來做腰帶呢!」
婆母卻不管那麼多,帶著人就去搜了。
齊鈺腿腳不方便,趕緊指揮我推著他去攔截婆母。
我跑兩步滑三步,最終也沒追上婆母。
雪兔子的眼睛在雪地裡閃耀著豔紅的光,疼得齊鈺捶胸頓足恨不能飛過去摳出來。
這母子二人追逐打鬧,我在一旁安靜得像隻遭了瘟的小狗一樣不吭聲。
齊鈺知道我上次從姜家回來後就一直悶悶不樂,心裡焦急,又不知該怎麼哄我。
幾天下來,眼見我茶飯不思,他怕我有事憋在心裡再憋出個好歹來,又見雪停了,自己轉著輪椅找了過來。
吭哧半天,我依然沒理他,齊鈺輕咳一聲開了口:「天香樓近日來了伙西域人,男的女的都會跳舞,這段時日京城百姓沒有不去看的,你要不要,隨我一道前去?」
我憂愁地對著窗邊的枯枝嘆氣,一臉的意興闌珊。
「好玩兒嗎?」
齊鈺點頭如搗蒜:「好玩極了!人多的時候仿佛逛廟會,還有人端著點心來回穿梭叫賣,西域的胡餅還有香料都不錯,你要不要去?」
他循循善誘地引誘著我。
我又嘆了口氣。
「世子又不陪我一起,我不敢去。」
齊鈺皺了皺眉頭,雙拳握緊了又松開,最終強笑著答應了下來:「原就說讓你陪我去看熱鬧的,我怎麼能不去呢?」
我心裡暗笑,心道我還治不了你?
隻是面上還是裝出一副憂鬱模樣。
「唉!世子盛情難卻,那便一起去吧!」
21
天香樓裡人擠人,門口賣票的需要大聲吆喝才能讓人聽清說的是什麼。
而紈绔自然有紈绔的門路。
齊鈺雖然不在江湖,但江湖依然有他的傳說。
書平推著他,隻肖走暗門,壓根不需要跟人擠著去買票,天香樓的掌櫃親自把他迎了進去。
「世子爺好久不來,小的還以為您忘了我了。」
掌櫃的一臉胡子,膀大腰圓,表情略帶諂媚,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齊鈺興致缺缺地對他擺擺手,指著我道:「今日帶了我家夫人一起前來,給我們找間視野好些的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