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氏一來便讓宮女砸了院子中擺放的酒。
宮女手腳麻利,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就砸得一地狼藉。
不過片刻,就隻剩空氣中飄散的酒香。
我氣得臉通紅:「貴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麼?這是母妃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了。」
方氏臉上滿是不屑:「幾瓶酒怎麼了?若是我想,你這滿殿的東西我便砸了,你又能如何?」
我跪在地上,手顫抖著伸向已經浸入地裡的酒。
「方氏真是放肆。」皇上突然走了進來。
我猛地抬起頭,噙著眼淚:「父皇,母妃的酒,母妃的酒……」根本說不出一句整話。
方氏聽見皇上的聲音倏地臉嚇得隻剩白色,慌忙跪在地上:「皇上,皇上您怎麼來了?」
皇上讓人扶起我,站在旁邊臉上滿是陰沉:「若朕不來,還不知道這後宮是如此,連朕的女兒也敢隨便欺負了,方氏你好大的膽子。」
方氏此刻已顧不得儀態:「皇上,皇上臣妾冤枉,皇上。」
「父皇,這是母妃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了,父皇,兒臣還想著每天帶著酒和父皇一起用膳。」方氏還未說完便被我打斷。
我哭得傷心,一時控制不住就暈過去了。
等我再醒來時,林嬤嬤立馬扶起我:「殿下,方氏被降了位分,禁足兩個月。」
我順勢坐起來,摸著紅腫的眼睛:「那便好,不枉我哭得肝腸寸斷。」
這一切都是我設計的,利用的隻不過是方氏身為女人的嫉妒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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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太子說,母妃和善從不與人結仇,唯一的就是方氏與母妃一同懷孕,父皇隻隨意地看了一眼方氏,反而對母妃重賞讓她生出嫉妒心。
因著一同有孕,母妃經常尋方氏一起聊天,看著母妃華麗的頭飾與衣裳,嫉妒心越來越重。
於是提前買通了太醫,在母妃的藥裡下了重量活血的藥,並且買通侍女企圖讓我們母女一屍兩命。
幸而林嬤嬤是忠心的,察覺不對,立刻告知了皇上,我才得以存活。
所以,這麼多年皇上一直知道我的存在。
那出震怒的戲,不過是借機處置許侍郎而已。
宮中啊,真心是最不可能有的東西。
十七時常為我和太子傳遞消息。
方氏被處置後,十七帶來了一幅畫像。
畫中的女子清麗溫婉,手中拿著一枝桃花笑盈盈的。
這就是母妃了,我和母妃的眼睛確實生得一模一樣。
我的心口又酸又漲,這麼多年,這麼長時間,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才能看見母妃的畫像。
如今,夢裡的人終於能有清晰的臉龐了。
我看了許久,殿中靜悄悄的,隻有我的呼吸聲。
母妃,我一定幫你報仇。
方氏被禁足後,後宮安靜了一段時間,與我來往的妃子也少了許多,大概怕一不小心就被禁足吧。
畢竟也沒人是真心地與我交好。
日子就這麼一日一日地過著,葡萄藤已經纏滿了架子。
真奇怪,如此華麗的宮殿,在我眼中卻隻有葡萄藤是有顏色的。
方氏的禁足還未解,前朝的三皇子又被處置了。
但無人能打探出到底是為何,處置得高調又隱秘。
許多三皇子的人已經偷偷地轉向太子,仿佛知道三皇子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確實不會了。
太子又差人送來好些貴重的玩意兒,大概是想彌補我吧。
我輕笑,主意是我出的。
隻不過是在三皇子的府裡搜出來了一些畫像。
畫中人是我,但是畫卻上不了臺面。
不用看我都能想出來我在畫裡必然是赤身裸體。
皇上當然大怒,親兒子對親女兒有這種骯髒的想法,若是被別人知道了皇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畫被呈在皇上面前時,三皇子的賢名傳得再遠也無濟於事了。
太子剛知道我這個想法時也同樣震驚:「你不在乎你的清白與名聲了嗎?」
我的清白與名聲,比起母妃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處置完三皇子,皇上就被氣病了。
我日日在御前侍候,為皇上親手煎藥,人也瘦了一大圈。
皇上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床前憔悴的我。
我握著皇上的手,哭得不能自已:「父皇您終於醒了,兒臣已經沒有母妃了,可不能沒有父皇了啊。」
皇上憐愛地摸了摸我的頭:「好孩子,父皇沒事了。」
我趕緊喊來太醫。
太醫跪在地上恭敬地回話:「皇上隻是急火攻心,再休養幾日便好了,隻不過不能再受到刺激了。」
我隨便地擦了幾下眼淚:「那就好,那就好。」
父皇醒過來後便由皇後侍疾,我隻每日服侍皇上喝藥,再陪皇上說說話。
隻是,前朝並不知道皇上醒來的消息。
仍然由太子監國。
後宮也已經傳不出去消息了
天要變了。
接到太子消息後,我沉默片刻,帶上了我早就藏好的一壇酒。
服侍皇上喝完藥,我拿出了酒。
「父皇,兒臣昨日問過太醫了,父皇的身子已經好了,可以小酌一杯。」
多日清淡的飲食早就讓皇上厭煩,聽完我說話便迫不及待地拿過酒:「還是你母妃的酒釀得好啊。」
皇上還沉醉在酒香裡,並沒有發現此刻的我臉上再無素日的恭順與溫柔,我面無表情地看著皇上:「那您又為何要害我母妃呢?」
皇上驚覺我的變臉,扔出杯子砸向我的額頭,清脆的聲音在殿裡格外明顯,但是並沒有任何侍衛和太監闖進來。
我理理袖子,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的母妃本應該和心愛的人白頭到老,您卻執意地將她接進宮裡,害得她命喪黃泉。而我本該有母妃疼愛,是您害得我這十年被如此蹉跎。」
皇上氣得手顫抖地指著我:「逆女,你敢這樣同朕說話!」
我嗤笑一聲:「我有何不敢的呢,杯子摔了半天了,這殿中可有闖進一個人?您的前朝早就不是您的了。」
皇上終於意識到:「你們,你們想篡位嗎?」
「父皇,其實您的身子隻是看起來好了,底子裡虧空得厲害,剛才那杯酒就是致命的傷害。」
我走近一步:「對了,太醫說您不可再動怒,這會這麼大的情緒起伏,更是催命符呀。」
皇上吐出一口鮮血,已經沒有坐起來的力氣,躺著床上狠狠地瞪著我:「逆女,朕就不該將你接進宮。」
「父皇,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已經是上了玉碟的公主,您死了我還是公主。」
我強硬地幫皇上掖好被角:「方貴妃是我故意陷害的,三皇子是我和太子合謀陷害的,害我母妃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可是說到底您才是罪魁禍首,您呀,就安心地去吧。」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殿門。
身後是皇上暴怒的喊聲,隻是幾聲就再也沒了聲音。
我面無表情地與皇後和太子對視了一眼,轉身走回了映月宮,後面的事就與我無關了。
母妃,您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若不是這些人,您該長命百歲的,我也至少能見您一面。
皇上駕崩,太子繼位,改國號為永寧。
我親去方氏那裡送了一杯毒酒。
我還真是心軟,母妃去得那麼痛苦,方氏卻不用。
隻一杯毒酒便了卻此生,便宜了她。
我進宮僅一年,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我突然覺得往後的日子沒了盼頭。
我日日上香,但母妃沒來我夢裡一次,我心下了然,母妃是怪我的。
太子登基後,我們就很少聯絡,除了必要的宮宴等場合,我們幾乎不見面。
我們本就沒有感情,不過是互相利用。
我也求了太子放我出宮去,但是他不知思索了什麼,拒絕了。
於是,我們見得更少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也到了及笄的年齡,太後親自為我主持及笄禮,好不風光。
自從及笄後我心中總是不安,太後沒有為我相看人家,皇上也從不提。
我也隻能沉住氣等著。
果然,皇上有別的安排。
皇上走進我殿中的時候,我直覺不好。
這是皇上登基後首次走進我的宮裡,怕不是已經對我的親事有安排了。
「參見皇上。」我恭敬地行禮。
皇上一如從前地坐下自己倒茶,一瞬間仿佛回到了那次談判:「起來吧。」
我心中已經明白,還是多問了一句:「不知皇上來此是?」
皇上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開口:「霍將軍霍忱,皇妹認為如何?」
我捏緊手帕,試探著開口:「皇妹隻是聽過霍將軍的名諱,不甚了解。」
皇上輕笑了一聲:「霍將軍人中龍鳳,南疆與北疆臣服全靠霍將軍英勇,賜給皇妹做驸馬可好?」
驸馬,不是嫁。
我立馬跪在地上:「皇兄,霍將軍人中龍鳳皇妹實在是配不上。」
皇上親手扶起我:「朕的妹妹如何配不上,還是說皇妹已有別的心思?」
皇上看了一眼我的身後。
我的身後是十七。
我後背已經開始冒冷汗:「皇兄,我……」
皇上拍了拍我的手:「皇妹好好地考慮,對了,十七跟朕走吧,有些事需要你處理。」
我倏地抬起頭:「皇兄……」
皇上再沒看我一眼,徑直走出映月宮。
我明白,我別無選擇了。
皇上走了許久,我還是跪坐在地上,林嬤嬤過來扶我的時候,地上已流了一攤淚水。
我的人生從來由不得我選擇。
一月後皇兄召我去養心殿,踏進殿門就看見了一位男子跪著。
殿內的氣氛凝滯。
「參見皇上。」我跪在旁邊。
「皇妹來了,這位就是霍將軍,朕打算將霍將軍賜給你做驸馬可好?」
盡管皇上的聲音很溫柔,我仍然聽出了其中的冷意。
我隻得故作嬌羞:「憐寧都聽皇兄的。」
霍將軍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隨後跪得更低了。
皇上仿佛湊成了一對良人,大笑著:「好好好,朕即刻就擬旨為你們二人賜婚。」
我抬頭看了一眼皇上身旁的十七,他低著頭,垂著眉,沒有表情。
皇上賜了御前的姑姑說要為我教授大婚禮儀。
自此以後我更無法踏出映月宮一步。
變相的軟禁。
我實在是想念沒進宮的日子。
盡管日子很難,但有十七陪著我。
我喜歡在林嬤嬤睡了坐在院子裡看月亮。
十七有時候會突然出現,我沒問他為什麼還在。
於是從我一個人變成我們兩並排地坐望著天空。
我偶爾說一兩句,十七聽著。
但他很多時候不看天空,看著我。
我能感覺到熱切的目光,但我不敢轉頭。
隻是耳朵染上的一抹緋色出賣了我的心。
當時的我隻覺得十七對我來說與其他人是不同的。
但到底是怎麼不同,我說不上來。
直到我進宮,學了許多,我才明白這是心動。
我心悅他。
但我已經是公主了。
直到大婚前我都沒有再見十七一面。
隻是每天窗前的一朵玉蘭花,告訴我他在。
我很想讓十七看見我穿婚服的樣子。
我也這麼做了。
大婚前一夜我穿著婚服在院中坐了一夜。
但他始終沒有出現。
早上梳妝時,我在床邊看見了一朵玉蘭花與一個盒子。
盒子裡是一個镯子。
我摸到了,內圈有我的名字,不是憐寧公主,是知南。
公主出嫁,太後皇上親臨。
十裡紅妝繞城足足三圈,整個京城都沉浸在喜悅裡。
公主府裡每位丫鬟侍衛都穿得喜慶,臉上都帶著笑容。
賓客無一不在感嘆婚禮的盛大,還有好些未出閣的女子眼中滿是豔羨。
除了大婚的兩位當事人。
「禮成,送入洞房。」
終於結束繁瑣的禮儀。
我掀了蓋頭取下冠,隨手扔在一旁。
冠何止是精美,光進貢的寶石就鑲嵌了九塊。
皇兄,這算什麼?補償嗎?
林嬤嬤站在一旁想說些什麼,嘴角動了動還是沒說隻上前了一步。
換上月白色的常服總算覺得舒服一點。
「嬤嬤,你先出去吧,我還有話同將軍說。」
林嬤嬤走出去關上門。
我才細細地打量這間新房。
滿目都是紅色,我的心卻越悲涼。
我倚在桌子旁,輕輕地摩挲著镯子。
十七。
將軍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已倚在桌子旁眯了一會兒。
聽見門響,我迷迷糊糊地抬起頭,隻見似是十七走了進來。
「十七……」我猛地噤聲,整個人清醒過來。
這是公主府。
霍忱先是看見我已經換上了常服有些驚訝,隨後坐在了對面。
我拿起早已備好的茶輕抿一口,看向霍忱。
霍忱生得英俊,劍眉星目,因著長期練武身材也是一等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