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親漠視,嫡母磋磨,妹妹刁難。
我一度以為我破爛的一生會如此持續下去。
直到太子來尋,皇帝下詔,尋回流落民間的公主。
您猜怎麼著?我就是那個公主。
皇帝詔書到府裡時,我才被允許踏進主院。
嫡母和妹妹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但是父親仿佛早就料到,站在一旁沒有表情。
太子仁慈,留下侍衛待第二日護送我進宮。
領完聖旨,我徑直回了院子。
父親沒有攔住我,想來也無話同我說。
回到院子時,那位侍衛熟練地倒了杯水坐在一旁,林嬤嬤站在旁邊,一時寂靜。
我此時才察覺,阿七的到來想來也是蓄謀已久。
小的時候府裡的下人都看不起我,因為我是外室生的女兒,母親死了父親才逼不得已將我帶回府。
又因為我,耽擱父親婚事,沒人願意嫁給婚前就有外室子的父親。
因此父親也對我生出許多怨憤。
直到我五歲終於有人嫁與父親,我以為我終於有母親了,但是那卻是我噩夢的開始。
嫡母生得漂亮,尤其是眼睛,但是那雙眼睛對我隻有凌厲與厭惡,面對父親才顯得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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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明白這府裡仍然不會有人疼我。
嫡母生了妹妹後便越發討厭我,不僅不讓我請安,也不許我參加家宴。
我隻在府裡最偏最遠的院子裡,和林嬤嬤相依為命。
主母不待見,所以我們的日子也格外艱難。
隻得靠賣林嬤嬤的繡品維持生計。
阿七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每次都買走最後剩下的繡品,留下銀子轉身就走。
當時的我並沒有覺得有異常,隻以為是有人看上了嬤嬤的繡品派小廝來買。
畢竟他看起來大不了我幾歲。
一來一往地我們便熟識了。
隻是阿七話很少。
有天阿七買完後沒有立刻就走,站在一旁糾結了半天:「我送你回去。」
那是阿七第一次與我說話。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隻有腳步聲與心跳重合。
分別時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十七。」
後來我隻喚他阿七。
有了阿七的照顧,我和嬤嬤的日子好過很多,至少在冬天也能吃一口熱乎的飯。
嬤嬤也發現繡品賣得好全靠阿七的照顧,於是偷偷地從小門將阿七請進來,專門做了頓飯感謝他。
反正我的院子也從來不會有人來。
那天嬤嬤特意地囑咐我買一隻燒雞,隻是後來大多都進了我的肚子。
嬤嬤舍不得,阿七都給了我。
那天的飯吃得安靜但卻溫馨。
後來阿七也時常被動地蹭飯。
如果日子是這麼平靜,我也是願意的。
但是偏偏妹妹踏進了這個院子。
不知是下人的教唆還是聽見了什麼。
妹妹進來便砸了這院子裡看起來唯一貴一點的花瓶。
指著破碎的花瓶開始大罵:「你也配用這個花瓶,下賤的東西,和你的娘一樣下賤。」
我怒從心起,還沒有張嘴就被嬤嬤捂住了嘴,嬤嬤跪下隻不停地說著:「小姐消氣。」
妹妹瞪著我:「你最好安安分分的,要是像你那個娘一樣,你就滾出去。」
說完甩著袖子就走了。
我氣得臉通紅:「嬤嬤你為什麼不讓我說話?她罵我娘親。」
嬤嬤應該也是委屈的,眼睛閃著淚花:「小姐,咱們人在屋檐下,就算小姐回嘴了,惹來的指不定是毒打是禁足,可橫豎她們沒有丁點兒壞處。」
我隻抱著嬤嬤痛哭:「可是她罵娘親,我的娘親死了這麼多年還要被辱罵,我的娘親又做錯了什麼呢,我甚至都不知道娘親長什麼樣子,就由得她們辱罵。」
嬤嬤緊緊地抱著我說不出一句話。
從那天起,妹妹總是隔三岔五地來我院子,不是辱罵就是砸東西。
這個院子裡連裝飾的東西都不再有。
後來我才知道,隻是因為父親喝醉喃喃了一句母親的名字,惹得嫡母生氣,才有了這一出。
可是妹妹,我連我母親的名諱都不知道。
回憶至此,看著手中的聖旨,我生出一絲快意,從此以後該心驚膽戰、該害怕過不好日子的不再是我了。
待嬤嬤睡下後,我坐在院子裡,隻仔細地看著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宮裡還能不能看見這麼自由的月亮了。
阿七坐在我身旁,似乎想解釋什麼,但也隻是動了動嘴角。
我看著他,相識五年,足夠讓少年成長,他比五年前更沉穩,眼睛也更好看。
「阿七,你是太子的人嗎?」
阿七頓了頓:「是。」
所以從一開始就是得了太子的授意,才會出現在我的身旁。
「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我沒有看他,看著月亮。
阿七沒再說話,我也是。
直到坐到天邊開始泛白,我才起身,沒看他一眼就回屋洗漱了。
隨著太子走進殿中,我隻覺得惶恐,雙手緊緊地握著,害怕觸怒聖上。
進去就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父皇,兒臣已經帶來了皇妹。」
我隻聽見皇上的聲音從上首傳來:「抬起頭來。」
我抬起頭與皇上對視,他的鬢角已經微白,眼神在看見我的時候由平靜轉為了驚喜。
原來這就是我的生身父親,我的眼睛恰到好處地泛上淚花,然後低下頭去。
太子說我的母親是盛寵的貴妃,那對盛寵妃子的女兒應該有一絲憐惜吧。
果不其然,皇上親自扶起了我:「好孩子你受苦了。」
隨即下旨冊封我為憐寧公主,賜居映月宮。
嬤嬤說這是母妃生前居住的宮殿,映月宮看見的月亮最美麗。
皇宮的日子和外面沒有區別,一樣的孤獨。
我隻在冊封禮拜見了皇後和其餘妃子。
其他人也不來我宮中,畢竟我沒有母族,也沒有任何價值,隻等到了歲數嫁出去或和親。
林嬤嬤說我的母親就是普通百姓,非常俗套的故事,微服私訪的皇上邂逅了天真爛漫的女子。
隨後便要接進宮裡。
母妃當時並不願意,已經與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定親,隻等金榜題名來娶親。
但是誰能忤逆天子呢。
就這樣,母妃被迎進宮裡。
而青梅竹馬的哥哥就是我的父親許侍郎,所以在母妃被害時,林嬤嬤才抱著我找到了父親,懇求看在往日情分的面子上收留我。
而父親因為母妃被迎進宮心生怨恨,但又留著一絲情意,於是收留我們,卻不管不問。
自始至終無辜的隻有母妃,被歡喜地迎進宮卻死在宮裡。
盛寵的貴妃,沒有母族誰都可以拿捏,誰都可以欺負,一如今日的我。
送我回宮那天,我問太子能不能把十七給我當侍衛。
太子隻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讓十七跟著我。
待我在宮中熟悉後,我才明白,太子助力找回我這個流落民間的公主,隻是為了奪位多一份籌碼。
靠著皇上殘存的情意。
畢竟在林嬤嬤說來,當時母妃的榮寵都快壓過皇後。
母妃惶恐,皇上卻不懂,一味地盛寵,給母親招來殺身之禍。
母妃死後皇上或許是後悔的,時常拿著母妃的畫像凝視,所以太子才從我下手。
沒有母族的公主,於我有救命之恩的太子。
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太子的陣營。
我根本無從選擇。
皇上應該是很喜歡母妃的。
我回宮後,時常召我,讓我陪伴。
我從皇上口中了解母妃。
皇上說我的母妃最是活潑,夏天在御花園捕蝴蝶,冬天在院子裡堆雪人。
釀的一手好酒,喜歡在自己宮裡喝酒賞月,也不爭寵。
皇上總是透過我看母妃,他說我的眼睛和母妃長得最像,一樣的杏圓眼,一樣的平淡。
怎麼能不平淡呢,在這孤寂的宮裡。
皇上每次見我大多說的是母妃,我隻在旁靜靜地聽著。
後來說無可說,皇上才問了一句:「你在許侍郎家過得好嗎?」
我沉默片刻,隻說:「許侍郎公務繁忙,我們不常見面。」
皇上收起笑容不怒自威。
第二天召了林嬤嬤過問,聽完我在許家的日子便大發雷霆。
隨後兩天太子說,許侍郎被連降兩級調任至青城,一輩子不許回京。
太子握著手中的茶杯,輕輕地搖晃:「皇妹一句話許侍郎這輩子回不了京城,連你妹妹定的娃娃親也吹了,那家人恨不得和許侍郎劃清界限,離得遠遠的。」
我淡淡地看著太子:「十七既是皇兄身邊的人,皇兄應當知道我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隻是不許回京,吹了一樁婚事,算是什麼懲罰嗎?況且,他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卻不管不問,難道不是藐視皇家嗎?」
太子笑了笑:「那皇妹可要利用好父皇的憐惜,不要用錯地方,不然……」似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十七。
我明白,在這深宮裡,唯一能拿來威脅我的就是十七。
最初的十七應該也隻是太子安排在我身邊監視我的。
但對太子來說不值一提的小恩小惠足夠我和林嬤嬤活下去。
十七的出現就像是黑暗中裂出來的一束光。
五年,也足夠話本子裡的故事發展了。
和十七相識的第一個生辰,他送了我一隻素銀簪子。
當時我隻覺得太過貴重,十七說:「女孩子總要有一件首飾。」
我便收下了,但我不敢帶。
我怕被妹妹看見。
於是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床底下。
直到進宮才敢戴在頭上。
如今這隻簪子卻在滿頭珠翠裡顯得毫不起眼。
我伸手摸了摸發飾,喚來侍女:「院子裡搭個架子種葡萄吧。」
我和林嬤嬤當年連飯都吃不飽,何況水果呢。
唯一吃過的還是十七帶來的幾顆葡萄,他說是他差事辦得好主子賞的。
我永遠記得那幾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汁水和甘甜撫平了難過的日子。
以前的十七像冰山,但是那幾顆葡萄讓我窺見了一絲融化的冰山。
林嬤嬤與我談起母妃時,我聽見了不一樣的版本。
林嬤嬤說母妃當年進宮隻身一人,身旁的丫鬟都是各宮撥來的眼線,隻有林嬤嬤是皇上御賜的。
母妃當年剛進宮很不安,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鳥,看起來衣食無憂,實則是禁錮。
母妃沒有撲蝴蝶,也沒有堆雪人,隻有釀酒是真的。
母妃根本不願意出門,隻是每日坐在院子裡發呆。
所以我眼中的平淡才像母妃,我們都覺得這富麗堂皇的皇宮是禁錮。
我心下默然,皇上根本不記得母妃,隻是給心中所謂最愛的妃子營造了他願意看見的樣子。
隻是因為沒有見過這般自由的女子。
所以便要將自由鳥兒的翅膀生生地折斷,讓它時時地望著天空,但再也回不去天空。
許是皇上發怒,各宮突然意識到我在這宮裡不是那麼透明,漸漸地有人開始與我走動。
首先尋來的便是如今的貴妃方氏。
不得不承認,方氏生得極美,一顰一笑皆引得人無法移開目光,襯得頭上的簪花都失去了光澤。
隻一點,她的眼睛同嫡母的眼睛一樣,一樣的凌厲,含著一樣的厭惡。
我不懂她對我的敵意何來。
但我還是乖乖地站起來行禮:「參加貴妃娘娘。」
方氏四處看了看,隨意地坐在主位上:「起來吧。」
我靜靜地站在一旁,思量著方氏來的目的。
如今皇上雖立了太子,且太子由中宮所出,但是方氏所出的三皇子賢名在外也引得不少人追捧。
但是這和我這個沒有母族的公主又有什麼關系呢。
方氏也在打量著我,看我規規矩矩地站在下首,嗤笑一聲:「你倒是個守規矩的,比你娘可好多了。」
又是娘親,我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微微地吐了口氣。
我仍低著頭不說話,她大概也覺得無趣,又走了。
我盯著她的身影若有所思,看這樣子,方氏和我母妃應當不太合得來。
隻是為何要特意來一趟呢。
我差人將太子請了過來。
太子不慌不忙地走進來,臉上帶著一貫溫和的表情。
拿起桌上已備好的茶水:「父皇果然疼愛皇妹,這剛進供來的頂好的雪頂含翠,已經在皇妹宮裡了。」
我笑了笑:「茶葉而已,皇兄若喜歡,盡管拿去。」頓了頓,「隻是皇兄,我想聽聽有關母妃的事,不知道皇兄能否為我解惑?」
太子放下茶杯,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好啊。」
屏退了侍女,隻剩我們二人。
我仔仔細細地聽完了母妃在皇宮裡短暫的一生。
聽到最後,我忍不住摔了茶杯。
太子俯身在我耳旁低聲地言語了一句。
我定定地看著他:「我答應你。」
當晚,我從映月宮的樹下,挖出來了母妃沒喝完的酒。
第二天與皇上吃飯時我拿出了準備已久的酒。
「父皇,還記得母妃釀的酒嗎?」
皇上臉上閃過一絲驚喜,沒有讓侍衛檢查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杯。
「你母妃釀的酒是這宮裡最好的,也隻有你母妃的酒才能讓朕覺得放松。」
我站著親手為皇上添酒。
聽著皇上的回憶嘗試在腦海中構建出母妃的容貌,還是失敗了。
「父皇要是喜歡,兒臣天天帶著母妃的酒來找您,這還有好多呢。」
皇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懷念。
自此,皇上用膳都喚我帶著母妃的酒去,不管旁邊是否有其他妃子。
不過幾日方氏已然沉不住氣,殺進了映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