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將軍,你我都知道這樁婚事是不得已為之,所以我想有些話今晚得說開。」
霍忱挑了挑眉,似乎是沒有想到我會如此開誠布公。
「尚公主必然會奪了你的兵權,我很抱歉。」
霍忱也變得嚴肅起來:「這怪不了殿下。」
我繼續開口:「我知將軍有心上人,隻是不能貿然迎進府,需得等上一年,不然對將軍和那位女子的名聲都不好。隻是委屈了她隻能做妾。」
霍忱沉默片刻:「殿下為何成全臣?」
我看著他:「隻是希望你們有情人成眷屬。」
而我不能。
霍忱指著那杯合歡酒:「那這酒……」
我擺擺手:「這當然是你同你心愛的女子一起喝的,同我喝什麼。」
我站起身:「西院已經收拾好了,將軍去那邊睡吧,其餘的明日再商量。」
霍忱點點頭走了出去。
我朝床榻走去,累了一天隻剩疲憊。
剛躺好在床上,我的心髒突然開始絞痛。
痛得我不能呼吸,甚至喊不出聲。
疼痛感持續了半炷香,我終於緩過神,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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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這劇烈的絞痛為何,隻躺在床上睡過去了。
第二天我便讓人取了府裡的裝扮,隻剩公主府的大門上還留著紅綢。
起碼看起來是喜慶的。
皇上特意下旨不必進宮拜見,好好地相處培養感情。
何來的感情?虛偽。
待我收拾完走到花園裡,霍忱已經等候多時了。
我們二人一同品茶,倒有了幾分和諧。
良久,霍忱放下茶杯:「殿下同我想的不太一樣。」
我看向他,倒有些新奇:「將軍也是。」
「殿下是如何得知芸娘的?」霍忱帶了幾分緊張。
「宮裡的人什麼不知道呢。」
我垂下眸:「希望她不會怪你。」
霍忱在一旁沒有說話,想來現在已成定局,不論解釋什麼都顯得不可信。
我敲了敲茶杯:「這樣吧,三月後府裡辦一場賞花宴,我同李小姐解釋。」
霍忱的臉上滿是真誠:「那多謝殿下。」
我看向院中載滿的玉蘭花。
我已經無可奈何,又何必拖著別人難過呢。
日子過得很快,除非有事我與霍忱基本不怎麼見面。
對我們來講,這樣大家都輕松一點。
賞花宴那日各府的小姐都來了。
明明年齡相仿,但是瞧著她們我還是覺得我好像已經枯萎了。
我應付完前面的賓客後,借著更衣的名頭走進了後院。
李小姐已經等候多時了。
她很害怕,手不停地絞著帕子。
不會是已經腦補了一番宮鬥大戲吧。
我剛走近李小姐立馬跪下行禮:「參見殿下。」
我扶起她,輕輕地拍了兩下她的手以示安撫。
「李小姐,我今日請你來,是想同你解釋一下這樁婚事。」
李知芸嚇得臉都白了:「殿下,我和將軍我們……
我拿起帕子擦了擦她額頭冒出的冷汗。
「這樁婚事是皇命難違,但是將軍絕對沒有負你,你盡管安心。」
李知芸睜大眼睛不知道說什麼:「殿下,您這是?」
「我今天是想問你,你可願進府?」
李知芸滿臉寫著不解:「進府?進哪裡?」
我哭笑不得:「自然是公主府,隻是要委屈你隻能做妾。不過這都是對外說的,進了府你和將軍住在西院,若你想同我聊天可來東院找我,我不會打擾你們。」
李知芸消化了半天:「是將軍請您來詢問我的意見嗎?」
「這是我們倆商量的最好的結果。」
「可是您為什麼要……」
「我隻是希望你們有情人成眷屬,我和將軍本就無意呀。」
李知芸思索了半天,我也不急,隻喝茶等她。
許久,李知芸臉上泛起紅暈:「他不負我,我也不負他。」
我看著她笑了笑:「那就好,你父親那邊將軍會去親談的。那我就等你進府。」
李知芸羞得說不出話。
真好,他們還有機會在一起。
太後宣我進宮,總是催我生孩子,每次這時候我不答隻低頭聽著。
說了許多次,太後見我這樣索性也不說了,隻拉著我聊天。
我與皇上也從未再見過。
自然也不曾見過十七。
春去秋來,一年時間過得很快。
眨眼間就到了李知芸進府的日子。
霍忱牽著李知芸的手來拜見我,我早已提前說了不必,他們還是來了。
李知芸規規矩矩地行禮,還要敬茶。
我接過茶扶起她:「咱們就不必敬茶了。」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禮物,放在最上面的是一隻翠綠的簪子,上面點綴了珍珠,花樣也簡約大方。
李知芸拿著禮物又要跪下謝恩,我趕忙扶起她:「我們之前不必如此,我年長你一些,喚你芸娘可好?」
芸娘的性子也頗為直爽:「那我可以喚殿下姐姐嗎?」
芸娘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我,甚是可愛:「當然可以。」
芸娘拉起我的手:「姐姐,我小時候可羨慕別人有姐姐了,如今我也有姐姐了。」
我回握住她的手:「從今往後我就是芸娘的姐姐。」
我以為我們的日子還會和以前一樣。
但是芸娘每天都跑來找我說話,要不就是帶著自己新學的糕點過來,要不就是坐在我旁邊陪我發呆。
有時候還拉著霍忱過來一起用膳,我們三個硬是處成了好朋友。
就連林嬤嬤都說,芸娘進府後我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怎麼會少呢,芸娘這樣熱情又開朗的女子,就像太陽一般,照得我的心都熱了。
我尤其喜歡看著院中的玉蘭花發呆,芸娘就坐在旁邊安靜地陪著我。
隻一次芸娘小心翼翼地問我,「姐姐很喜歡玉蘭花嗎?」
我愣了一瞬:「也不是,隻是有人送過我玉蘭花。」
芸娘放下手中的刺繡,笑著說:「那個人一定心悅姐姐。」
我不明白這二者有什麼關系,露出疑惑的表情。
芸娘故作神秘地湊到我耳邊:「因為玉蘭花象徵著純潔的愛呀。」
純潔的愛。
我心中思緒翻滾。
十七他,是這個意思嗎?
可是自我大婚後,我的窗外再也沒有那一朵玉蘭花了。
如果是,他是怪我的嗎?
芸娘看我露出難過的表情,頓時慌了神:「姐姐…」
我硬擠出一個笑容:「沒事。」
或許他是怪我的。
太醫時常來府中請脈。
總是說我思慮過重,對身子不好。
我也隻能笑笑說我記得了。
但我能感覺到我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我總會想起沒進宮前的日子。
也總會想起十七陪我看月亮的夜晚。
可是十七從未入過我的夢。
所以我更思念他。
終於有一天,病來如山倒。
隻是小小的風寒但卻帶出了許久的心病。
我在床上昏迷了很久。
我夢見了很多。
夢見了許侍郎一家,夢裡的嫡母還是那樣美麗,妹妹也是用同樣厭惡的眼神看我。
我還夢見了父皇,夢見他看著我說好孩子你受苦了,又夢見他最後恨極我的眼神。
我也夢見了太子,夢見他與我合謀,也夢見他賜婚時眼裡的不忍。
我終於夢見了母妃,母妃同畫裡一樣溫柔,慈祥地摸著我的頭說:「母妃不怪你,母妃希望你長命百歲,但是母妃沒能讓你開心地長大。」
但是沒有十七。
我走遍我們同行過的所有地方,都沒看見十七。
終於,在賣刺繡的那個路口,我看見了十七的背影。
我邊跑邊喊:「十七!十七!」
十七始終不回頭,我也無法靠近他。
然後我醒了。
床邊趴著睡著的芸娘,我抬起手剛碰到她的臉,她就醒了。
芸娘還沒張嘴,已經流出兩行清淚:「姐姐,你快要嚇死我了姐姐。」
我擦去她的眼淚:「沒事的芸娘,姐姐醒了,快去休息吧,都憔悴成這樣了。」
芸娘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不走,我要陪著姐姐,我要等姐姐好了和我一起堆雪人。」
「好, 姐姐好了陪你堆雪人。」
說是陪芸娘堆雪人,其實是芸娘堆我坐在旁邊看。
我的身體每況愈下, 時不時地還會咳出一口血,已經不能勞累了。
芸娘堆了兩個雪人,照著我們的頭發擬出發髻, 還插上了首飾。
「姐姐看,這是我和你。」
我打趣她:「那將軍呢?」
芸娘叉著腰:「我要和姐姐一直在一起,將軍無所謂。」
我被逗得笑出聲,開始對往後的日子生出期待。
有時我坐在屋裡, 看霍忱和芸娘打情罵俏, 我還會同林嬤嬤說:「你瞧, 他們感情越來越好,指不定我呀馬上就有兒子了。」
林嬤嬤也笑著:「將軍同芸娘的感情是深厚。」
「是了,我也算是做對一回了。」
芸娘羞澀地站在花園裡:「忱郎最喜歡我什麼呀?」
霍忱拉過她的手:「眼睛。」
「為什麼?」
「因為你的愛全在眼睛裡,一看就知道了。」
我忽地想起我也曾經問過十七我哪裡最好看, 十七說眼睛。
不管我怎麼問,他也不說為什麼。
隻笑著看我。
原來他一直知道。
太醫再來請脈時, 跪在地上猶豫了許久,才張口說:「殿下不可再勞心傷神, 長此以往不是長久之相。」
我還未說話, 芸娘已經氣得開始罵他:「你胡說, 姐姐身體明明很好,肯定是你醫術不好, 換個人來看!」
原來芸娘這般溫柔的女子也會罵人。
我拍拍她的手:「太醫隻是實話實說,芸娘罵他做什麼。」
芸娘眼眶裡已經泛起淚花:「姐姐要長命百歲, 以後有了孩兒還等姐姐賜名,老了我還要和姐姐一起賞雪煮茶。」
「我知道,芸娘。我答應你,不哭。」
但是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每次醒來看見的都是眼眶紅腫的芸娘, 我隻能擠出笑容,告訴她我沒事。
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很勉強。
過了半年,我的身子略有好轉。
我也能坐在院子裡陪芸娘繡花。
芸娘又變成了以前活潑開朗的孩子。
久違的霍忱也踏進了東院。
他每次都買走最後剩下的繡品,留下銀子轉身就走。
「永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好像看出了難過。
霍忱坐下後,長吸了一口氣。
「前些日子殿下昏迷,嘴裡呢喃了幾句十七。我想這是殿下的心病。」
我的臉上已然沒了表情, 隻是木著臉聽他說。
「我想若是將此人請來,殿下的病或許就好了。」
霍忱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 艱難地開口:「但我尋了許久都沒有消息, 最後隻得進宮打探。」
「得知,十七已經……已經……」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子:「十七怎麼了?你說啊!你快說啊!霍忱。」
「十七已經死了, 就在大婚當晚,陛下親賜。」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死了?」
我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眼前發黑,耳朵一陣陣地發鳴, 再聽不見別人說話, 腦中隻有一句「十七死了」。
我暈過去了。
我聽見芸娘在我耳旁喚我,但我沒有力氣回應她。
我的意識起伏片刻,還是沉了下去。
我做了和上次一樣的夢。
夢裡的人都沒變,十七也還在那個地方。
隻是這一次, 我走到了十七身旁。
十七轉過身來,笑得溫柔。
他說:「知南。」
永寧三年,憐寧公主薨。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