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剛才還虎了吧唧的一群孩子立即低下頭,怏怏地往外挪步。
七哥拎著藥框從外面回來,看見的就是一堆癟著嘴挨罰的小家伙。
他好笑地多看了兩眼,然後就收獲了一堆求救的狗狗眼。
「十七啊,你火性真大。」
掀簾進來後他笑得厲害:「都受傷了還不忘訓人,整個王府也就你最厲害。我擱牆外都聽到了你兇巴巴的聲音。」
「不兇不行,一個個的都能上發揭瓦了。上次我不過就是外出幾天,回來後賬房先生生生哭暈在我面前,說掙的完全不夠他們嚯嚯的。」
「阿爹那性子又隻管撿不管養,弟弟妹妹們活著就行旁的他都不在乎,這可如何是好!」
說著說著我的傷口又疼了,我龇牙咧嘴整張臉都扭曲了:
「疼死我了,十六姐硬是讓我臉朝下砸了兩棵樹才接我,我要是傷口長歪了就找她賠!」
「你還有心思找她啊,快去找阿爹吧。」
見我一個勁地嘀咕,七哥好笑地戳戳我的額頭:「你亂來的這一通可是氣壞了他,等著阿爹找你算賬吧小十七!」
「我!我才沒有!」
下意識反駁兩句,我又想起擅自離開王府獨自回京的事,還有後面硬壓著十六姐不讓她救我,非要證明自己在那一家三口心裡很重要的事。
如今想來,可不是亂來嗎。
垂著頭,我喪氣地一步一挪往內院走,沿路的弟弟妹妹們好奇地打量著我,見我肩上有繃帶,個個眼眶都紅了。
「十七姐!誰欺負你了!我咬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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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嗚嗚嗚……十七姐你受傷了!」
「敢欺負我們家的人,我弄不死她!」
「是誰!十七姐你說是給搞的!我今天就去把他家茅廁炸了!」
「我!還有我!我往他家門口潑大糞!」
「我……我在屋頂尿尿……」
各式各樣的聲音齊齊響起,吵鬧的安靜的,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我的時候都是關心且擔憂的。
我捂著臉忽然哭了起來,為自己端起碗來找碗的可悲行為深深感到歉意。
明明我一直憧憬的親情就在身邊,我到底是為什麼執著於那一家三口,以至於執念成魔,在阿爹說要和誠王家互換庚貼時我跑了。
其實阿爹這些年對我很好,我隻在外流浪三年就被他撿回了家,雖然日子清貧,但是他很疼我。
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一身陰謀詭計使得利索以外,別無他長。
也不能像哥哥姐姐們一樣習文習武,幫阿爹管理王府統帥軍營,可他對我的愛一點都沒弱減。
那些年跟著他肆意在邊關,衝向草原打韃子的日子真的很瀟灑。
隻可惜我辜負了阿爹的疼愛。
想到這我吸吸鼻子,推開內室的門,對著首座的高大男人哼出一聲鼻音:
「阿爹。」
「醒了?」
粗渾的聲音在前方響起,不過一剎男人就跨步到我面前。
他揉揉我的頭將臉貼在我的發頂,聲音哽咽中帶著沙啞:
「你不想定親就和阿爹說啊,做什麼要跑那麼遠。」
「差一點,就差一點你十六姐就跟丟你了。」
「你和阿爹說找到線索了想回去,阿爹不會攔你,隻會為你高興。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好嗎,聽到十六說你在那邊受了委屈,阿爹的心像被熊撕了一樣。」
「我放在心裡疼得巴巴的十七啊,阿爹這輩子都沒想過對你動手,他們怎麼敢啊!那個老女人怎麼敢啊!」
他的手攥得很緊,拇指上的狼頭扳指死死的嵌入手掌摁破了皮。
我忽然放聲大哭抱著他,像是迷路了好久終於歸家的遊子,哭著將那些委屈都吐露給阿爹聽。
「他們……他們嫌棄我……楊天成捂著……鼻……鼻子……」
「那個男人叫我不準出來……女人也不許……不許我和楊雲舒爭……」
「他們不喜歡我……不準備把我回來的消息告訴外面的人……我在那像個幽靈……嗚嗚嗚……阿爹……我像個幽靈……」
「還有甘果!!!」
那個果子已然成了我新生的夢魘,我哭得瘋瘋癲癲,嘴裡不斷重復著那兩個字。
阿爹聽得落淚,將我抱在膝上不停地給我擦,可我還是哭,一直哭。
從前在那個家裡,我哭是因為我爭不到自己該有的,所以我哭。
如今我哭是因為阿爹的疼愛,阿爹他心疼我,所以我哭。
同樣是哭,前者如同細小的針在扎,後者則是如同去了病痛一般渾身舒坦。
我在阿爹懷裡哭到睡著,直到做夢還在小聲哽咽。
他替我細細抹去眼淚,粗大的巴掌小心翼翼地拍著我的背,像剛把我撿回家時那樣小聲哄我睡覺。
「別傷心了小十七,有阿爹在呢,阿爹給你做主。」
「他們不疼你是他們沒有福氣,阿爹不會,小十七永遠都是阿爹的好孩子,是阿爹從死人堆裡找到的寶貝。」
「別哭了小十七,他們不值得。」
太陽還未落下,盤踞在北三省號稱將軍王的祁雲苼,他的掌上明珠便已入睡。
那些他撿來的孩子像是嗷嗷待哺的狼崽子們一樣,停在門外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臉上全是戾氣。
祁雲苼推開門,所見的就是這群眼裡泛著陰森光芒的孩子。
「阿爹,姐姐睡了嗎?」
其中一個女孩問道:「十七姐姐哭的好傷心啊,阿爹,我可以去殺了那戶姓楊的嗎?」
「我也一起去。」
怯懦的男孩舉起手:「十七姐對我最好了,我可以為她破例殺女人。」
「阿爹,我也想去!」
「還有我!」
初出茅廬的崽子們爭著搶著要表現自己,祁雲苼摸摸眼角的傷疤冷笑一聲:「閉嘴。」
「給她報仇還輪不到你們,我這個當爹的又不是死的!」
「再說了,你們現在講也晚了。」
「誠王家的那個小瘋子打從知道十七受傷後就不見了,這會估計已經快到京城了。」
「敢傷我的小十七……」
祁雲苼咧開了森白的牙齒:「做好生不如死的準備!」
08
我養傷這段時日,大家在我面前很是忌諱提及「楊」這個字。
就連阿爹剛撿回來的 5 歲小不點,都被大家叮囑不可讓我傷心。
我好笑地看著大家小心翼翼的姿態,內心的感動和無措淹沒了我。
往前種種都不做數,珍惜眼前人才是真。
喜我者,我惜之;嫌我者,我棄之。
我該放下了。
這裡才是我的家,鎮守北疆的將軍王祁雲苼才是我在這個世上的至親之人,其他的就算了吧。
有生緣無養緣,我們這一生注定到此為止了吧。
想到這我低頭擦了擦汗,喚那些調皮的小崽子們從楊梅樹上下來,一同回家。
卻不想抬手間見一少年站在河畔,直勾勾地看著我。
見我望過來,他趕緊側過臉假裝看別處,整個人古古怪怪的。
不過我也不當回事。
北疆邊關驚訝我這個養女被阿爹當掌上寶的人都會偷偷來看我,每一個都像他這樣,我都被看麻了。
所以見他不自然地拽拽衣袖,踢踢腳邊的小土堆,我好笑地走過去遞了一捧楊梅遞給他:
「喏,給你。」
「吃完趕緊回去吧,夜晚的山林不太安全,早點回去也免得你家裡人擔心。」
說罷,我抬抬手示意他接著。
他沒要。
準確來說他是準備伸手的,結果才剛抬起,他似乎看到了什麼,驚慌失措地把手往衣袖裡藏。
估摸著是有些不好意思,我看到他的衣服有些幹涸的硬塊,腳下靴子也有圈圈點點的褐色斑點。
不過這也沒什麼,在邊關什麼打扮的我沒見過。
我轉身喊了聲弟弟們,隨手扯了塊他們的手帕包了些楊梅遞給少年。
我牽著弟弟妹妹們的手,浩浩蕩蕩地從另一側的小路往回走。
身後的少年還在看著我,或者說除了一開始被我發現後的慌張以外,他一直都在看我。
「挺可憐的。」
我和三十二妹嘀咕:「好像嗓子不太好,都不會說話。也不知道他在家會不會受欺負。」
「不會的姐。」
三十二妹吃得滿嘴紅:「那家伙看著打扮普通,實則身上那套衣服貴得很,一看家境很好是個受寵的,否則絕不會穿那身。」
「我之前叫阿爹給我買一套這種,阿爹叫我一邊去。」
「啊?」
我有些吃驚:「那不就一身灰不灰白不白的布衣嗎?」
「才不是嘞,那料子可是殺人劫貨最佳選擇,不沾水也不積灰,那什麼血水滴上去一下子就落了,特別棒。」
三十二妹笑嘻嘻:「不過像他那樣折騰的話還是多少有點印子的。」
「對,他身上被濺的血點可真多!」
二十七弟咧嘴憨笑:「那密集程度,隻能是正面劈砍才會濺到的。嘖嘖嘖,白浪費一身偷襲的好裝備。」
「就是,換我來絕對一滴都不會沾,他就是個廢物!」
「就你?上個月武鬥被我一腳踹下去吃灰的你?」
「什麼一腳吃灰!明明你是不講武德搞偷襲!」
「呸!菜雞就是菜雞,少裝蒜!」
「你才菜雞!你全家菜雞!」
「你全家才是菜雞!你阿爹阿母姐姐哥哥都是菜雞!」
「菜雞菜雞!!」
「是你是你是你!!」
夾在中間,我宛若進了個龐大的雞仔群,聽著四面八方嘰嘰喳喳的「你全家來全家去」,我捂著頭深感無力。
就有沒有一種可能,大家都是一家人。
你全家也是我全家?
很好,今天的弟弟妹妹也是一群搗蛋鬼。
我左手妹妹右手弟弟,挨個敲頭一遍罰他們去蹲馬步,什麼時候意識到錯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然後這群小家伙給我一直蹲到天黑還理直氣壯覺得自己棒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