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承恩公老夫人是皇後的親娘,耳閉的毛病有一年多了,還伴隨著頭暈,吃藥、按摩、針灸都試過了,總不見好。
老夫人在府裡發脾氣,德寧公主去看她,提起了我。
我懂醫術,承恩公府眾人是知道的,但一直以為是小打小鬧隻學了點皮毛,就算是德寧公主推薦,他們也還是不信我。
是老夫人受夠了耳聾頭暈的折磨,又聽許多人提起我醫術高明,非要把我請過來。
結果我三劑藥把她治好了。
太醫院院判特地到將軍府討教,連來五天,對我刮目相看。我趁機問他借太醫院的醫典和診籍。醫典他借了,但診籍按規定是不能帶出宮的,他讓我進宮的時候來看。
承恩公老夫人感激我,要給我做媒。
她有一個排行第五的孫子,比我大七歲,是個紈绔子弟,貪玩不肯成親。但我出入承恩公府,偶然與他碰到時,他看了我好幾次。老夫人覺得我們有戲。
章五就是德寧公主說的那位喜歡養狗的表兄。長相俊俏,性格惡劣,手底下養了三條惡犬,每一條都有半人高。看誰不順眼,他就放狗咬人,承恩公府一年有半年的時間是在為他的事跟別人賠禮道歉。
老夫人隻知道他看了我好幾次,卻不知道他的眼神冰冷陰寒,好像野狼看見了自己的獵物。
她安排我們單獨相處。
章五在荷花池邊等我。
初秋的天氣已經有了涼意,滿池荷花剩了殘枝,實在算不上好風景。
「章五公子。」我同他見禮。
「你就是樂安縣主許平安?」他上下打量我,目光很不友好,「挺有本事啊,暈一次就撈了個縣主,就是可憐了景嬤嬤,聽說她被姑母罰去了浣衣局,樂安縣主你不會覺得良心難安嗎?」
我笑了起來,我說:「章五公子,我覺得你挺搞笑的,你明明——什麼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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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眼中殺意浮現,而後忽然發難。
一聲口哨,三道黑色的影子由遠極近向我撲來。落入荷花池的瞬間,我拽住了章五的衣袖,他帶著錯愕的神情和我一齊掉入水裡。
我會水,章五也會水,他抓著我的手臂把我往水下拉,往湖心拉。我乖乖配合,省了他不少力氣。但還未到湖心,他忽然覺察出不對勁,回頭,一根銀針飛快地在他脖子上扎了一下又收回。
那銀針淬了麻醉散,泡了水,功效沒有那麼強,那足夠讓章五短暫昏迷。
在水裡短暫昏迷,沒人救,就會長久地死去。
章五捂著脖子,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他大概做夢都沒想到,他會死在一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手上。
他的眼裡有了恐懼,眼神慢慢渙散。
我看著他,無聲說了四個字。
殺人償命。
章五那三條惡犬脖子上掛的狗牌,和當初我撿到的那塊,一模一樣。
他就是殺害我娘的兇手。
從我踏進承恩公府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怎麼弄死他。
12
章五撈上來就沒氣了。
我吊著一口氣昏迷了三天三夜。
皇上每天都派人來問我的情況,第四天的時候我醒了,許爹帶著人去承恩公府,把公府的大門和匾額砸了。
承恩公死了孫子,壞了門面,但還是得來跟我道歉。
等我好點,皇後也召我進宮安撫。
我很識趣,雖說這事因章五而已,但到底他死了我還活著。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拉五公子的。隻是我娘是被狗咬死的,我一看到狗就失了方寸。」我紅著眼睛,一副很內疚的樣子。
皇後有瞬間的怔愣,然後說:「不關你的事,是小五頑劣。」
她的眼睛紅了,臉色也很憔悴。看著我的眼神雖然極力掩藏,但控制不住的憎惡和憤恨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章五自幼喪母,是在皇後跟前長大的,皇後很喜歡這個侄子,也是仗著皇後的恩寵,章五才如此放肆。
但這隻是表面。
暗地裡,章五是皇後的一把刀,皇後想讓誰死,這把刀就插進誰的胸腹。他遲遲不肯成婚,也是為了更好地替皇後辦事。
想要我娘死的是皇後。
本來我隻是猜測,現在我確定了。
13
回去的時候在宮門口碰到李循。
應當是特地等著我的,甫一見我便迎了上來:「縣主。」
面色算不上好,眼底有青黑,看著我時,關心擔憂溢於言表。
我略略點頭,他遞過來一個狹長的錦盒,聲音溫柔帶著一點沙啞:「好些沒?這是三十年的人參,你拿回去補補身子,以後……別這麼莽撞了。」
我微微揚眉,沒動,身邊的丫鬟察言觀色,頷首解釋道:「李大人有所不知,我們縣主隻吃五十年以上的人參,且太醫也吩咐了,五十年以下的人參沒什麼效果,沒必要吃。」
李循尷尬地收回手,一臉受傷。
我抬腿要走,他哀傷地望著我:「你就這麼狠心?」
我和他對視:「有你否定我們六年的感情狠心嗎?」
他臉色一僵,嘴唇翕動,說不出話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想走向更高處,我能理解。但你不該用那樣荒謬的理由。李循,你說過的,我們隻是沒說過幾句話的,不熟的同鄉。請你務必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別讓我瞧不起你!」
14
章五的死沒能掀起任何波浪,有許爹和皇上在,章家一絲汙水都潑不到我身上。
反而是許爹又去御前哭了一次:「我閨女都是縣主了,還是有那等狗仗人勢地欺負她,這樣我還怎麼放心外出帶兵打仗?皇上,你要為我們做主啊!」
於是皇上龍爪一揮,封我做了郡主。
聽說皇後在長春宮氣得吐血。
我有點擔心許爹,他這樣仗著軍功胡來,早晚會被皇上忌憚。
許爹趁沒人的時候悄悄告訴我:「沒事,皇上信任我。」
我娘給我講過《琅琊榜》的故事,再好的兄弟,一旦有了君臣之分,懷疑猜忌就會滋生。皇上乃一國之主,他不會容忍有人挑戰他的權威。
功高震主。
狡兔死走狗烹。
每一個字都是血淚教訓。
許爹的神情變得奇怪,好一會兒小聲扭捏道:「皇上以為我喜歡他……」
我震驚地望著他。
「這主意還是你娘給我出的……她說男人通常認為女人愛上自己就會死心塌地,沒有二心,哪怕付出生命。女人換成男人也一樣。真愛超越一切情感,沒人會覺得一個愛自己的人會傷害自己。我聽了她的話,去跟皇上表白。皇上結合我多年不成婚,連個子嗣也沒有,就信了。」
許爹雖是個粗人,但功高震主的道理也懂。除了嘴上表忠心外,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不成親,不生孩子。如果皇上仍不放心,怪罪下來他也是光棍一條,往上三代死絕了,往下三代還沒出生。
「更上了戰場就是在刀尖上討生活,我又何苦去禍害別人家的女兒?」許爹的聲音難得透了悽涼。
我想起了他後院的兩位姨娘,一個是從青樓贖回來的,一個是從戰場上救回來的。
男人把妻和妾分得很清楚,但卻忘了,不管是妻還是妾,她們都是別人家的女兒。
當然,這麼傷感的時刻,我沒提這個問題煞風景。
我問:「皇上接受你的表白了嗎?」
許爹:「……」
15
兔走鳥飛,窗間過馬。
我把太醫院的典籍和診籍看了大半的時候,年關緩緩而至。
除夕那日,皇上在宮裡宴請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員和家眷。
李循本是沒資格去的,但公主帶上了他,還賜了座,他像模像樣地同公主並排而坐,倒有點驸馬的做派。
許多人討論,皇上恐怕是要借著除夕給公主賜婚了。
席間皇上果然說起了這事,他挺滿意李循——長得好,有真才實學,又肯吃苦下功夫,即便是尚了公主,也能重用。
誰知道公主笑一笑,嬌嗔道:「父皇,兒臣不是和你說好了不再嫁人的嗎?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皇上奇怪:「朕看你挺喜歡李探花,還以為……」
公主:「在兒臣心裡,誰都比不上先驸馬。」
明晃晃的打臉,所有人都同情地看向李循。
李循還算冷靜,笑容不變,依舊溫柔體貼地替公主布著菜,隻偶爾微抬的眼眸,泄露了一絲情緒。
皇上的目光又轉向我:「樂安郡主可有許人?」
我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樂安郡主就是我。
「回皇上,不曾。」
李循的眼光望過來,一掠即過。
「可有中意的兒郎?」皇上又問。
「沒有。」
皇後忽然笑了聲:「陛下真是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哪有你這樣明晃晃問的?郡主就是有也不好意思說呀。」
「是嗎?」皇上挺有興趣。
「前些天臣妾還聽宮人說,郡主和周院判家的公子走的挺近,周公子家學淵源,想來和郡主能說到一塊兒。」
皇上想了一會兒:「周文清啊,還行。」
周文清也是這屆的考生,二甲中遊,在翰林院當差。我統共就和他說過一句話,連他的樣子都沒能記得特別清楚。
我望著皇後,眼睛一眨,泫然欲泣:「不知道皇後娘娘聽哪個宮人說的?可否叫出來跟臣女對質?看看她是不是跟臣女有仇,要在背後這樣敗壞臣女的名聲?」
皇後慌了一下,她以為姑娘家臉皮薄,即便不是我也不好意思大力反駁,害羞地說一下是誤會,她正好可以再做文章。反正硬扣上我和周文清有情,我就隻能嫁他了,如果能忽悠地皇上當場賜婚,就更好了。
誰知道我臉皮這麼厚,直接就要對質。
皇後尷尬地笑了一下:「就是無意間聽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是哪個宮女,看來是本宮誤會了。」
皇上看了皇後一眼,眉頭蹙著,神情不悅,但到底給她臉面,沒說什麼。
許爹卻扯著嗓門大聲道:「皇後娘娘怎麼跟市井長舌婦似的,這樣治理陛下的後宮,可是要被人詬病的。」
皇後滿面通紅。
皇上無奈地看了許爹一眼,怎麼說呢,我甚至讀到了一點寵溺,皇上該不會覺得許爹是在和皇後爭風吃醋吧?
我打了個寒顫。
因著這個插曲,皇上後來的興致一直不高,早早就散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