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半個時辰後,我有了結論。
「殿下,您腳傷遲遲未愈乃是氣虛導致……」
話沒說完,有小宮娥輕手輕腳進來稟報:「殿下,李大人求見。」
公主點點頭,示意將人領進來。
我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頓了頓。
公主看向我,和氣地說:「無礙,你繼續。」
「殿下腳傷遲遲未愈乃是氣虛所致,體質出了問題,所以身體無法自愈傷口。太醫們開的大多是活血化腐毒的藥,但殿下並未出血,不必用此類藥物。隻需讓人去藥鋪買點補中益氣丸,吃上一個月,傷口就能好了……」
李循自進來便垂首立在公主下首,除了剛進門時臉色變了一下,一直都是低眉順眼、恭順萬分的摸樣,瞧不出半點異常。
這會兒卻忍不住開口訓斥:「胡鬧,殿下明明是腳傷,你卻開補氣的藥,小小年紀醫術不精,竟敢行騙到公主府!」
我低頭冷笑,呵,好大一頂帽子,他難道不知,這樣空口白牙汙蔑我,若公主當真,我會是什麼下場嗎?
他當然知道。
所以他才如此迫不及待。
我抬眼同他對視,他眉眼依舊,眸光卻冰冷、陌生,和我退婚那一日淺藏的不忍和不舍也消失殆盡。
6
公主看他一眼,蹙眉:「誰教你這樣跟貴客說話的?道歉!」
不怒自威,盡顯皇家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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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循露出錯愕的神情,好一會兒才彎下腰,衝我鞠躬道歉。
我心安理得地受了他的大禮,大人有大量地擺擺手:「不礙事。」
他又重新站好,面色恢復如常,藏在袖子下的手卻緊緊捏成了拳。
公主忽然想起什麼,看看我又看看李循:「說起來李大人也是青竹縣的,和平安是老鄉,你們……認識嗎?」
李循臉色一白,下意識抬頭看我。
我笑得溫婉:「自然是認識的……」
李循又一次打斷我:「認識是認識,但不熟。平安姑娘的娘親是青竹縣有名的大夫,一心想要平安姑娘繼承衣缽,奈何平安姑娘年紀小貪玩,隻將她娘的本領學了個皮毛……
也不知她是從哪裡得知殿下腳上有傷,竟巴巴從青竹縣趕到了京城……
殿下金尊玉貴,還是小心為妙。」
公主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李循,直看得他臉色變了又變,才說:「李大人似乎,對鎮國大將軍的女兒,很有意見?」
李循臉色大變,霍然抬頭,震驚又茫然地看向我。
「原來你不知道她是鎮國大將軍唯一的女兒啊。」公主頗有些可惜地說。
7
公主差人去買了補中益氣丸,她是死馬當活馬醫 ,總歸補中益氣丸吃著也沒什麼不好。
她留了我和李循用午膳——當然,身份不同,位置不同。
我是貴客,和公主共坐一桌。
李循算是公主的……心上人?下屬?準驸馬?
反正現階段他是沒資格和公主一同用膳的,隻能站著伺候公主,給公主布菜。
大約是經常做,動作利落、嫻熟,公主一個眼神,他就知道公主想吃什麼菜。隻是面無表情,眼神躲閃,像被人羞辱了一樣。
公主放下筷子,嘆口氣:「李循,你知道的,本宮不喜歡強迫人,你要是不願意,本宮大可以換一個人。」
李循立刻跪下請罪,公主也沒心情吃飯了,讓我一個人吃著,吃好了她讓人送我回去。
恭送公主離開後,我又吃了好一會兒。
公主府的廚師是御廚的標準,吃食比大將軍府講究得不是一點兩點,我每樣嘗幾口,吃得心滿意足。
期間李循一直跪著,脊背挺直,脖頸高昂,像一隻高傲得被折斷翅膀的天鵝。
用完膳,經過李循身邊,我腳步微停,輕聲道:「心愛之人?一番情意?呵!」
說完,我沒看李循的臉色,揚長而去。
我還是有很多疑惑的。
許爹說公主對死去的驸馬一往情深,既然如此,又怎會看上李循?且她對李循的態度,也稱不上多喜歡。
「李探花啊,」許爹不以為意,「他和先驸馬有些相似,公主拿他當替身而已……說起來公主和先驸馬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隻是可惜先驸馬身體不好……」
當替身沒什麼不好,替身當得好也是能轉正的。
想當年,我娘給我講的追妻火葬場的故事裡,哪個替身最後不是成為了霸道王爺的真愛?
許爹又感慨了一遍公主對先驸馬的情深似海,聯想到自己,又把自己也誇了一遍。
我:「……」
8
不用一個月,十天左右德寧公主的腳傷就有了好轉,雖還沒徹底痊愈,但這是遲早的事。
她差人送來了謝禮。
一匣子鴿子蛋大小的南珠和兩本世面上買不到的醫書。
我很欣喜,公主是用了心的。
更妙的是,公主差的這個人是李循。
比起上次在公主府,李循的話少了很多,除了傳達公主的謝意,半句廢話沒有。脊背依舊挺直,目光卻故意回避我,臉色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憔悴。
他本是清冷雅正少年,如今金榜題名得公主青睞,卻顯出陰鬱頹敗。
離開走至影壁處,他忽然回頭看我,隔著大半個院落,依稀能見眼底細碎浮光。
我知道他後悔了。
9
皇上是在半個月後召我面聖的。
彼時德寧公主的腳傷已經徹底痊愈,她報復性四處赴宴,把我吹得天花亂墜。
作為鎮國大將軍的女兒,我本已萬眾矚目,加上德寧公主,越發惹人注目。
但除了德寧公主,無人敢給我下請帖。
因為我爹是鎮國大將軍,手握我朝大半兵權。
歷來狡兔死,走狗烹,帝王多疑又無情,雖然表面上他和許爹還是哥倆好,但誰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對於我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鎮國大將軍的女兒,他又有什麼打算?
眾人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不敢輕舉妄動。
我進宮那日,許爹比我還激動。
衣裳、首飾是一早準備好的,梳了京城裡流行的飛天髻,抹脂塗粉後,和那些世家貴女也沒什麼差別了。
許爹大力拍我的肩膀,醞釀半天,隻說:「別怕,就當皇上是尋常長輩,問什麼答什麼。」
他心態真好。
皇上在皇後的長春宮見我,引路的是皇後身邊的得力景嬤嬤,從內宮門一路疾行,專挑沒有遮擋的宮道。六月日頭正盛,我緊跟景嬤嬤步伐,發髻也散了,妝也花了,哼哧哼哧輕喘氣,形象全無。
快到長春宮時,我忽然身子一軟,暈了。
太醫來時我才醒,我被安置在長春宮偏殿的暖閣內,皇上和皇後都在,見我醒來,皇上松一口氣,難掩關懷之色。
太醫說我是中暑,不打緊,開了點藿香正氣丸。
我不好意思:「臣女在鄉下長大,還以為體力好,竟跟不上嬤嬤步伐,日頭毒辣,嬤嬤一把年紀一點事也沒有,也是我太嬌弱了些……」
景嬤嬤面皮子一抖,迅速低下頭。
皇上看了皇後一眼,皇後臉色微變,強笑道:「景嬤嬤幼時習武,的確比常人健壯些……」
皇上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待我很慈愛,準我躺在床上回話。
一開始問的是我的基本情況,年紀、喜好、才藝、是否婚配等,知道我懂醫術治好了公主腳傷,還誇我能幹。
然後話題轉到我娘身上。
「你爹是大英雄,你娘……可有跟你說起過他?」
我搖頭。
皇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但她給我起了個小名,」我說,「我的小名叫不悔。」
皇上大為震撼,我看到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了。
10
我沒有小名,我騙皇上的。
我娘早和我說過,我親爹是皇上。
許爹是奉了皇命替皇上背鍋。
「殺千刀的,我都懷上你了,他才告訴我他是皇上。他說封我做貴妃,還不是妾?我不稀罕,帶球跑了。本來不想要你的……」
「但感受到了胎動,想到我與你血肉相連,不忍心打掉我?」
「不是,」我娘說,「這邊墮胎藥副作用大,我怕一屍兩命。」
我娘還怕將來皇上的皇子們也學他微服私訪,和我上演《藍色生死戀》,所以把我的身世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回將軍府後沒跟許爹告狀,但他還是知道了我在宮裡暈倒的事。
進宮不能帶刀,他就揣了條馬鞭,一路罵到長春宮,沒進去,就杵在門口,把景嬤嬤從祖宗十八代罵到子孫十八代。
長春宮的人一聲都不敢吭。
罵完之後,他又去養心殿賣慘:「可憐臣沒爹沒娘,無妻無子,就這麼一個剛認回來的女兒,結果頭一回進宮就被人欺負,可憐臣在外面拋頭顱灑熱血,卻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世上怎麼會有我這麼命苦的人哇?」
又哭又嚎,眼淚鼻涕糊了皇上一龍袍。
皇上沒辦法,隻好給了我一個縣主的封號作為補償,許爹這才罷休。
當然隔日就有好幾個言官彈劾許爹,說他以下犯上,不守規矩,仗著軍功肆無忌憚等等。許爹跟他們當廷對罵,他雖然不如言官嘴皮子利索,但他罵得很髒,有一個言官差點被他氣哭。
最後這事以許爹被罰半個月俸祿作為結束。
京城的世家貴族都是人精,鎮國大將軍都這樣了,才罰俸半個月,這算什麼懲罰?
眾人窺見了聖心。
我的日子變得熱鬧,各家的請帖似雪花般飛到將軍府。我也很合群,各處都走一遍,各家都結交幾個小姐妹。
我懂醫術,隨手就能治好她們的小毛小病,再聊點美容養顏方面的話題,輕易收攏了人心。
11
我真正聲名鵲起是在我治好了承恩公老夫人的耳閉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