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許爹和我商議後,去軍營陪未歸家的將士喝酒吹牛過大年。
我一人回將軍府,經過公主府門前時,馬車慢下來,車壁被人「咚咚」敲了幾下,響起德寧公主慵懶的聲音:「樂安郡主,要不要跟本宮一起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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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龍一直燒著,進門就有暖氣撲出來,一寒一熱我打了個噴嚏,立刻有貼心的宮人遞上浸了熱水的帕子。
小桌上一早擺好了吃食,爐子上溫著酒,旁邊還有宮人在熬羊湯,陣陣香氣,光聞著就覺得身上暖和了。
公主飲了一杯酒後才道:「你別怪我母後,她是心疼五表兄……」
嘆一口氣又繼續說:「母後雖然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但其實她過得一點都不開心。她深愛父皇,但父皇……哎,他是天子,注定不可能隻有一個女人。」
宮宴上公主已經喝了不少酒,這會兒又連喝兩杯,醉意顯出來,話也漸漸多了。
「……母後經常生氣,父皇每納一個妃子她就生一次氣,去旁的妃子宮裡留宿一次她又生一次氣,妃子懷孕她再生一次氣,生下孩子她又生氣……一年中大半的時間她都在生氣。」
是的,皇後的診籍上記錄著,她常年肝氣鬱結。
「她最氣的那次是父皇愛上一個民間姑娘,說是他此生摯愛,要帶回來封貴妃。母後能接受他寵別的女人,但接受不了他真的愛上一個女人。她氣得吐血,臥床不起,以死相逼,想改變父皇的決定,但父皇不為所動。
搞笑的是,母後在這邊要死要活,那位民間姑娘卻不屑做勞什子貴妃。她逃走了,父皇找不到她,這才作罷。
但父皇也念了她一輩子,永遠都忘不了她。
不過,她好在沒進宮,以母後的性子,她若是進了宮,母後不會放過她的。」
我沉默,沒進宮皇後也沒放過她。倒是放過我了,或許看我隻是一個丫頭片子,成不了氣候,威脅不到她。但現在,我一連折了她兩條手臂,她不會再放過我了。
「你看,」公主又嘆氣,「成親有什麼好?別說父皇了,就是尋常老百姓,手裡頭寬裕了,也會想著納幾個妾。哦,不是,驸馬不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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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著她的話:「先驸馬對公主情深意重。」
她哈哈笑:「屁,是律法規定的,驸馬不得納妾。」
我:「……」
「我不想成親,但父皇非要我成親,沒有法子,我隻好指了驸馬,因為他體弱多病,看上去活不長。」
後來驸馬果真英年早逝。
「我裝著對他情深意重,要替他守節,父皇母後也不忍心逼我再嫁了。再遇著我能看上的男子,我就拿先驸馬的替身做幌子,享受情愛,什麼都做,就是不成親。可笑世人還贊我對先驸馬忠貞不渝。」
公主笑,與我碰杯,我想起我娘我說的「渣男渣女」,公主非常符合。
「你呢?」公主看著我,「我和你說了這麼多,你不跟我說點什麼嗎?」
我替公主把酒滿上,微微笑:「公主不是都查到了嗎?」
公主笑起來,嫵媚多情:「那你還要他嗎?要的話本宮就還給你……男人多的是。」
我說:「男人多的是,我又何必死磕一個?」
公主撫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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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公主身邊先驸馬的替身換成了周文清——就是皇後造謠和我走得近的那位。
周文清和李循有一點不同 ,他不捧著公主。
我有幾次去公主府,還看到他倆吵架咧。
李循沒有再找過我,偶然碰上了,也隻是按照禮儀拜見我。
我們形同陌路。
四月初,蠻夷來犯,許爹掛帥出徵。
走之前,他將我託付給皇上。
「臣的女兒就是陛下的女兒,臣此去兇險萬分,若有不測,還望陛下善待我兒,護她一世周全。」
皇上很感動,收我做了義女,讓我喊他「父皇」,我喊不出來。
「真沒想到,你成了我的妹妹。」德寧公主感慨。
我笑眯眯喚她皇姐,她很受用。
因著德寧公主的緣故,我多次出入長春宮,皇後不喜我,但不能表現出來,尤其皇上在的時候,她還要表現出對我萬分疼愛。
我終於找到機會。
章五死後,他養的三條惡犬沒了去處,章家其他人不願豢養,皇後做主將三條惡犬送到了御獸園,闲暇時還會去睹物思人。
那一日下著雨,皇後忽然思念起章五。德寧公主不喜這位表兄,不願去御獸園。
我還未表態,皇後便看向我說:「雖說小五因你而死,你也不必時時內疚,那三條獵犬是小五生前最喜歡的伙伴,你陪我去看一看,就算是盡點心意了。」
我道「是」。
德寧公主衝我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又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雨勢漸大,地面湿滑。
宮人替我和皇後撐著傘,御獸園監正得了消息,急急跑出來。
「這樣的天氣,皇後娘娘怎麼來了?」
「想看看金翅它們。」
監正立刻讓人把那三條惡犬牽出來,大約是睡得正香,牽出來的時候它們還有點不情願,「汪汪汪」煩躁地叫著。
皇後眼圈一紅:「可憐,和主人陰陽兩隔。」
往前一步,伸手去摸其中一隻的頭頂,那狗卻忽然發狂,掙脫了狗繩,朝皇後撲過來,狠狠咬在她的腿上。
皇後一聲悽厲慘叫,周圍的人手忙腳亂去趕狗,也不知怎地,其餘兩條像是受到了感染,龇著牙,惡狠狠朝著我和皇後亂吠。
御獸園這麼多人,這三隻惡犬卻像是目標明確,隻想攻擊我和皇後。
皇後身份尊貴,又受了傷,有意無意地,所有宮人都圍在她身邊,監正急急去喊侍衛,訓狗人吹著口哨,但沒有用,三隻惡犬失控了。
大雨傾盆,天地間一片哗啦啦,掩蓋了御獸園的動靜。
我被三條惡犬圍在中間。
「平安小心。」皇後忍痛叫了一聲。
隔著雨幕,我朝她望過去,她滿面憂色,嘴角卻控制不住的微微上揚。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僵住了。
三條惡犬抽搐著相繼倒在地上,雨水哗哗,衝刷著它們的皮毛,可它們再也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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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是被瘋狗咬了一口得恐水症死掉的,她死後,我變得很怕狗,不官是瘋狗還是正常的狗。為了保護自己,我研制了一種能毒死狗但對人無害的藥,但一直沒用到過,隻是放在身上,讓自己安心。
章五公子的死我一直很內疚,所以皇後讓我陪她去看狗的時候,我忍著懼怕答應了。誰知道那些狗忽然發狂,還咬傷了皇後娘娘……」
我這樣跟皇上解釋,他一點也沒起疑心。反而因為我提到了我娘,又想起了和我娘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皇後的傷不礙事,那狗看著咬得狠,其實隻破了一道口子。
誰都沒當回事,但是十天後,皇後開始發燒,頭暈,惡心,怕水,怕風,易怒……
她得了恐水症。
但那三條狗都不是瘋狗。
誰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得上這病的。
太醫院束手無策。
我也沒有法子。
誰都知道,恐水症無藥可治。
恐水症發作得極快,兩天後,皇後已經全身麻痺,動彈不得地躺在床上等死了。
我去看她,德寧公主雙眼紅腫,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我替皇後擦了擦臉,輕聲在她耳邊說:「其實恐水症我能治的。我娘得恐水症死後,我讀她留下來的札記, 研究了許久, 才想出了治療的法子。」
皇後艱難地轉動兩顆眼珠子看向我,喉嚨裡發出呼呼的聲音:「救……救我……」
「救你?」我輕笑,「你知道你是怎麼染上恐水症的嗎?」
皇後為了對付我, 把那條惡犬訓練得會攻擊特定的人, 為了摘清自己,她甚至以身犯險。雨天,一片混亂,她又受了傷, 我要下毒實在易如反掌。
我娘是青竹縣唯一的女大夫,醫術算不上高超,但在青竹縣也算頭一份,又因為女子身份,時常被官吏、富戶請去後宅看診。
「作(」我隻是時刻做著萬全準備, 找準一切的機會, 為我娘報仇。
「多謝你給了我下手的機會。」我說。
皇後瞪大雙眼,雙手無力地拍打床沿, 眼睛裡迸射出仇恨的絕望的光。
「賤……賤人……」
20
皇後死了。
我留在京城也沒什麼意義了。
許爹來信, 九月班師回朝。
我想著親口跟他說一聲再走,誰知道他是抬回來的, 就剩了一口氣, 一路支撐著要見我最後一面。
將士們雙目通紅, 還有小聲啜泣的。
副將哽咽道:「將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郡主,一直念叨郡主還小, 還沒嫁人, 死了娘又沒爹, 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被人欺負……郡主有什麼要說的趕緊和將軍說, 將軍還要去宮裡見皇上一面, 為郡主求個恩典……」
許爹傷了大腿, 傷口感染, 潰爛發膿。軍醫提議截肢, 又不敢保證截完肢一定能活,幾個有話語權的副將意見不統一, 一直拖到回京。
我查看了傷口,當機立斷:「準備截肢。」
許爹從昏迷中醒過來, 看見我,稍微有了精神。
我一邊吩咐軍醫準備工具藥物,一邊湊過去聽他「交代遺言」。
「十個,」他說, 「給我燒十個美女紙人,要胸大屁股大的……」
我:「……」
許爹沒死成,截完肢在床上躺了五天, 他的燒退了。
我進去給他送藥:「爹, 該喝藥了。」
他猛地一愣, 片刻之後扭過頭去,悄悄用手抹了抹眼角, 嘀咕:「可惜了那十個美人……」
許爹沒了一條腿, 再也打不了仗了,兵權理所當然上交。皇上封他做了鎮國公,又說願意入贅鎮國公府的,將來和我生的孩子可以繼承爵位。
我暫時走不了了, 許爹需要人照顧,我不放心其他人。
至於招夫婿,再說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