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跑近時,我聽見那拎食盒的人低聲說道:「皇上,早知道就不......」
「閉嘴。」趙聿恆打斷他。
緊接著,他也瞧見了我。
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去送這個食盒了。
於是,由我拎進去。
慧昭太後原以為是旁人,翻了個身,說:「我不吃。」
「可這味兒聞著香。」
聽見我的聲音,她骨碌地坐起來。
可這一坐,似乎用了所有力氣,她開口時,氣息虛弱:「你皇兄好狠的心,非得等我熬這麼久,才放你過來。」
我打開食盒:「他很焦心哦,來得比我早多咯。」
慧昭太後抿了抿唇,終於肯接過食盒
隻是沒吃兩口,就捂著小腹說胃疼。
把太醫傳過來一探,不出所料,果然是飲食失常惹出的毛病。
太醫回去開藥方時,趙聿恆緊繃著臉,訓斥了慧昭太後兩句,左右是讓她不能再縱性。
慧昭太後有些惱,偏偏身上還犯著疼,唯有安靜聽著。
我在旁邊瞧見,覺得這宮裡,皇上是皇上,可太後不像太後。
Advertisement
我進宮前想過,太後得是多威嚴的人物。
可進來才知道,她不但不怎麼威嚴,連心裡有氣的時候也不折騰人,淨折騰自己去了。
聽說從前性子就軟。
本就是世家的幺女,進宮後又獨得先帝恩寵。
所以才招人嫉恨,不惜在回宮途中對我們母女二人下手。
而且那時趙聿恆的年歲也長起來了,無論後宮裡是有明槍還是暗箭,他都能獨自擋下,因此,她也沒有什麼需要與人相爭的地方。
就是愛操心些。
而我現在為了少練會字,時時都守在慧昭太後的宮裡,督著她喝藥,操心的反倒變成我了。
太醫常見到我,索性也給我開補藥。
這天兩碗藥都端上來了。
慧昭太後貪覺不肯起來,我就先喝。
然而一碗下肚,嗓子熱熱的。
還發燙。
我想吐出來,起初還是幹嘔,後來連幹嘔的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徹底變得喑啞。
我摸了摸嗓子,心裡想到最壞的可能性。
老天爺啊。
我終於被藥啞了。
5
自從啞掉之後,我一直想把這事告訴他們。
可是我對著玉淑公主指了幾回喉嚨,她也隻是鼓了鼓腮:「你要說什麼就說吧,大不了我回去再笑。」
笑個錘子。
這個看不出來,我去找趙聿恆。
我這回動作又多了,指完喉嚨還使勁擺手。
趙聿恆放下政務,朝我走過來:「你想告訴我,你以後不想開口說話了?」
啊?
見我發懵,趙聿恆繼續猜測:「有人嘲笑你了?你說是誰,一律處罰。包括你妹妹。」
我用力地搖頭。
輪到趙聿恆不解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可你又不說。」
他想了想:「既然不肯開口,那就寫下來。」
好嘞好嘞,寫下來。
可是,藥字咋寫。
啞巴咋寫。
我還沒學到這呢。
咋恁巧。
趙聿恆雖然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他也覺得有古怪,於是把我帶到慧昭太後那。
這一帶可不得了,是慧昭太後不鬧絕食也吃不下飯的地步,她緊張極了:「梓棠,你別嚇我和你皇兄。」
「梓棠,你快出聲啊,你是不敢說話嗎?母後答應你,不要你改過來了,」
「怎麼了?還是不開口嗎?母後向你保證,沒人再敢笑的,你要是再不開口,滿宮都得陪著你說。」
趙聿恆微微困惑地指了指自己:「母後,我也是嗎?」
「對,所有人。」
在慧昭太後這邊鬧出的動靜,還是傳到了玉淑公主的耳裡。
她應也是被我不肯開口說話的傳聞給驚到了,連忙跑過來,哭著抓慧昭太後的袖子:「母後,我錯了,我以後再不笑她就是了,我......我去禁足,這就去。」
我朝她皺了皺鼻子,用口型重復了兩遍:「禁足禁足。」
玉淑公主跺了跺腳,卻不敢像從前那樣當即同我吵起來。
而且我也吵不動。
不過,啞掉也有啞掉的好處。
慧昭太後凡事都慣著我。
連終日忙政的趙聿恆,也得抽時間過來,問我心病有沒有好些。
我搖頭。
表示我沒有心病。
他當我沒好。
這一切的打破都源於蕭世子的進宮觐見。
他循例來向慧昭太後問安時,終於問出了那一句:「公主是不是嗓子傷了,才說不出話?」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6
太醫來診過,說慧昭太後體質極寒,開的藥方本就復雜,隻適合她一人服用的,我誤喝了,可不就弄出毛病了。
不過既然曉得病症,就能對症下藥。
我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終於能說上話兒了,憋得我發慌。」
趙聿恆訓我:「你發哪門子慌?讓你寫出來,又不肯寫。」
「藥字咋子寫嘛?」
趙聿恆失語片刻,百般想說的話最後都化作一道無奈的口諭:「和世子說聲,有空勤些進宮。」
在旁的慧昭太後好奇地問了句:「我侄兒近來進宮的次數不是已經很勤了嗎?」
趙聿恆看向她:「母後,我有個想法,玉淑年紀太小,而梓棠與世子年紀最相仿,不如——」
慧昭太後提高了聲調:「你想給他倆牽紅線?」
趙聿恆反問道:「不適合嗎?」
「不得不得,」慧昭太後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雖然玉淑尚在禁足,但我要為她說句話,她自幼就喜歡黏著她那蕭家哥哥,你我都是看在眼裡的,好端端的怎麼要亂牽線。」
趙聿恆沉吟一會,依舊沒有改變主意:「我覺得世子和梓棠相處得很好,旁的公子總在背後嚼說梓棠不夠端莊沉靜,世子卻是沒有。」
是這個理,但我還是忍不住問:「皇兄,我非得現在就嫁人不是?」
趙聿恆有些驚訝:「你一點也不盼望著出宮生活嗎?」
哪裡有哦。
在宮裡生活好得很,衣食豐足。
什麼規矩,什麼自由,在日日都能吃飽飯面前不值一提。
可即使這樣,趙聿恆好像還是沒有打消他那個亂點鴛鴦譜的盤算。
他甚至還去問了蕭世子。
我覺得蕭世子肯定是畏懼皇威,不敢說真話。
他在思慮過後,竟然點頭了:「臣願意。」
肯定是頭天晚上喝了幾盅酒,現在腦殼都還沒清醒就跑過來了。
我隻能去找玉淑公主。
可憐見的,還被蒙在鼓裡呢。
聽見我的話之後,臉都漲紅了,還說要去鬧。
我十分支持她:「咋個鬧嘛?」
玉淑公主說別急,先讓我去把蕭世子請過來。
我麻溜地就去了。
可我和蕭世子趕過來時看到的景象卻是玉淑公主已經在屋梁處系好白綾,正把腦袋往綾圈上套。
啪嗒一聲,用來墊高的椅子便被踢倒在地。
蕭世子如風一般撲了過去,要把她抱下來。
偏偏玉淑公主掙扎得厲害,他不好使力,臂上青筋猙露到快要迸出皮肉來,也沒能立刻把人救下。
「去叫人!」蕭世子咬牙命令我。
可玉淑公主那瘋丫頭為上吊做的準備也太充足了,我搜了一圈,才在小廚房裡找到兩個沒被遣走的太監。
費了好些時間,所以帶著太監回去時,梁上隻剩下空蕩蕩的白綾,沒有探出來的一顆腦袋了。
玉淑公主跌在蕭世子的懷裡,猛地咳嗽。
餘驚未定,蕭世子厲聲怪責她:「你可知我們再來晚一些會是什麼後果?」
「咳......你不想我死,那就不要娶梓棠不就好了?」
「因為我虧欠她,所以我甘願與她成親。」
說完這句話,蕭世子冷靜了些,因此才留意到已經回來的我。
他的神情閃過一抹局促。
我剛要開口問,趙聿恆的聖駕已經到了。
玉淑公主立刻支起身子,又撲到他懷裡哭。
似乎這樣,趙聿恆就不會訓斥她了。
而趙聿恆起先也壓著脾氣,拍著她後背安撫了好久,直至她氣順了,才沉著聲說:「玉淑公主肆意妄為,罰俸一年。」
「另外,天色不好,眼見著是有雨要下,就不必驚擾太後了,」
我把蕭世子拉了出去。
我問他:「你剛剛在說啥呢?」
蕭世子的神情溫和了許多:「你記不記得我從前還在包子鋪附近觀察你時,買過幾回包子,可那時謹慎過頭,買回來就都扔了,現在想想,覺得那樣很不好。」
「我看起來,好糊弄不是?」
「沒有,沒騙你。」
我想了想,轉身說:「我這會兒就去問我母後。」
「別。」
7
蕭世子頓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姑母因為丟了女兒,數年鬱鬱不快,蕭家看不過去,於是......」
「咋,咋樣?」
「正好陛下也心有不忍,於是同蕭家一拍即合,決定找出一個梓棠來。」
我有些慌亂地戳了戳心口:「我,就是我呀。」
蕭世子的聲音隱有些哽咽:「梓棠公主根本就沒活過滿周歲。去年找到了當時那位乳母,遇襲時她抱著梓棠跑出很遠,原先護得好好的,卻在淌河時失手摔了她,流水又急,就......」
我很懵,覺得蕭世子說的應該不太對,想問問別人,忽然發現趙聿恆竟然也出來了,就站在不遠處,眉弓壓低,一雙眼眸深不見底。
我去找他,說:「我真是屬猴兒的,我阿娘從前還找很靈的師傅看過,我出生在九月初四亥時,耳後有顆紅痣,與你們要找的一模一樣。」
趙聿恆抬起眼來看我:「是,所以你依舊是公主,不想出宮嫁人就繼續留下來陪伴太後,以往如何,日後也一樣。」
我傻了一會。
突然想起慧昭太後鬧絕食的時候,那位拎食盒的人被打斷的話是什麼了。
「早知道就不把她招進宮裡來了。」
反應過來時眼淚簌簌地滑下來,怎麼抹也抹不掉。
什麼嘛,一會跟我說我是公主,都過一年了我又變成假的,還說假的也能留下來。
留......留在宮裡嗎?
留在宮裡很好的。
我一點也不喜歡賣包子。
從前自己支起包子鋪時,因為力氣不夠大,所以擀面杖總是滾一會就沒勁,每日隻能蒸上兩屜,熟客見著我就問:「咋今兒出攤這麼晚嘞?」
我說:「明兒還得更晚,剛剛出鍋時劃拉得急,被水汽燙到咯,得歇歇。」
......
好不容易把眼淚抹幹,天上飄的細雨又被風吹著,黏在睫毛上,把視線變得朦朧。
所以在看見那立在寒風中的纖瘦身影時,我以為自己看錯了。
直至蕭世子折膝跪在湿潤的青石板上。
真是慧昭太後過來了。
她臉色蒼白,一絲血色也沒有。
張口時嘴唇有些打顫:「玉淑怎麼樣了?」
趙聿恆朝她走過去:「玉淑就是胡鬧,沒動真格,精氣神足著呢。」
慧昭太後卻往後退了兩步,神情傷心:「是我帶壞了她。」
「母後——」
「什麼也別說了,」慧昭太後打斷了趙聿恆,「待會又要想出新的主意來騙我了。」
說完,她斂下深紅的雙眸,轉身要走。
可沒兩步,撲通一聲暈倒在地。
8
「怎麼要走了?」
趙聿恆見我揣著包袱,皺了皺眉。
「她醒過來看見我,要好焦心哦。」
趙聿恆嘆息道:「那你要回哪裡去?」
「就從前那兒。」
「隻帶這幾件衣服嗎?」
我張望殿內四周:「可以帶走別的東西嗎?」
「可以。」
我連連點頭:「我曉得了。」
於是,在趙聿恆的注視下,我就這樣把桌上的琉璃盞塞進包袱裡。
然後,這個紫檀木錦盒也要。
那個孔雀石擺件太重了,換一個。
珊瑚樹也抬不動。
換成金絲蓮花扇。
這個芙蓉白玉杯也別忘了。
一通收拾,原先扁扁的包袱被塞得滿滿當當的。
趙聿恆問我:「你背得動嗎?」
我掂量掂量,發現是有些重,就說:「拿塊板板,底下鑲兩個輪子,什麼都拉得動。」
趙聿恆說:「太折騰了,再想想。」
「不給拿啊?」
「是讓你琢磨可改變想法沒有。」
我搖搖頭:「回去咯。」
「字會寫多少了?」
「好多個,有些筆劃多的還在認。」
趙聿恆:「能認得一些是一些,以後就不容易遭騙。」
論起遭騙,我第一反應是緊盯著趙聿恆,眼神幽幽。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一頓一蹙起來:「我指的是日後買鋪子、田地之類的事。好了,你如果實在想走,會有馬車送你。」
又收拾了一會。
我沒有去見慧昭太後,直接拖著箱子上了馬車。
嗯......對呢,換了個箱子,布包是裝不下的。
臨行前,最後見了蕭世子。
他同我說,對不住了,鬧了這麼一場烏龍,害得我在宮裡承受諸般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