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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舊音 4191 2025-02-21 16: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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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說,我不虧。


    這一年滿打滿算,我肯定是享福的那個。


    還賺了一箱子的寶物回去呢。


    9


    我回到從前的地方了。


    不過沒有住回村裡,那裡天黑時總有狼嚎作響,我怕得很。


    就住鎮上。


    置個小宅子,要離集市近些。


    因為銀子足夠,所以輕易就挑好了地方。


    可是在過契時,契紙上的字密密麻麻的,我要一個個地看清楚,所以有些慢。


    牙人不耐煩了,催我:「能看不能?不能就找人看。」


    我著急地說:「我自己能看,怎麼不能!」


    「催什麼催,又不是不給銀子。」


    這......最後這句不是我說的。


    我緩緩轉過頭去,對上一雙掩在帷帽後的眼睛。


    登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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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昭太後,蕭如月。


    她輕推我到一旁,自己去和牙人說話。


    牙人見她氣質斐然,頓時露出一副「你剛剛怎麼不親自出來,白讓丫鬟瞎摻和」的神情。


    這不,脾性變得服服帖帖的,也不催人嘶溜地就要把契子看完。


    後來,契子畫過押,連同宅子一並到手裡了。


    可我哪心思顧得上這些,人呆呆的,都不知今昔是何年了。


    「你咋會在這兒吶?」


    她掀開帷帽,露出惱怒的眼神:「一個是我侄兒,一個是我兒子,竟想越過我來判定你是不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生的我怎麼可能會認錯。」


    我很不敢相信:「可乳母說——」


    她搖搖頭:「人人都能撒謊,乳母能,你皇兄更是最騙人,我不信那些話,我信我自己的心。」


    10


    如月阿娘還說,她暫且不回去了,同我待一陣。


    我問:「皇上也肯嗎?」


    彼時我正在關上宅子的門,她還謹慎地探出頭去,打量過沒什麼蹊蹺,才讓我合上門:「我是自己找來的,沒告訴你皇兄,否則定出不來,我在宮裡這麼久,手段是有些的,一路躲開侍衛,也就出來了。」


    我有些想笑出聲來。


    但不大好意思。


    我雖然隻在皇宮裡待了一年,可也清楚地知道那是座密籠一樣的地方。


    哪能悄悄跑出來了就。


    無非是趙聿恆有心看不見。


    「玉淑呢?她也不鬧著找你不是?」


    「她現在確實不好老待在我身邊,」如月阿娘撫了撫臉頰,有些惆悵道,「我的聰慧沒學去,毛病倒學了一堆。」


    「是呢,好蠢。」我洗了壺,要給她泡熱茶喝。


    等我的時候,她像發現了什麼稀罕東西一般:「你這兒的物件,好多都跟宮裡頭一樣,看來民間的工匠手藝精細著呢。」


    我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11


    不過,後來我還是說出來,那都是從宮裡拿的。


    如月阿娘睜大眼睛:「都是嗎?」


    「金貴的都是,難不成是不能拿的?」


    「我那時沒看見,以為你被轟出去時,必是衣敝履穿,苦不堪言。」


    「衣敞履穿,啥意思呢。」


    她目帶慈愛地看著我:「意思是,梓棠就不用把心思費在詩書上了,看看旁的。」


    我點點頭,覺得好有道理。


    比如,我繡活不錯。


    因為如月阿娘穿過來的那雙鞋子踩壞了,所以我去鋪子給她新買了一雙,但畢竟隻是個鎮子,樣式不多,不是太素,就是太俗,都不大好看。


    我買了雙水藍色的,沒什麼花紋,就自己繡幾朵梨花上去。


    她穿上,誇我:「巧手可堪春。」


    這句我聽明白了,說我繡的梨花跟真的一樣。


    我更來勁,還想給她做條手帕,握著輕盈又柔軟。


    可如月阿娘卻攔住我,說她看過了,鎮上不興這些。


    我想了想,也覺得不要太招搖。


    那就弄幾件新衣裳去。


    衣裳弄回來,如月阿娘說要自己浣衣。


    我在一旁看著,心驚膽戰的,生怕磕碰到哪兒。


    所以等她擰幹晾上,我忙去查看她的手。


    還好還好,隻是虎口那裡被磨得通紅。


    我給她抹養顏膏:「很潤嘞,是不是。」


    「那抹多些嘛。」


    「這兒,夠不夠。」


    「還要些。」


    結果抹得也太多了,夜裡上榻時,連被褥也沾了香膏的馥鬱。


    我正要睡,忽然聽見如月阿娘問我:「昨夜聽見你在夢裡喊你娘親,她是個怎樣的人?」


    我說,崔家娘子本名叫崔英,十七歲時嫁了鄰村的人,但那人正事不幹,就好喝酒,醉醺醺地上山,把自己摔死了。本來是要改嫁的,結果撿了我,就不嫁了,


    可是一個寡婦,又揣著突然冒出來的孩子,惹得那些心肝齷齪的淨說闲話,可她不服呢,不僅沒有遮掩我,還把我帶出去溜,見著這個喊爺爺,那個喊嬸嬸,喊多了誰也不敢腆著臉說瞎話了。


    是個敞亮人。


    我說了好長一通,可如月阿娘似乎沒什麼反應,隻把臉埋在被子裡。


    我掀開那一角,想看看是不是睡著了。


    然而她卻扭頭看我,輕水般的眸子氤氲著淚霧,將落未落,唇上有很深的齒痕,是自己咬下的。


    我略微一驚:「咋個了?」


    如月阿娘神情有些飄忽,她喃喃道:


    「梓棠,你別嫌我眼淚多,我,我也在改的。隻是從前我常有事央求先帝,試了不少招數,唯有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些個手段才管用......要不是我在這上頭費勁,他漸漸也就不派人繼續找你了。


    「先帝年長我十歲,我嫁給他時,他早就有了好幾個皇子公主,等你出生,已是他的第八個孩子,他沒抱過你幾回,也並非唯你一個子嗣,所以知道你丟了,至多傷心個十日八日,後來也勸我,再生一個女兒就好了,我不樂意,卻還是要照舊侍寢,可即便這樣,我也疼玉淑,」他看在眼裡,更對你不大上心。現在好了,你皇兄雖是想胡亂湊數,卻誤打誤撞地找著你了。」


    我從不知道這些。


    宮裡的人隻對我說過,如月阿娘是十五歲入宮的,一進宮就封了妃。


    十八年後,先帝駕崩,在這十八年裡,她始終是榮寵不斷,否則也不會連生三子。


    而她剛剛說的,我從來都不知道。


    一遭下來,她眼眶裡的淚珠一直都沒有掉。


    還笑了。


    反而是我,哭得肩膀上的筋都抽抽了。


    哭著哭著睡過去,起早時如月阿娘還問我,昨兒是怎麼了。


    我說,許是又做夢了。


    如月阿娘繼續問:「夢見她了?」


    我搖搖頭,說記不清楚,但剛剛記起來,崔家娘親的忌日可是快要到了。


    12


    我不知道她埋在哪裡,她走那年,消失了十來年的娘家人突然出現,說要把屍身抬走,我跟上去,就踹我,不許我跟著。


    他們說我算個屁外孫,一個來歷不清的小野種,從前讓他們遭了不少闲話,就這還想繼續黏上去。


    我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就沒明著跟在後頭。


    等他們走遠些,遠到聽不出我的腳步聲,才繼續追。


    直到入夜。


    夜裡的山林,風冷冷地吹,葉子沙沙響,夾著由遠及近的狼嚎。


    我,我跟不下去了。


    爬上樹,躲在繁茂的枝葉裡。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狼嚎始終若隱若現,我不敢下樹,隻能心焦地等著天亮。


    天亮後,徹底找不著人了。


    屍身也不知道被抬到哪裡去。


    日後上不了墳,就什麼羈絆也沒有了。


    娘親,你不要怪我,你始終是我的阿母。


    你是怎麼教我握筷子的,我以後也還是怎麼握,你怎麼一句一句教我說話的,我也依舊是那口音調。


    隻是,我不能親自去上墳。


    往年,我都是在門口擺張桌子,放些包子和兩碟小菜作祭品,對月而拜。


    今年好些,手頭寬裕,就能買魚和肉。


    如月阿娘也幫我張羅了,可一通下來,發現忘買了崔家娘親愛吃的梨膏糖。


    出門前,如月阿娘給我拿傘,說天色不好,快去快回。


    我去得可快了,可還是不如雨水來得快,往家裡趕時,傾盆大雨。


    院子裡的祭品,要受淋了,要重新做。


    可等我推開門,祭品和桌子都幹幹淨淨的,沒沾上多少雨水。


    因為它們頭上,有把傘正懸著。


    可撐傘的人卻是直接淋在雨裡,衣裳、發絲全都湿了,連兩顆白玉耳墜,也被顫巍巍地晃動著。


    如月阿娘焦急又自責:「雨下得急,我已經端了糖糕進去,剩下的卻來不及,我又不曉得怎麼辦,隻好用這個來遮,拜祭的東西,湿了可咋好。」


    我望著她,忽然咧嘴笑了笑。


    「你笑個錘,有楞個好笑的嘛,快過來。」


    13


    雨歇後,有人敲門。


    打開門,是微服而來的趙聿恆。


    他看著如月阿娘,憂心道:「你已經在這裡半年了。」


    如月阿娘有些驚訝:「都這麼久了吶?玉淑呢?」


    趙聿恆:「老樣子,追貓弄狗,逗世子。」


    他頓了頓,「你該回去了。」


    如月阿娘依依不舍地看著我,幾回想開口,又往我身邊靠過來,卻躊躇地說不出什麼來。


    我上前一步,擋在她身邊,對趙聿恆說:「是有半年了沒錯,可還是看啥子都新鮮得很的時候,你是最孝順的人了,總不忍心掃了她的興,早早讓她回宮裡去吧。」


    如月阿娘:「就是就是。」


    趙聿恆眼見著不大樂意,可我都說他孝順了,他總不能自己駁了我的話吧。


    所以,他是懊惱,卻無可奈何。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吐了吐舌。


    哼,從前你騙我說,這是我阿娘。


    現在,我真把她扣在身邊當娘了。


    讓你以後,不敢再騙人。


    14


    九月初四。


    按理說,這是我的生辰。


    可我沒讓如月阿娘給我過生辰。


    我說,村裡人從前沒那麼多講究,寬裕些的人家就殺隻雞,一般般的就煮個雞蛋。


    所以,不用那些搞頭了。


    不過,她說一碗長壽面還是要煮的。


    我說好。


    這面,還是她來煮。


    她笨拙慣了,這碗面沒半個時辰,應該煮不來。


    趁著這點時間,我在屋外找了個角落,然後支起火盆,燒了些提前折好的金元寶。


    祭一祭梓棠,未滿周歲而亡的梓棠。


    正燒著,突然聽見腳步聲。


    我以為是如月阿娘來了,嚇了一跳。


    定神一看,卻是個衣衫褴褸的孩子,都入秋了,她還是打赤腳。


    朝我走過來,是因為看見了火光,想暖和暖和。


    結果還沒走到,砰一聲地摔地上,氣息奄奄地倒在火盆前。


    ......


    我和如月阿娘開了個慈幼局,收容孤兒。


    請了專門的人來管事、管賬。


    還有嬤嬤,給年紀小的梳洗喂飯。


    大些的, 就跟著師傅們學東西。


    學學繡活, 織布,算賬,還有學武的,以後能給鏢局送鏢。


    當然, 想念書也可以, 也有人教。


    不是我教哈。


    總之,不用我和如月阿娘怎麼忙活。


    但慈幼局的孩子也不全是乖巧的,最頑皮的那個, 天黑之後突然不見人了。


    大家伙立刻提燈去找,找了許久, 連人影都不見。


    有師傅猜:「不得是自個跑到山上去, 被狼叼了,或是被河淹了吧?」


    因此,才七個月就早產了。


    「(那」後來孩子找到了, 竟是貪圖熱鬧,藏在戲班子裡看人咿呀唱曲哩。


    向來溫柔的如月阿娘頭一回發了脾氣:「帶回去, 用戒尺打十下手掌心,打疼了,才會記得以後不能一聲不吭地跑了, 丟了咋辦。」


    可吩咐完,她眼裡的血絲卻是有多無少。


    我去抓她的手, 冰冰涼涼的。


    「娘, 他沒丟。」


    「嗯。」


    我握緊了她的手,凝著她的眼眸輕聲道:「我也沒丟, 小猴兒沒丟。」


    她怔了一瞬,淚如絲線落。


    番外「離宮前夕」


    蕭如月醒來時, 得知「梓棠」已經走了。


    她沉默許久, 最後對趙聿恆說:「我去看看她吧。」


    趙聿恆不假思索:「兒子不允,外頭危險。」


    「怎麼危險了?我又不是去打仗,隻是出去晃悠晃悠。」


    「可百般求證過了, 她確實不是真正的梓棠, 母後要惱我, 就惱吧。」


    蕭如月強忍著哽咽的聲線:「我原本無意探究她是不是真的,你們找來, 我就養著, 是真的最好,假如是你們不小心找錯的也沒關系, 總歸是孤女一個, 可我沒想到, 你們是故意騙的我。」


    趙聿恆的臉色青白了些。


    蕭如月:「我知道這些年招人煩了,總執拗地抓著過去的事、過去的人不放。可你不知道, 七個月就出生的孩子有多小,什麼小猴兒, 分明是隻小耗子,丁點大, 養了幾百日,才養胖起來。」


    趙聿恆眼睛微紅:「我與蕭家都知道,才想討母後歡心。」


    「那讓我出去看看, 我更是會歡喜。」


    「母後,她不是梓棠,也沒關系嗎?」


    蕭如月點了點頭。


    沒關系的。


    她雖已失去了真正的女兒。


    但倘若那崔家小寶因她的緣故又有了娘。


    那也是極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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