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時我閉上眼睛,任由恨意撕裂每一寸神經。
我想,霸凌者,憑什麼配有這樣的人生呢?
於是我不再懷疑、從不懈怠、拼命保持最完美的狀態。
然後永遠永遠,將她碾壓在腳下。
至今。
「姐姐,累不累?」
遲琤剛扭頭問我,就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標牌顯示屏。
他驚呼:「我們是第一!我們贏了!」
我笑著,看這個二十一歲就已經擁有一切的小少爺為我歡呼。
累嗎?
當然累。
但——我贏了。
16
傅時遷善後處理得挺熟練,一點風聲都沒傳出外界。
隻是徐葉果在傅家又哭又鬧,倒惹得傅老爺子心疼,勒令我回老宅,要我給她道歉。
「葉果不過是想去玩玩賽車高興一下,你竟然幫著昇月的小子落我們家面子,你到底是不是傅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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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永昌端坐正廳主座,神色頗為不滿。
傅時遷的媽媽站在旁邊,穿著旗袍眉眼溫順,半百的人保養得跟剛三十似的。
她向來愛和稀泥,張嘴就勸:「瀾因,你不是十幾歲了,怎麼還管不住脾氣動手呢……」
我冷冷打斷她:「是,誰能有您脾氣好,難道是忘了徐葉果之前怎麼罵您兒子的嗎?」
她沒掛住溫和的表情,卻又嘆著氣很快找補:「小孩子的話哪能放在心上。」
「那看來,她是沒罵錯。」
我略帶諷刺的話音剛落,氣氛一下凝住,誰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站在我身旁的傅時遷身形微動。
眸色蘊著難以置信的痛楚。
傅永昌坐不住了:「沒教養,我看你才是忘了自己原本是個多低賤的東西了——當初就不該讓你留在傅家!」
他惱火地抄起案上的茶杯砸向我。
茶杯撞擊皮肉,又掉到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我卻沒感受到半分痛意。
睜開眼。
擋在我身前的傅時遷眉角赫然被砸出一道青紫血痕。
「夠了。」
他說。
傅時遷沒再理父親的責罵、母親的挽留,牽著我,轉身離開。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回到了剛結婚的時候。
二十二歲的初冬,傅時遷剛從回國的飛機上下來,沒喘口氣就帶我跑去民政局。
牽著我的手,看似沉靜淡然地走完全部流程。
拿到紅本後,他一語不發,把臉埋在我頸間,很久很久。
手仍舊緊緊攥著不放開。
再抬頭時,眼眶微紅,盈著點點亮光。
他說:
「瀾因,我們有家了。」
我的戶口本上,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17
即將二十九歲的冬天,第一場雪輕輕落下。
一碗冒著熱氣的甜粥擺在桌上。
傅時遷擦過手,坐到我對面,暖燈下的眉眼繾綣。
「今年想去哪裡過生日,去哪裡都行,隻有我們兩個,沒人會來打擾……」
我不再望窗外的雪。
而是從包裡拿出離婚協議書,靜靜放在那碗粥旁邊。
剩下的話,無需多言。
直到粥上凝了層薄膜。
我才聽到他嗓音沙啞地擠出一句話。
「至於嗎?」
那份協議書被一下一下撕碎。
他起身,雙臂撐在桌子上,垂眼盯著被陰影籠罩的我。
傅時遷在我跟前向來溫柔,以至於,我都忘了他也有如此冷峻壓迫的一面。
「瀾因。」
他囈語般喚我,抬手撥開我的碎發,迫使我抬起下巴。
指尖溫度滾燙,和他此刻的狀態一樣反常。
「你不記得我們過去的誓言了。」
「生不離、死同棺。」
他一字一句重復曾經的生死誓言。
走到我身邊,半強迫地給我戴上之前被扔在花瓶裡的婚戒。
洗得幹幹淨淨,好似從未沾染汙穢。
「而現在,就為了徐葉果這點小事,要和我分開?」
傅時遷盯著我。
墨黑的眼珠,猶如幽不可測的深淵。
「你是,想讓我死嗎?」
18
我承認。
當他忽然失去意識倒在我腿上的那一刻,我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過他沒死,隻是發了高燒。
我起身送私人醫生離開,卻被躺在床上的人抓住手腕。
像是很沒安全感。
「行了,別裝可憐。」
我拿另一隻手闔上他一直盯著我的雙眼:「等你清醒了再說。」
他仍然不放手:「你別走。」
「我不走。」
「騙我。」
他睫毛微微顫動,嗓音啞得厲害。
我淡淡笑了:「你這個臺詞,算是沒少看我之前的狗血劇。」
我伸手捋了捋他的額發,輕柔吻了一下他的眼皮:「安心睡吧。」
你看,影後的演技就是那麼自然。
明明心裡鑽透了怨恨,卻仍能微笑著給叛徒一個吻。
我安靜削著手裡的梨。
傅時遷卻沒來得及吃,呼吸逐漸平穩,安寧地睡在我身邊。
「瀾因……」
他在說夢話。
水果刀頓住,我轉過頭,盯著他。
我承認。
我想讓他死的。
他偏執,我又何嘗不是。
在他說出「至於嗎,就為了徐葉果這點小事」時,他在我心裡,又死了一次。
她毀了我的人生啊,傅時遷。
原來隻是一樁小事?
早知如此,他就該徹底死在十八歲的雨中。
何必,讓我在愛恨裡掙扎不已。
「對不起……」
傅時遷似乎做了噩夢,眉心蹙起,竟然比我先落了淚。
我放下刀。
擦去他眼角水痕。
「沒關系。」
我在他耳邊呢喃:「我原諒你。」
所以,親愛的老公。
希望你以後一如既往、慈悲憐憫。
也能對著背叛你的我,說出這一句溫柔的。
我原諒你。
19
我接了昇月旗下子公司的化妝品代言。
廣告拍攝現場小少爺也在,他是另一個代言人。
畢竟他們的新品口紅主推款名叫「幸運吻」。
以賽車為噱頭,而且色號和遲琤奪冠時那輛車的顏色一樣。
濃烈、恣意的紅。
「但是瀾因姐塗上之後,倒顯得有種說不出來的……」
「清冷。」
化妝師正支吾想著形容詞。
卻聽到一道慵懶清亮的聲音替她說了出來。
我側目尋聲。
身量颀長的少年抱臂倚在化妝間門口。
唇角噙著笑,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站在陽光裡,那樣坦然。
我卻像被這明媚刺到,淡笑著,垂下了眼。
手機屏幕恰好彈出一條短信消息。
傅時遷:【我到了。】
高燒那晚過後,他變得越加黏人。
像是怎麼也不嫌累,一有空就要來陪我工作。
我和遲琤一起走進拍攝棚時。
傅時遷已經坐在導演旁邊,正在翻看分鏡腳本。
翻到了「幸運吻」那一頁。
他薄唇抿起,微微蹙眉。
似乎,不太高興。
20
【風雪呼嘯,引擎發動,賭徒蒙上雙眼。】
看不到遲琤的眼睛,我莫名輕松許多。
之前給我擬離婚協議書的是昇月的律師,遲琤卻也幫著忙前忙後,非常上心。
他開始,不再遮掩藏在眼角餘光裡的喜歡。
【他的終點是黎明,或永夜?】
鼓風機運作,洶湧風聲蓋過假面下最真實的心跳。
我俯身,烏發垂落,隨風拂過他的下颌。
少年人微不可察滾動喉結。
【神明聽見了他的祈禱。】
他太年輕,我比他大了七歲。
這份喜歡在我看來,就像是偶遇了一場盛放的三月春櫻。
朝氣蓬勃。
但無比脆弱。
很快,就會隨著夜雨凋零。
【她賜予信徒最後一次幸運吻。】
即將在他頰邊落下吻時,風意外吹掉他蒙眼的絲巾。
猝不及防,撞進那雙通透鋒利的眼睛。
心跳。
蓋過風聲一瞬。
不知是誰打碎了玻璃杯。
吻,錯了位。
21
「傅先生!您的手——」
工作人員驚呼著看向傅時遷。
他的手被玻璃杯碎片劃破,血順著指尖滴到地板上。
顏色,比印在遲琤唇角的痕跡紅得多。
他卻沒管,一瞬不瞬盯著我,面無表情。
雖然出了點差錯,但拍出來的效果意外很合導演心意,於是很早就收了工。
晚上我洗完澡,看到傅時遷站在窗前,纏了白紗布的手夾著一支沒點燃的煙。
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傅時遷邊出國留學邊創業那幾年壓力很大,時而抽煙,後來因為我討厭煙味,他沒一點猶豫就戒了。
隻是偶爾遇上煩心事時,會拿出來聞一聞壓壓煩躁。
「以後別接昇月的合作了。」
見我出來,他扔掉煙,走過來要給我擦頭發。
我避開他的手,問:「怎麼?」
傅時遷動作一頓。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
他忽然掰過我的肩,壓著慍怒道:「遲琤看你的眼神不清白,他明擺著是喜歡你——」
「他是我的粉絲。」
我坦然看著不太冷靜的傅時遷,神色平靜。
「喜歡我,很正常。」
話音剛落,氣氛霎時冷下來。
我和他陷入無聲的僵持。
直到我發絲的水珠,滴到肩頭那隻微微顫抖的手上。
他才閉了閉眼睛,緩緩開口。
沙啞的嗓音流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那你呢?」
「瀾因。」
「你失誤的那個吻,算正常嗎?」
22
那晚傅時遷一夜沒睡。
雖然他聽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卻仍然不怎麼高興。
特別是過些天後,我和遲琤的預告花絮上了熱搜,他的臉色更陰鬱了。
#幸運吻#
#遲琤你知道自己耳朵有多紅嗎?#
#頂級年下姐狗路過都來吃一口!#
「把熱搜撤了。」
傅時遷打著電話,語氣冰冷。
我塗上幸運吻的口紅,對著鏡子抿唇,不鹹不淡提醒他:「你要跟昇月作對?」
這潑天的熱度直接讓他們銷量猛衝,預售都賣爆了。
他猝然捏緊手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作對又怎樣?」
傅時遷眼皮都沒抬,繼續吩咐:「撤完再買個固定熱搜位。」
掛斷電話,他走過來,面無表情把我手裡的那支口紅扔進垃圾桶。
戴著婚戒的手,強勢地擠進來,和我十指相扣。
他在我耳邊沉沉低語。
「瀾因,我會告訴所有人,我們是世界上最恩愛的夫妻。」
我沒說話,隻沉默地翻看放在他身後的手機,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