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8
他走過來。
半跪著,向我捧上一條藍鑽項鏈。
戴著婚戒的手,輕輕挽起我的鬢發。
「是我回家晚了,對不起。」
「徐葉果發病,我爸非要讓我去看——」
我沒聽完,揚手扇了他一巴掌。
他沒有躲。
反而像是如釋重負般,繼續仰起臉。
笑著問我:「老婆解氣了嗎?」
「還不解氣,就繼續打。」
他握著我的手,貼到他的臉上。
「你的手好涼,等會兒我去給你煮點粥暖暖身子,好不好?」
我一把推開他。
「傅時遷,你怎麼那麼賤啊。」
我扯開他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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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著他手臂上的煙疤和被美工刀割出的傷痕。
「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嗎?你忘了她怎麼一遍一遍羞辱你是髒種的嗎?傅時遷,你說過你恨她!」
無論被徐葉果怎樣霸凌羞辱,我都撐著一口氣沒讓自己掉過眼淚。
可現在卻怎麼也止不住。
傅時遷把崩潰憤怒的我緊緊抱在懷裡。
像曾經無數次安撫我那樣,一下一下溫柔拍著我的背。
他緩緩開口。
「十年了,瀾因。」
「徐葉果已經為之前犯的錯付出了代價。」
「她失去了一切,父親進了監獄,媽媽得病撒手人寰,自己也活得亂七八糟。」
傅時遷擦掉我的淚,眉眼盡是悲憫。
「她夠可憐了。」
「原諒她,也放過自己吧。」
9
整整一周,我都悶在書房,沒和任何人交流。
直到趙姐接我去參加昇月集團舉辦的賽道巡遊嘉年華。
我知道傅時遷也被邀請了。
但我們沒一同前去,是我先離開。
我單方面冷戰,他也有些情緒,臉色沉鬱。
隻是沒想到,後來我們在眾人面前,鬧得那麼難堪。
現場超跑雲集,正在進行賽車表演,引擎轟鳴聲直衝雲霄。
賽場中心的大屏播放我的代言畫面。
道上一騎絕塵的紅色賽車霎時剎停。
遲琤下車摘了頭盔面罩,向拍照的媒體隨意招了招手。
看到站在貴賓臺的我,鋒利的眉眼,變得柔和了些。
「瀾因姐。」
他是昇月集團的太子爺,也是我的影迷頭子。
我笑著向他伸手:「好久不見。」
他輕握住我指尖,卻忽然頓住,表情流露詫異。
目光在我素淨的手上停滯。
我沒戴婚戒。
以前除了拍戲,其他場合我的婚戒從不離身。
遲琤隻愣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露出虎牙輕笑。
「姐姐,等會兒車主巡遊的時候,讓我坐你的副駕吧。」
我剛點頭應了聲好。
就看到入口處並肩而來的兩道身影。
神色冰冷的傅時遷,和伴在他身旁嬌俏笑著的徐葉果。
10
他們一起出現的畫面,我並不是第一次見。
最早是在傅家的中秋家宴。
那時徐葉果的母親剛離世,傅時遷的父親傅永昌惦記好友情誼,大發善心把她接進了老宅住。
其實他一直很看不起我的出身,不允許我們公開婚事,覺得我配不上豪門世家。
比起我,他更青睞徐葉果。
當年傅時遷創業有成,被傅家認回去那天,我聽到傅永昌說他。
「你跟老徐家那姑娘挺有夫妻相,又是這麼多年同學,怎麼不發展發展?娶了個什麼家世都沒有的女人,糊塗啊。」
沒能讓傅時遷離婚,老爺子很是遺憾。
但紅葉集團倒臺後,他就絕口不提這件事了。
隻是仍舊對徐葉果頗為憐愛。
難道這就是她說的命好嗎?
好到,連被霸凌的人都能對她心生喜愛。
我又想起了那本壓在書房最角落的日記。
少年時期的傅時遷在上面記錄了復雜的思緒。
有父母、有我。
也有徐葉果。
【果果還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她開始討厭我了,她不再甜甜地叫我哥哥了。】
【她越來越過分,我知道她父母最近在吵架,她難過了,就會加倍地欺負我,讓我也難過。】
【我的存在就是過錯。】
【今天我有了同桌,她聰明、純粹,但果果嘲諷她是來紅葉釣凱子的。】
【她的原罪是窮,我的原罪是血緣,所以我們活該被霸凌。】
【但瀾因對我說,不對。】
【她說,原罪從來隻是作惡的霸凌者。】
【瀾因拯救了我。】
【可是很奇怪,我仍舊會想起小時候那個抱著我撒嬌的果果,人怎麼能一夕之間就變了呢?】
【如果,她願意從頭來過……】
【我就原諒她犯的錯。】
11
看到這些文字的瞬間。
我好像又聽到了十八歲時的那場雨。
但牽著我奔逃的少年,在剎那間,飛濺成一攤血肉模糊的泥。
這本灰撲撲的日記塞在最底層的雜書裡。
其實很薄。
遠不及傅時遷後來記錄的,我們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互相扶持的十年時光。
它非常厚,中間夾著不少有意義的照片,被擺在書架最矚目的位置。
他好像很愛我。
卻又想讓我原諒徐葉果。
傅時遷的目光穿過賽場人群,沉沉望來。
我卻別過頭,笑著抬眼看遲琤。
「我老公和她,是不是很般配。」
遲琤瞥過他們,慢條斯理給出評價。
「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b 人。」
小少爺還是和以前一樣直白不拘。
但我沒有反駁。
徐葉果見傅時遷往我這邊走,她也跟了過來,脖子上的藍鑽項鏈襯得人十分得意。
她先向遲琤笑:「今天終於見到冠軍本人了,久仰大名。」
遲琤也笑,但抱臂退了一步,讓她伸出的手落了空。
徐葉果笑容僵住。
「這位女士在邀請名單上嗎?」遲琤問旁邊的助理。
「是不在的,不過……」助理猶猶豫豫,「她是傅先生攜帶的家屬。」
遲琤驚訝地啊了一聲。
「家屬?」
「姐姐沒跟我提過,還有這個家屬啊?」
他看向傅時遷,眼神意味深長:
「哥,你們……到底是什麼關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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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時遷並不慌亂,神色很平靜。
他淡淡道:「朋友。」
他自認沒做任何出格的事,所以非常坦然。
反而是徐葉果突然冷哼一聲,對遲琤收起了笑,語氣陰陽不善。
「昇月集團的太子爺?呵呵,給你幾分好臉色,真把自己當太子了啊?一個外地暴發戶,在京海你狂什麼?」
她高高在上地仰著頭,好像她還是紅葉眾星捧月的千金大小姐。
半點沒有注意到旁邊傅時遷蹙起的眉。
「徐葉果,別發瘋。」傅時遷試圖拽住她。
她甩開他的手,狠狠剜了遲琤一眼,表情無比猙獰。
小少爺這回後退了兩步。
他在我耳邊壓低聲音:「姐姐,我怎麼感覺她是真瘋?」
確實。
徐葉果從高中起精神狀態就非常癲。
傅時遷說她活得亂七八糟,也不是空口無憑。
聽說,她進圈後還跟著狐朋狗友沾了不該沾的東西,進了幾次醫院。
每一個黑料拿出來,都足以讓她永久退圈。
隻是,傅時遷要保她。
我餘光掃過旁邊的幾家媒體。
他們早就嗅到了大八卦氣息,鏡頭角度擺得完美。
可惜,就算他們拍到了,也沒有發出來的機會。
既然這樣。
我走上前。
徐葉果還在嘲諷:「怎麼啊大影後,你還想給人撐腰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啪。
一個利落響亮的巴掌抽在了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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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靜寂。
誰也沒想到我會先動手。
徐葉果不可置信扭過頭,捂著臉瞪大雙眼:「你敢打我?俞瀾因,你——」
啪。
又一巴掌。
更清脆響亮。
她倒在地上,半晌沒緩過神。
傅時遷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低聲道:「瀾因,過分了。」
我平靜地抬眼。
「這就過分了?」
也許是我的眼神太冰冷,竟刺得他動作一頓。
他垂眸,松開了手。
兩側的安保終於回神,卻在遲琤的示意下,一左一右按住了暴怒起身的徐葉果。
她掙扎著軀體,雙眼憤怒通紅,嘴裡痛恨地罵我憑什麼欺負她。
我突然覺得這一幕好熟悉。
像極了當年,被按在教室裡的我。
原來,是這樣的滑稽可笑。
「憑什麼?」
她當時是怎麼回答我的來著?
她踩著我的臉,歪頭指著自己校服上的姓名牌:「就憑我是徐葉果。」
如夢初醒。
我仔細欣賞她的狼狽醜態,真心實意地笑了。
她怒目切齒仰起頭,恨不得要把我拆吃入腹。
我歪頭睥睨,鞋尖碾住她的手,輕聲回答。
「就憑,你是徐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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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鬧成這樣,傅時遷全責。
畢竟是他把神經病帶了進來,自然由他來善後。
被強硬拽走前,徐葉果還在朝我罵:「俞瀾因,你等著,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我一腳油門踩下去,在賽道上疾馳。
世界恢復安靜。
我不好意思地向遲琤道歉:「徐葉果經常犯病,對你說的那些冒犯的話,別放在心上。」
「姐姐都替我出過氣了。」
坐在我副駕上的小少爺無所謂地笑笑。
「而且昇月在京海大家族眼裡,確實不夠看吧。」
「遲少謙虛了。」
如果不夠看,傅家又怎麼會急著向他們拋出橄欖枝交好呢。
「不過,姐姐最近需要什麼法律援助的話盡管說,昇月的律師團還蠻有實力的。」
風吹過遲琤的額發,他悠然倚著車窗,像隨意提起個玩笑。
但我聽懂了,他是在告訴我,他會幫我。
比如,幫我離婚。
我有一瞬間的愣神。
遲琤觀察到了,很快轉移話題。
開始自然地講起學賽車的趣事。
「初中時拿到第一個冠軍,我爸高興地在國內修了個賽車場,結果剛建好,我直接在那翻車撞進了醫院。」
「我媽哭著揍我爸,邊揍還要邊看你的劇,特別好玩。」
「她照顧我,我也就跟著她追劇,然後……」遲琤眉眼彎彎,「就成姐姐的粉絲啦。」
我笑了聲:「那時候你幾歲?」
他答:「十四。」
車載音樂忽然卡了一下,微妙靜寂了一瞬。
「……」
我目不斜視盯著前方的路。
半晌隻憋出來一句感嘆。
「時間過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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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那部劇的時候,我已經二十一歲了,而且隻演了個邊角女配。
每天研究劇本、應酬、社交,忙得團團轉。
晚上疲憊地望著天花板,總會恍惚不已,懷疑這樣生活的意義。
然後,我就會點開徐葉果的媒體賬號。
她的人生好像很璀璨。
高中畢業後進入了正統電影學院,每天曬著光鮮亮麗的學業生活,熱情地跟粉絲分享愛用的奢侈品好物。
評論區都在誇她。
【嗚嗚嗚,人生最大的分水嶺果然是羊水。】
【果果以後一定會火的,這個老粉我先當為敬。】
【人美心善還有錢的大小姐,笑得好漂亮,和你做朋友一定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