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皇子慎言,如今我已為人婦,不是當年的小姑娘,開不得玩笑了。」
他淺淺笑道:「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
「知道便不要逾矩。」
我斜睨他,問道:「你深更半夜潛進來是想做什麼?」
他微微偏著腦袋,說:「想見你。」
這話說得我又一怔,險些破防。
我扭過頭,不再看他,「你們大齊使團明日就會進宮,我也會去,若想敘舊有的是機會,不急在這一時……」
「清平。」他打斷我的話,牽住我的衣袖,「明日入宮談判,我向你父皇求娶你可好?」
我怔住了,一如六年前,他坐在城牆頭上對著傻乎乎的我說:「清平,等你及笄,我就娶你好不好?」
那時的我自然什麼都懂,卻還是裝傻地問他:「娶我,為什麼娶我?」
他瞧著我笑,「因為我想一輩子跟清平在一起。」
我也想一輩子跟阿辭在一起,好想好想。
可惜他隻是個庶出的二皇子,在齊國沒有半點分量。而我是大周唯一的公主,要嫁隻能嫁給對父皇最有價值的人。
「你想跟清平在一起?想永遠留在大周做質子?」
我至今記得父皇如鷹的眼睛,雖發著問,但手中的刀卻沒有給謝辭回答的機會。
「誰要嫁給你,滾回你的齊國吧。」
Advertisement
當時我這樣說著,是為了他。
今日我還是這樣說著,卻是為了大周。
「你又在騙人。」
他聲音低低的,是我不忍再聽一遍的落寞。
前面喧鬧了起來,許是阿良已經發現我不見了,急切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眼看就要接近假山。
「你快走吧。」我理理亂發,走了出去。
「清平。」
月光下,他原本英武的身形顯得異常單薄。
「走吧。」
我不敢再回頭看,快步走向了尋我的人群。
5
「驸馬的臉色怎麼這麼差?可是沒休息好?」
驸馬臉黑了黑,道:「公主,不如你試試一睜眼十雙眼睛明晃晃盯著你的感覺。」
我掩嘴輕笑,「我不試,好東西都要留給驸馬呢。」
驸馬無語。
我自己下了馬車,對隨後出來的驸馬伸出手,他抖了兩抖,下意識地把手縮回了衣袖裡。
哦,我記起來了,驸馬對牽手這件事有心理陰影。
「卿卿,牽手手,你不把手我給我,我便剁下來自己牽著走了。」
他喟然長嘆,擦去眼角的淚花,終是把手搭了上來。
我們這一對金童玉女,便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下如膠似漆地攜手入了迎使臣的大殿。
一盞茶後,謝辭領著齊國使團入殿觐見。
我瞧著這群腰板挺得比父皇還直的使臣,心裡唏噓不已。
我們大周有兩個好鄰居,一個是齊國,一個是燕國。
燕國這個鄰居吧,特別愛交朋友,時不時地就喜歡來大周串門,順道帶些土特產回去,有時候是金銀珠寶,有時候是一座城。
雖說大周好客,可天天這麼搬哪行呢?於是我們跟燕國進行了友好會晤,希望他們以後能節制一點。
燕國急了,說你這是不拿我當朋友,朋友之間哪能這麼僅僅計較,說著又帶了兩萬兵馬入境,準備把我們當成長期飯票。
我們大周自己都快吃不飽飯了,如何養得起養不起這位朋友呢,無奈之下隻能找人前去下逐客令。
隻可惜,大周最擅長以理服人的幾位將軍因為頂撞父皇,不許他修皇陵,也不許他修仙,全被流放了。
父皇抓破腦袋,想來想去,一封書信捎給了老相好齊國,讓他過來勸勸燕國,並允諾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齊國說好,但我不是圖你的酬謝哦,我是講義氣哦,說著就出動了三萬人,把燕國老朋友請回了老家。
十天後,齊國就派使臣入大周,意思很明顯:雖然我講義氣,但酬謝不可以不給哦。
於是父皇黑著個老臉,大開城門把齊國使臣請迎了進來。
「幾年不見,阿辭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父皇笑眯眯地盯著他,眼珠子半隱在耷拉的眼縫裡,黑幽幽的,看不透情緒。
謝辭微微躬身,舉止間透著藏不住的倨傲,但面上也掛著笑,「若非您當年對我照顧有加,我豈能有今日。」
父皇的臉僵了僵,自然沒忘記當年是怎麼照顧他的。
「你父皇可還好?」
謝辭笑,「好得很,我父皇一不亂吃東西,二不荒淫縱欲,身體康健,比年輕人還硬朗。」
父皇表示有被內涵到,心說別罵了別罵了。
我低頭憋笑,謝辭這廝說話是越來越好聽了,能讓我父皇變臉色,他也算是個人才。
當事人輕咳一聲,直接進入正題,「阿辭呀,此番與燕國交戰,多虧有你相助,朕許諾過要重重酬謝,不知你們可有什麼想要的,朕一定盡量滿足……」
「我要十座城。」
謝辭這狗東西還真是不客氣,我們大周一共也就五十座城池。
父皇深呼吸一口氣,眯著眼笑道:「阿辭,打個折嘛。」
好嘛,大周的皇帝如市井小民一般問人家要折扣,真是一點牌面都沒有了。
「不打折。」
父皇眉頭一擰。
「但,可以換。」謝辭看了看我,朗聲道,「用大周公主換。」
我驚得一哆嗦,「我隻值十座城?」
父皇喜得一激靈,「她能值十座城?」
下一刻,父皇和我面面相覷,他眼裡的意思很明顯:劃算!
我眼裡的意思也很明顯:不幹!
父皇自知理虧,咳了咳,道:「大周目前隻有清平一個公主,可惜已經嫁人,不能和親了。」
「但。」他指了指候在一側的兩位貴妃,「朕還可以再努力努力。」
貴妃臉上的鄙夷之色掩都掩不住:你要是行,也不至於就這麼一個公主。
謝辭沒有回他,隻是看著我,認真道:「我要聽公主親口說。」
我看著謝辭,驸馬看著我,激動得小手顫抖起來,「磕到了磕到了,快答應人家!」
「可是驸馬。」我扭頭望著他綠光森森的眼,「我是要和你白頭偕老的妻啊。」
我跟他走,好叫你們父子禍國嗎?
「二皇子。」我牽起驸馬的手輕撫,「如今我已嫁了如意郎君,是絕不會與他分開的。」
他的臉綠了綠,「清平……」
「阿辭。」父皇試圖引起他的注意,「要不考慮考慮朕剛才的話?」
謝辭仍盯著我,良久,才別過頭,拱手道:「謝辭無知,冒犯了公主,為表歉意,酬謝便打個對折吧。」
父皇眯眼算了算,「對折是,每座城都隻要一半嗎?」
群臣哗然。
謝辭一口氣差點沒吸上來,「對折也可以是五座城。」
「好好好,就這麼說定了。」父皇滿意地拍掌而笑。
兩道目光針似的扎著我,我放下驸馬的手,側過頭不願回看。
堂上一番客套之後,宰相提議,明晚設宴大賀,宮裡宮外一起高興高興。
我輕笑,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劃算,劃算。
國土全送了朋友們,我大周當真今世第一慷慨大國。
6
「阿良,我讓你辦的事可辦妥了?」
「公主,哪有阿良辦不妥的事呢。」
7
大戰告捷,普天同慶。
我在這一夜翻了使臣館的牆。
好久不翻牆,腿腳都不利索了,險些爬不上去,幸而巡防軍路過,好心推了我一把。
我摸進謝辭的房間,在他拔劍前扯下面紗。
「清平!」他歡喜地跑過來,抓住我的手,「你是來看我的?」
我反握住他的手,問道:「阿辭,我有話要問你,你可要說真話。」
「你問,我絕不騙你。」他看著我,眼睛裡跳動著熠熠的燭光,溫暖明亮。
「聽說你如今在齊國如日中天,被太子打壓,可是真的?」
他愣了一下,眸子暗下來,抓著我的手也不自然地松了。
「沒有,隻是傳言罷了,太子是我大哥,我與他,關系一向很好。」
「阿辭,你從沒想過爭儲君之位嗎?」
他垂了垂眸,神色晦暗不明,良久,才道:「沒有,從未想過。」
「好,那便好。」我心中苦笑,他終究不肯對我說真話。
「清平,若能掃除一切障礙,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掃除什麼障礙?我與他之間隔著驸馬,隔著國,隔著幾代人的恩怨,怎麼掃除?
我沒有回答他,抽回手,重新戴上面紗。
「阿辭,我此來,是為了把那句當年沒說的話說出來——我心悅你。」
這是我當年沒來得及告訴他的話,現在我說出來了,算是告慰年少的他和我。
「我也……心悅你……」
我跑了出去,任他的話飄散在夜色裡。
第二天夜宴,驸馬穿得極隆重,畢竟,舉國同慶嘛。
宮中一片喜色,就連守城的將士們也分到了酒。
我去得很遲,急得驸馬直跺腳。
但謝辭更遲,我落座時他還沒到,隻有那個和他一道來的白衣使臣,在不停地跟大臣們敬酒。
驸馬飲了一杯酒,喜上眉梢對我說道:「公主,今日或許有驚喜呢。」
「哦?什麼驚喜?」
「公主等著就是了,絕不讓你失望。」
我點頭淺笑,一副萬分期待的模樣。
廣場中央輕歌曼舞,鼓樂齊鳴。
三巡酒後,宰相吐得昏天黑地,被人抬了下去。
父皇坐在高臺上,美人在懷,醉眼蒙眬,不知風雨欲來。
亥時。
一顆煙花陡然升空,所有人還來不及反應,下一刻,殺聲四起,宮門大破。
叛軍到了。
鐵蹄踏踐,城闕為之一震,喝得酩酊大的禁衛軍連刀都沒來得及提起,便被從叛軍取了項上人頭。
群臣駭然,抱頭鼠竄,但叛軍已直身前,避無可避,一個個隻好鑽進桌下。
父皇這才從醉夢中醒來,丟下懷中的女子,大驚失色喊著:「護駕!護駕!」
驸馬狂笑著站起來,啪地摔碎了酒壇,劍指高臺,「聽見了嗎?護駕!」
一聲令下,數十名禁衛提劍而上,隻是這劍,架在了父皇脖子上。
「驸馬?你你!你要造反?!」
驸馬踢翻酒桌,揮劍四顧躲閃不及的群臣,喊道:「我,就是要造反!」
他轉向我,一雙眼染上了血色。
「公主,這,就是我給你的驚喜!」
「清平!殺了他,殺了他!」父皇幾近癲狂。
「殺了我?」驸馬提劍架在我脖子上,狠戾笑道,「卿卿要怎麼殺我?」
話剛落地,一重物飛速砸過來,驸馬一痛,手中的劍應聲而落。
「不要動她。」
聲音冷冽,不怒自威,謝辭騎著戰馬,身著玄甲,手提染血的長劍,在數千叛軍的擁護下,踏屍而來。
身後是先前還吐得不省人事,此刻卻血染長袍的宰相。
父皇幾乎瞪爛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顧相,你為什麼!」
宰相冷笑,「陛下,這大周,也該換個姓了。」
裡應外合,顛覆皇權,這就是他們給我的驚喜。
我看著馬上威風凜凜的謝辭,嘲諷地笑笑,「阿辭,所以,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
他眉心微蹙,眸中沁著霜雪。
「拿下大周,我便是齊國的儲君,我沒得選。」
「你曾經說過你不想爭,也說過絕不騙我。」
「清平,人都是會變的。」
都會變,我的翩翩少年郎,變成了吃人的豺狼。
謝辭助宰相父子奪權,若成功,大周便從此做大齊的臣國,年年朝貢,有求必應。
好一門劃算的生意。
是夜,我和父皇分別被囚禁。
謝辭換了一身幹淨衣裳,仍掩不住血腥味,他看著我,深情款款,「清平,現在,沒有人阻止我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