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驸馬,是個極溫柔的人,溫柔到連我身邊的丫鬟爬上他的床,他都舍不得責備,甚至看她沒穿衣服,怕她著涼,還摟著她睡了一夜。
他對我也溫柔,知道我怕疼,洞房之夜也不舍得動我,在我身旁和衣而睡。
這樣溫柔的人當真是人間極品啊,父皇若沒有一雙火眼金睛,怎麼能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他的呢。
嫁給他,真是我三生修來的福分。
「驸馬,你脖子上有好多紅痕呢,可是蚊子咬的?」
我在房中轉了一圈,開始數落那一地跪得整整齊齊的下人,「瞧瞧你們,怎麼伺候的?該罰!」
驸馬忙為他們爭辯:「不是,公主……」
我知道他不忍心讓下人受責備,可這樣下去如何得了,就是因為他太軟心腸,下人們才會懈怠呢。
「驸馬無須多言,這些下人不懂得伺候主子,也該教教了。」
我指著地上所有人,「今後,你們便負責幫驸馬拍蚊子。」
我拍了一下示範給他們看,「就這樣,啪,啪,每天夜裡,你們就圍著驸馬的床,每數五聲拍一下,輪班倒,拍一整夜,可不許偷懶,不許再讓一隻蚊子咬著驸馬了。」
驸馬一邊在被窩裡穿褲子,一邊吞吞吐吐道:「公主,不必了……」
唉,我的驸馬呀,一定是怕累著他們了吧?
「驸馬,都是他們懈怠,才會害你被咬呢,我寧可傳出個促狹的惡名,也不能讓我的卿卿受了委屈。」
「還有啊。」我掀開被子,露出那瑟瑟發抖的丫鬟,「你們這些惡奴,知道驸馬好欺負,便敢爬上來佔驸馬的床了,再叫我發現你們欺負他,我可就把你們剁手剁腳,決不輕饒了。」
丫鬟一震,哭了起來,驸馬瞧著她也紅了眼,辯道:「公主,是我叫香兒來為我暖床的,你不要責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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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原來驸馬畏寒呀!」我轉過頭訓道,「瞧瞧,你們連主子畏寒都不知道。
這樣吧,從今兒起,每晚便叫兩個小廝,脫光了衣服來幫驸馬暖床,驸馬不睡著,你們不許走。」
驸馬驚叫:「不不,公主!我不用的!」
我搖搖頭,他就是這樣軟心腸,不肯麻煩別人,可我哪能委屈他。
安頓好一切,我才放心地離去。
過了幾天了,京城竟傳出了謠言,說我虐待驸馬。
他們說什麼,我每夜安排兩個男人脫光了,一左一右把驸馬夾在中間,讓他連個身都不能翻。
還安排十個人進驸馬房間,他一睡覺就鼓掌,一睡覺就鼓掌,把他折磨得都形容消瘦了。
胡說八道,我分明是怕我的驸馬被蚊子咬,分明是怕冷著他,一片好心竟被傳成這樣。
可真是賢妻難當啊。
2
我的父皇,也是個極溫柔的人。
「自你母後離世,我再也沒愛過誰。」
父皇松開懷裡的兩位美人,理理道袍,招呼我過去。
「清平啊,驸馬畢竟是宰相的兒子,你這樣欺負他,這好嗎?這不好。」
我辯解道:「父皇,怎麼連你也誤會兒臣,兒臣可是滿心為了驸馬好,生怕他受半點委屈呢。」
唉,我這個父皇啊,同宰相是很好的朋友,有多好呢?父皇修仙,宰相就幫他治理國家。
宰相大人累死累活,連家都顧不上,隻生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薛乘。
按他這個架勢,將來肯定要讓薛乘接班的,又要管朝中大臣,又要管理宮中事物,多苦啊。
我父皇已經很對不起宰相了,還能讓薛乘接著受這個苦嗎?不能啊,但若明說,宰相肯定萬萬不能答應。
大周有規定,做了驸馬便不得入仕,父皇一拍腦袋,決定將我賜婚給薛乘。
如此一來,薛乘這輩子便由皇家包養,再也不用辛苦工作了。
我的父皇啊,總是如此為他人著想。
「清平啊。」父皇又道,「你做事,還是要低調一些。我都聽人說了,公主府裡每天夜裡掌聲不斷,都吵到鄰居們了呀。」
我略一思索,拍掌道:「明白了,父皇的意思是,讓鄰居們都搬家對嗎?」
「啊?」
「清平這就去辦。」
我轉身出了煉丹房,心裡不禁佩服,父皇考慮得就是周到些。
沒走幾步,忽然迎面撞上宰相,我略一施禮,喚了聲,「宰相大人好。」
宰相撲通一跪,哭道:「公主,求公主放過乘兒吧,乘兒頑劣,是臣沒有教好,求公主讓臣把乘兒帶回去調教吧!」
「宰相大人這是什麼話!」我掩嘴,做吃驚狀。
「宰相大人,我從未說過驸馬不好呀,您教得好極了,驸馬以一己之力,溫暖了整個公主府的寂寞姑娘,又溫柔,又有愛心,世間難尋吶,我喜歡得不得了,哪還需要您帶回去調教呢。」
才說完,我的貼身丫鬟阿良便跑了過來,稟道:「公主!驸馬跑了!」
我驚道:「跑了?」
宰相喜道:「跑了?」
阿良點點頭,又道:「不過已經追回來了。」
我喜道:「追回來了?」
宰相驚道:「追回來了?」
「走走走,快去瞧瞧。」
我提起裙擺就跑,宰相不甘示弱,氣喘籲籲地跟著我跑了起來。
我回公主府時,驸馬正被人架著。
「像話嗎像話嗎!」我拍開架住驸馬的兩人,心疼地摸摸驸馬被打青的臉。
「我的卿卿,他們怎麼這麼壞!」
太壞了,怎麼可以打驸馬,要重罰,必須重罰。
「你們幾個打了驸馬的,本公主罰你們今晚一起給驸馬暖床!」
驸馬一怔,嗚嗚哭了起來。
宰相罵道:「你這個不肖子,忤逆公主,還有臉跑?」
他拿出一根鐵鏈來,「我這就把這個逆子綁回去!」
宰相大人太暴躁了,這怎麼行,我的驸馬細皮嫩肉的,怎麼能用鐵鏈綁!
「宰相大人息怒!」我奪過他手裡的鐵鏈,「這是什麼俗物,哪能用這個髒了驸馬的手手,對驸馬要溫柔一些。」
我揪來兩個侍衛,一個牽著驸馬左手,一個牽著驸馬右手。
瞧,這樣,就不會弄疼驸馬了。
「驸馬去哪都得牽著,哪怕他人丟了,兩隻手也得給我帶回來。」
唉,我呀,跟驸馬相處久了,人變得溫柔了呢。
某酒樓,某酒桌,兩個不知姓名的群眾竊竊議論。
一人道:「聽說,前幾日驸馬跑了,又追回來了,不知道有沒有挨揍哇。」
另一人道:「挨沒挨揍倒不知,就是,驸馬如今每次出門,都和兩個男子手牽手,並排走。」
兩人感慨道:「看不懂,看不懂。」
感慨間,鄰桌兩人連連將目光投向這邊,這兩人一個著黑衣,一個著白衣,一個英武俊朗,一個溫潤儒雅。
白衣男子飲了一口茶水,戲謔道:「幾年不見,公主倒是越發會來事了。」
黑衣男子轉了轉桌上的茶杯,淺淺一笑,「不愧是她。」
3
「清平,你看父皇的新煉丹爐怎麼樣?」
我瞅著那金光燦燦的丹爐,甜甜一笑,「純金打的,當然質量過硬。」
我父皇吧,心系天下,一把年紀了還在修仙,我們大周啊,全指望他哪日飛升了,庇佑我們千千萬萬年。
所以呀,我們大周的百姓,即便飯都吃不上了,也得供我父皇修仙。
可就他一個人修行多苦啊,那不行,得有人陪他,貼心的大臣們便從民間借來許多美人送進宮中。
老百姓們高興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女兒交出來,有人高興瘋了,轉身就投了黃河,比我父皇還先飛升。
我竊以為,有這捷徑可走,完全沒必要吃修仙的苦,我們大周皇室就該學學人家,早投河早飛升。
不過這話心裡想想也就罷了,若說出來,還不得傳出個父慈女孝的佳話來?
人怕出名豬怕壯,我不出這個風頭。
「清平。」父皇滿意地坐下來,這才說起正事,「齊國二皇子要入京了,你知道吧?」
他笑得慈祥,我也笑得憨甜,「哪個二皇子呀?早不記得了。」
「不記得就好,父皇就怕你還記著往日舊情,不肯跟驸馬好好過日子呢。」
「父皇這是哪裡的話,我跟驸馬的日子甜如蜜,哪有不好好過的道理。」
父皇僵著笑看著我一會兒,一邊給並沒有點火的丹爐添柴,一邊道:「清平,你不要怪父皇。」
唉,父皇這又是哪裡的話,怎麼會以為我怪他呢?
我感激他還來不及,當年若不是他及時阻斷了我和齊國二皇子謝辭的交往,如今我都該當娘了。
這怎麼行,這不是汙了大周皇室的血統嗎?我們大周皇室的血都是從百姓身上榨取的,這一汙染,百姓能答應嗎?
不能呀,幸虧父皇及時阻止,我才沒有犯下大錯呢。
「坊間傳言你們二人感情不好,遲早要和離,這是不行的。」
父皇看了看我,眼中閃過一絲警告。
「不會和離。」我笑,「我若和離了,誰幫您牽制宰相呢。」
唉,可惜我沒有姐妹,若多幾個,一個嫁尚書,一個嫁將軍,一個去和親,如此,大周就河清海晏了。
父皇笑笑,「清平就是懂事。」
能得到父皇的誇贊,我心裡真如蘸了蜜似的甜呢。
回公主府後,又聽見鬧哄哄的響動,小丫鬟阿良跑了過來,額頭上鋪著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公主,驸馬又要跑!」
「哦?跑了嗎?」
「沒,抓回來了,還把窗戶給封死了。」
「窗戶封死了?瞧瞧你們,幹的這叫人事嗎?」
「公主,你別笑得這麼大聲,皇上又該怪你吵到街坊了。」
我掩掩嘴,快步向驸馬房間走去。
「公主!求公主與我和離吧!」
薛乘撲通一跪,抱住我的腿,指指那些被封死的窗戶。
「這密不透風的牢籠,困住你也困住我,你便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罷!」
唉,我的驸馬,他哪是要和離呀,他是要脫了驸馬的身份,好入朝為君分憂。
這一片赤誠之心我如何不懂,隻是我答應了父皇好好照顧他,豈能食言,讓他去受苦呢?
「卿卿。」我摸摸他的臉,「這些人把房間弄得像個罐子似的,真是太壞壞了,放心,我這就給你做主。」
我叉著腰,訓道:「誰幹的?嗯?誰幹的?怎麼能這樣對驸馬呢?趕緊給我拆了!」
侍衛們一怔,慌慌忙忙地去拆。
「不夠。」我搖搖頭,「驸馬喜歡透風,你們給我再開十個窗戶出來。」
「還不夠,每個窗戶再站一個人,盯著裡面,以便隨時進來伺候驸馬,全天候無死角地滿足驸馬的需求。」
我拉起驸馬,「卿卿,這四面透風的牢籠,你可還喜歡?」
4
宰相又來找了我一次,但這回,他連公主府的門都沒能進得了。
我與顧乘情投意合,還想著白頭偕老呢,哪能讓宰相把他帶走。
他可以成為我的亡夫,但不能成為我的前夫。
回房時,阿良仍攔著宰相,隻剩我一個人走夜路。
走到陰暗處,我忽然被一人捂住嘴拖入了假山。
我一驚,心下明了自己這是撞見了什麼。
唉,我們京城巡防將軍,是個極重情義的人,自己高升了,也不忘拉親戚朋友一把。
在他的努力下,什麼表叔表舅表姨奶奶的兒子們全都入了巡防部門,有了份體面的差事。
這些巡防軍,也是極和善的,從不與人為難,路上瞧見翻牆爬院的,非但不喝止,心情好時還幫著推一把。
誰還沒個難處呢?那飛賊若有鑰匙,還犯得著翻牆嗎?
飛賊們也懂得感恩,每每得了手,便將財物分一半給巡防,這叫知恩圖報,我們大周的民風就是這麼淳樸。
如此貼心的巡防軍,自然是廣受好評,走在路上,少不了會有百姓丟幾個雞蛋給他們補補身子。
雖說雞蛋有些臭,但禮輕情意重,他們心裡都感恩得很,於是也就越發盡職盡責了。
這不,連公主府都被照顧到了。
「不要喊叫。」那人在我耳旁低聲說道。
我自然不會喊叫,也懂得道上的規矩,他雖松了手,我還是緊閉眼睛不看他。
「爺們兒,我知道規矩,我不喊叫也不看你,隻要你別傷害我,一切都好說。」
那人說:「清平,你睜眼看看。」
「我不看,看一眼人就沒了,我都懂,我值錢的東西全在庫房裡,鑰匙在臥房的枕頭底下,隻要你別傷害我,想拿什麼都行。」
他輕聲笑了笑,竟有些蘇,他說:「你還是老樣子,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死。」
我愣住了,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道:「清平,我是謝辭。」
這一句狠狠撞在心頭,蕩出一圈圈的漣漪。
我喉嚨發澀,說不出話來,也不敢睜開眼睛。
謝辭,這是我念了六年的心上人,再見面竟是這個光景。
「你睜眼看看我。」
我扭過頭,不看。
「你在怕什麼?」他問,「你怕看我一眼,會再次心動?」
「說什麼胡話,我什麼樣的好男兒沒見過,哪會這麼容易心動。」
我強自鎮定,一睜眼,四目相對。
他瞧著我,眸子幾乎化出水來,「可是我看你一萬次,還是會心動一萬次。」
嗓音低沉,沒了當年的稚氣,多了幾分成熟的魅力,勾得人心痒痒的。
可惜我與他之間隔著天塹,是永遠觸碰不到的兩個人。
我推開他,擺出一個公主該有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