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大笑,「阿辭,你可別告訴我,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他凝滯片刻,方道:「我有我的難處,但我對你的感情,一直都是純粹的。」
「難處?你隻是想要奪權罷了,阿辭,別自欺欺人了。」
他默認了這一點,說不上話來。
「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們?嗯?殺掉帶回齊國邀功?」
「清平,我不會傷害你。」
他伸出手試圖觸碰我的臉頰,被我一把拍開。
他落寞啟齒,「明日,我會讓你父皇當眾宣讀退位詔書,他若配合,我便留他性命,讓他在煉丹房中度過餘生。」
「至於你,明日過後,一切決定由你。」
8
我替謝辭操了一把心,要如何才能讓我父皇當眾宣讀退位詔書呢?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父皇最為惜命,他們還沒怎麼打,他便妥協了。
畢竟不管皇權在不在他手上,都不耽誤他修仙。
翌日,我們被押上城樓,近處是兩千叛軍和一身狼狽的大臣們,遠處是圍觀的百姓。
謝辭將黃澄澄的詔書遞出,父皇顫顫巍巍地接了過去。
「朕奉天命,宣此詔書:古之君天下者,重在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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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來得及讀下一句,我便翻身爬上了女牆,搖搖欲墜。
「不好!公主要殉國!」
城樓上一片騷亂,謝辭一驚,忙衝了過來。「清平!」
我沒跳,隻微微轉身看著他。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道:「快下來!」
父皇也跑了兩步,呼道:「清平!你不要想不開!」
這是哪門子想不開。
我環視一圈,看了看城下騷動的人群,坦然笑道:「君王死社稷,父皇貪生,便由兒臣代行吧。」
「不要!」謝辭臉色煞白,急道,「清平,你快下來,不要做傻事!」
我苦笑,笑得淚眼模糊,「阿辭,我的家國都沒了,我要活下來做什麼?」
「你還有我!」他小心靠近,不敢讓我受驚,眼中盡是哀求。
「你記得這個城樓嗎?我們曾經每天都在這裡看風景,你要從這裡跳下去,要我餘生的回憶全都染上你的血嗎?清平,別這樣對我。」
「阿辭……」
「清平,隻要你下來,今後我什麼都不要,隻陪著你,好嗎?」
「什麼都不要?」我略微松動,難怪希冀地看著他。
他靠得更近了些,「我什麼都不要,隻要你,清平乖,下來好不好?」
「阿辭說話算數嗎?」
他見我有了生念,忙點頭承諾,「算數,你信我,隻要你不跳,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猶豫半晌,看著他的眼睛道:「我信你,阿辭。」
我往回退了退,撲進他懷裡。
那一瞬,他閉上眼,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下一瞬,我袖中的短刀便刺進了他的胸膛。
他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散盡,胸口的鮮血便已噴濺而出。
他松開我,按住胸口,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柄短刀。
「清……平……」
「阿辭,人都是會變的,怎麼偏就你會變,我不會變嗎?」
他眼眶通紅,嘴唇微啟,終是什麼也沒說出來,咚的一聲,跪倒在我腳邊。
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宰相和驸馬提刀衝了過來。
我抹了一把不小心沾到臉上的血,勾唇笑道:「驸馬,你左胸還痛嗎?」
他頓住了,震驚得無以復加。
「還有啊,你按按你的腰,不痛嗎?」
他按了按腰,尖利地痛叫一聲。
「乘兒!」宰相忙扶住他,顫著聲問我,「你對他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下了點毒罷了。」
我嘲諷地笑笑,「驸馬和我的香兒廝混了三十天,她也就給你下了三十種毒,驚不驚喜?」
「你左胸痛很久了吧?頭發也大把大把掉吧?指甲是不是也掉了好多?」
驸馬臉色煞白,呼吸困難,猙獰道:「毒婦,毒婦!我殺了你!」
「殺了我,可就沒有解藥了。」
「公主!」宰相攔住他,沉聲道,「皇室已是強弩之末,整個京城都已經被我控制,你這樣苦撐有什麼意義?不如交出解藥,我還能留你一命!」
「整個皇城都已被你控制?」
我輕笑,「宰相大人,兩千精兵就敢造反,誰給你的膽量?」
他臉色一變,望向遠處。
黃沙漫天,煙塵四起,鐵蹄震響,被流放的五位將軍,帶兵回來了。
「宰相大人,你敗了。」我看著騷亂的禁衛軍,挑眉笑道,「捉拿叛賊,便可將功抵過哦。」
「誰敢?誰敢!」宰相持劍四顧,禁衛們看著將近的援軍,心中一狠,蜂擁而上,將顧相父子埋在了中央。
「清平……」
謝辭嗆著血,耗盡全力抓住我的裙角。
「阿辭,不要怪我。」
他笑笑,眼中星辰遍布,宛如當初說要娶我的少年郎。
「我,心悅你……」
9
我啊,是個溫柔的人,也是個極孝順的人。
父皇滿心隻有修仙,我如何能不支持呢?
所以我將他所有東西都搬進了煉丹房,解決所有生活問題,讓他可以足不出戶,專心修仙。
還重兵把守,除了我,誰也不許進去打擾他。
他年紀大了,累不得了,朝,也就不用上了,所有旨意均由我傳達。
我秉持著信達雅的原則,把他的旨意略加修飾,傳達下去。
「清平!你放朕出去!」
「哦,父皇說,這裡很好,哪都不想去。」
「你們這些亂臣都該殺!」
「哦,父皇說我們靖難有功,要重賞。」
「你……你把朕的貴妃還給朕……」
「哦,父皇說貴妃思鄉心切,送回原籍。」
「你到底想做什麼!」
「兒臣,想替父分憂。」
我重新鎖上門,拿著記錄好小本子回了朝堂。
「五位將軍靖難有功,封千戶侯。」
群臣沒有意見。
「巡防將軍玩忽職守,險些釀成大禍,殺。」
底下騷動起來,「他他可是皇上欽點的巡防將軍啊!」
我舉著小本子,「這就是父皇的旨意。」
群臣默然,沒了意見。
「正在修建的皇陵的避暑山莊全部停工,遣散所有勞工,剩餘錢款一半用來犒賞靖難的將士,一半用來恢復民生。」
群臣「啊?」了起來。
「這也是父皇的旨意,還有,今年的稅賦減半。」
戶部尚書跳了腳,「這怎麼行!國庫空虛,哪哪都要花錢呢!」
我瞧了瞧他,平淡地說道:「還沒說完呢,百姓稅賦減半,但錢款得按以前的量交上來,不夠的,由你來湊。」
「什麼?哪有這樣逼迫人的!」
「尚書大人是自己交,還是我帶兵去你府上抄?」
尚書顫了顫,結結巴巴了一會兒,看了看五位將軍如鷹的目光,老實地退了回去。
我放下本子,和藹地笑笑,「各位大人,可不要記恨清平啊,畢竟,這都是父皇的意思。」
群臣龇牙而笑,朝堂一派和諧。
嗯,大家都是很好說話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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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被處死前,我去看了一眼。
他窩在稻草堆裡,臉色慘白。
「難為公主還肯下這骯髒的地牢來看我。」
我笑笑,「你畢竟曾是我的公公,也曾為大周做過一點事。」
他嘆著氣笑,猛地咳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停下,抬起灰敗的眸子問我:「我其實一直不明白,你早知道我的計劃,卻為何一直裝傻?」
我看著他,良久,才道:「若非你們鬧這一場,我還真沒理由除掉你們。」
他怔了怔,片刻後笑了起來,補充道:「也沒理由從你父皇手中奪權。」
不錯,若不是借著他們造反,我也沒機會籠絡人心,囚禁父皇。
他嘆了一聲,望著屋頂道:「在城樓上反殺敵國二皇子,鎮壓叛亂,一舉俘獲民心,公主啊,你是個聰明人,卻偏偏要做傻事。」
「顧相此言何意?」
他扭過頭,「我聽說你做的事了,賞功臣,誅奸佞,減賦稅,你想把大周扶起來。」
「有何不妥?」
「呵呵,你以為大周還扶得起來?公主,大周從上到下都被蛀爛了,你什麼也做不了。」
「你知道什麼叫運?朝代更迭,國運一往不反,大周的運就是崩潰腐爛,不是你能阻擋的。」
我笑,「總要試一試吧。」
他搖頭喟嘆,「這個世界已經壞透爛透,好不了了。」
「但,它曾經好過」
「曾經的輝煌早就湮滅,未來隻有無盡的黑,就算你拼盡一生,能帶來的光明也隻有一瞬,一瞬即滅。」
「那就拼盡一生,哪怕隻是讓它短暫地好起來。」
「就憑你?你我不過浩渺大千世界的一粒塵埃,有什麼能力改變國家的命運?」
我看著投射進地牢的一縷陽光,無盡遐想。
「在我死後,也許世界還是會變壞。」
「但一定有人記得, 這個世界曾經好過,曾經有過光明。」
「就如現在的我一樣, 我相信這個世界曾經好過。」
「現在我繼承先人的遺志,未來也會有人繼承我的遺志。」
「我們是人, 不是歷史的塵埃,活著需要有希望, 我不怕世界還是會變壞, 我隻怕人人都覺得它就應該是這麼壞。」
「你可以說我蚍蜉撼樹, 螳臂當車。」
「但總要有人出來做些什麼,讓這個世界看起來正在慢慢變好。」
2
「「我」「顧相, 希望不是毒藥, 無望才是, 我要做的, 便是守護這小小的一團火, 把它傳遞下去, 隻要它還在,就一定會有長大的一天。」
「我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但蜉蝣不止我一個。」
「我的孩子,大周的子子孫孫, 總會有一個站出來, 把這束光傳遞下去。」
「黑夜長存, 蜉蝣不死。」
「總有一天,我們保護著的這顆小火苗會變成當空皓日,燒盡一切汙濁。」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中的嘲諷漸漸變成了憐憫。
「也罷, 也罷,我隻是個將上路的老東西,未來的一切跟我有什麼關系呢?」
他吃力地拱手,「那麼,臣,祝公主好運。」
「本宮,祝顧相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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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殺驸馬, 反正他已經時日無多。
那些毒,根本就沒有解藥。
回公主時,阿良如常端著一盆藥水出來。
「他醒了嗎?」
阿良搖搖頭, 凝重的眼神中藏著幾分擔憂。
她憂心什麼呢?就算謝辭醒不來, 我也會坦然面對。
謝辭沒死, 我刺中的不是要害,他若死在大周, 齊國一定會來要個說法,即使幾位將軍已經回來了, 但我們目前還是打不過齊國的, 我沒這麼傻。
留著他, 我就還有跟齊國對峙的籌碼。
我走進房間,藥味濃重,幾乎讓人呼吸不上來。
謝辭躺在床上, 胸口微微起伏著,就像睡著了一樣。
隻是好看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阿辭。」
我抬手撫上他的面頰,在額頭落下一個吻。
「我們永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