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們並不富裕,隻能去當鋪買二手棉衣。
我挑了一套黑色的松江農婦常穿款式。
但柳青萱說我才二十一歲,別穿得那麼老氣橫秋,非要我試那套嫩黃的棉裙。
我在裡間換好棉衣,走到大堂的時候。
我突然發現外邊安靜得詭異。
等我一抬頭,隻見——
全世界隻剩一道清瘦高大的男子背影。
那男子全身缟素,白得就像外邊紛飛的雪。
他驀然轉身,死死地盯著我。
柳三淡色的薄唇向下抿著。
過了好久,他說:「你叫我找得好苦,迎夏。」
我有種天都要塌的黑暗感。
柳三不是遠在福建嗎?
他怎麼突然閃現在千裡之外的松江!
之後。
我低眉順眼地跟在柳三身後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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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馬車,我發現柳青萱被五花大綁堵住嘴巴丟在車內。
她看到我掙扎起來。
我轉向柳三,輕輕拉扯他的衣袖,低聲哀求:「求你放了青萱吧,不要帶她回去,她自己在外邊也過得很好!」
柳三冷哼:「晚了。」
22
柳三在福州平海患。
而我和柳青萱的根據地靠近松江。
所以,我們從未想過,會在松江被柳三逮了個正著。
但我萬萬沒想到,一切的起因是紅薯。
去年我們的人在福建買回紅薯苗。
沒多久,那陳姓商人就上書當地官員,期望官員能把紅薯這個作物推廣出去,免萬民於飢荒。
這兩年到處在鬧飢荒。
州府官員得知此糧食作物,都非常重視。
柳三便是從那商人口中得知有人跟他買過紅薯苗。
柳三以前躲在假山後,聽我指導他二姐擇夫婿。
那時候,他便從我口中聽到紅薯這個詞。
他一路順藤摸瓜,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從往來商客口中得知柳青萱還活著。
柳三靠在馬車裡,眼底壓了一團火。
他倨傲又刻薄:「這回倒是蛇鼠一鍋端。」
我淡定地指責柳青萱:「你弟罵你是蛇鼠。」
柳青萱憤怒地掙扎,衝我嗚嗚地罵。
柳三把我們帶到一處別院。
進門後,他命下人把柳青萱看管起來。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將我提回房中,丟到床上。
柳三站在床邊,慢條斯理地解開大氅和外衣,欺身抱緊我。
我下意識地掙扎反抗。
可他把腦袋埋進我的懷裡。
他的聲音很疲憊:「迎夏,文君為我生子時難產而亡,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我卻遠在任上不能陪她。
「她生前待你不薄,你理應回去給她上炷香。」
文君是三夫人的閨名。
我想我和三少夫人從未發生矛盾,她還送過我不少小玩意。
死者為大。
我不再掙扎。
後來,我在被窩裡聽柳三斷斷續續懷念文君。
他說著說著就哭了。
我知道,他和文君的感情很好。
可他越是這樣,我的心越硬。
到了最後,我開始無聊地打哈欠。
可柳三後來又把話題扯到我不告而別的事情上。
柳三說:「我知你在府中與二姐最為親厚,你想親自去南洋尋她。
「可是迎夏,你做出決定之前能不能考慮夫君我?
「迎夏,我現在隻有你了,你別再拋下我。」
我很疑惑:柳三是個聰明人啊,他怎麼會以為那次我離開他,是為了尋柳青萱?
這一晚,我們什麼都沒做。
柳三一直抱著我哭,後來我太累就睡著了。
23
我第二天醒來,就聽見柳青萱在院子外罵罵咧咧:
「柳青舟,你這是人口販賣!你不能限制我和迎夏的自由!你快放了我們!
「你個渣男!家裡有個正妻,在外隨便狎妓!你要什麼女人沒有,非扒著我的迎夏不放什麼意思?!
「柳青舟你個癟三!流氓!禽獸!把迎夏還給我!!」
柳三冷冷地睜開眼。
大清早被人劈頭蓋臉地罵,佛祖都得憋一肚子火。
他穿上外衣披上大氅,走出去跟柳青萱針鋒相對。
兩人從松江一路互懟到福建。
柳青萱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終於讓柳三明白。
他在我們眼裡就是朝三暮四的渣男。
柳三想不明白我們的邏輯。
「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我的後宅隻有文君迎夏一妻一妾,以後斷不會再納其他人。世上已經難有我這樣情深義重的男子,你們怎麼潑我髒水?
「還有,這是我房裡的事!二姐姐未免管得太寬。」
柳青萱這幾年在外邊野慣了,徹底放飛自我。
她罵罵咧咧:「你不來禍害我姐妹,我才懶得管你要娶多少房妻妾呢!
「柳青舟我告訴你!在我這裡,你就是三心二意的渣男!你做不到對我姐妹一心一意,那就不要招惹她!」
柳三困惑地轉向我:「迎夏,你也這麼想我嗎?」
我看了看柳三,又看向柳青萱。
我鼓起勇氣,鄭重對柳三說:「是的,在我們這裡,三妻四妾的男子都是渣男!」
柳青萱立刻有底了,把我拉到她那邊,揚起下巴懟她弟弟。
「現在知道了吧臭渣男,快放我們走。」
柳三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
「當年母親說二姐姐可能已經死了,如今在她身子裡的是別的鬼魂,看來是真的。
「你們的想法很奇怪,做事更不符合普世的想法。
「我心中既敬愛文君,又憐愛相伴多年的迎夏。
「我不認為我心中同時裝兩個心愛的女子是當世陳世美。」
柳青萱差點被柳三的歪理氣背過去。
可是她沒法反駁他!
因為在古代,有這樣的想法太普遍太正常了。
正常到,我和柳青萱這樣的想法才格格不入。
但柳青萱處處維護我,我總不能讓她輸。
我清了清嗓子,打斷柳三:「柳青舟,你有沒有懷疑過,我當初同意跟了你隻是身不由己?」
柳三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看得出來,這一刻他有些破防。
24
吃過東西,柳三帶我們趕回福建。
夜裡,一行人借宿驛館。
柳三把我堵在床上,委屈地追問我對他從來沒有產生過一絲情感嗎?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理都開始變態開始扭曲了。
我故意不說他想聽的答案。
我告訴他:在我和柳青萱的老家,男子一生隻能娶一個妻子。
男人和一個女人睡的同時,又跑去睡別的女人,這種行為是要遭人指責和唾棄的。
柳三又問當初因為他娶文君,我才突然對他變得冷淡嗎?
我驚訝地發現原來柳三什麼都明白,對他點點頭。
柳三眼神慌了,他把我撲倒,胡亂地親我。
他急切解釋他從前不知道我們那的規矩,那他以後隻有我一個女人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他。
但鬧著鬧著,我跟他滾到一起。
事後我薄涼地想:這事不能怪我,誰讓柳三長得人模狗樣,我也有生理需求。
之後我沒心沒肺地睡了。
誰知後半夜,驛館大堂傳來兵器相接的乒乓聲。
柳三聽到動靜,快速穿上衣服,出門看情況。
我嚇了一大跳,也急忙穿上衣服跟上去。
我惜命沒敢出門,隻是趴在門口邊偷看外邊的情況。
誰知一看嚇一跳。
常喜竟帶著十幾個兄弟,追上我們。
然而他們打不過柳三的護衛,沒一會兒就被官差們押到大堂跪成一排。
柳三氣定神闲地走下樓,坐在驛館大堂的桌子後。
手下連忙給他倒熱酒暖身。
柳三漫不經心:「堂下何人?為何夜闖館驛重地?」
常喜怒罵:「狗官!放了我們大當家和迎夏姑娘!當街強搶民女,你們這幫狗官還有沒有王法?!」
柳青萱聞聲急匆匆趕下樓:「誤會!都是誤會!」
「常喜,這狗……咳咳這位是我一母同胞的三弟。」
常喜如遭雷劈:「那他豈不正是迎夏姑娘的……迎夏姑娘的……?!」
柳青萱緊閉雙眼,痛苦地點頭:「呔,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
「三弟,這些人都是我手下,他們關心則亂,你別為難他們!」
然而在那瞬間,柳三的目光倏然凌厲起來。
他冷眼審視著常喜,敏銳地覺察出什麼,不覺握緊手中的瓷杯。
柳三語氣艱澀地問常喜:「你和迎夏什麼關系?」
我生怕常喜那個憨貨說實話惹柳三不快。
畢竟,哪有男人能夠容忍隔壁老王覬覦自己的女人?
我不顧一切地衝下樓,想也不想地打亂柳三問訊的節奏。
我隨手拔出侍衛的刀,架到我脖子上。
我以自己性命威脅,高聲喊:「三少爺,放青萱同常喜他們離開,不然我今夜就死在這裡!」
所有人齊刷刷地將目光轉到我身上。
一時間,護衛們看我們三人的目光安靜得有些詭異。
柳青萱嚇得聲音顫抖:「姐妹,姐妹,都是一家人,有話咱們好好商量,你別那麼激動……」
我懷疑柳青萱誤以為我抑鬱發作了。
柳三靜靜地盯著我,臉上看不出喜怒。
常喜則不敢置信,望著我滿眼震驚。
我似乎從常喜的眼神中看出受傷的情緒。
這讓我有種被人捉奸在床的心虛感。
雙方沉默了一會。
柳三咬緊後槽牙:「你就這麼在意他們,不惜以你自己的性命要挾我?」
我回答:「青萱在外邊過得很好,她與你無礙,你為何非要抓她回去?」
柳三氣得臉都綠了:「她這副身體畢竟是我二姐的!」
我說:「可她回去過柳二小姐的生活感到很壓抑,也很痛苦。
「我們與其被困死在牢籠,倒不如現在一了百了!」
柳三抓狂,咬牙切齒:「很好,我居然從來不知你們竟這樣想!」
柳三沒有回頭,隻死死地瞪著我:「讓他們馬上滾!」
柳青萱如蒙大赦,連忙帶常喜他們撤離。
然而她跑到門口,忍不住回頭衝我喊:「姐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等我……」
柳三冷冷地打斷她:「二姐,要是再被我逮住,我不會如同今夜這般好說話。
「朝廷一直想要剿滅你們這伙海盜。
「你最好有自知之明。」
我就說柳三什麼都明白。
他有時候隻是在裝糊塗。
柳青萱咬咬牙,背著柳三衝我比了個等她救我的手勢,隻能帶常喜他們撤離了。
所有人離開後,館驛重回冷清。
官差們都有眼色地退下,隻留我和柳三。
他陰沉著臉向我走來,將我脖子上的刀挪開。
他問我:「現在可以歇息了嗎?」
我訕訕地低頭不語。
他現在的表情可真太嚇人了。
他震怒不已,其中夾雜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們一前一後地回到房間。
我以為他會罵我,或者教訓我一番。
可他全程一言不發。
他甚至沒有問我和常喜之間發生過什麼。
他蹲在床邊,確定我脖子沒有受傷,這才重新摟我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