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還沒思索出一個結果,就被岑成謹捏了捏臉:「笑一個本王瞧瞧。」
我抬眼望著他,不自覺揚起嘴角。
他咬咬牙:「都說了不許笑得太媚,眼睛那麼彎做什麼?」ẗû⁵
我隻得努力把嘴角壓下來。
心中覺得岑成謹想多了,我這般的蒲柳之姿,見慣美人的皇帝怎麼會覺得嬌媚。
大殿之內,我欲跪下行禮,被岑成謹握著胳膊提了起來,他略略躬身施禮:「見過皇上,早起耽擱了些,皇上莫怪。」
我連忙學著他的樣子。
滿朝文武,恐怕隻有他敢站著行禮。
小皇帝沒有計較,微微笑道:「叔叔新婚燕爾,朕怎會責怪。」
他目光投向我,語調轉低:「義姐在王府中可還待得習慣?」
我點點頭,剛要開口,想起岑成謹的話,隻能垂著眼睛笑笑。
小皇帝的下颌收緊了,嘴角卻挑起一抹笑:「義姐若不習慣,也可常來宮中坐坐,這裡也算是你的娘家。」
岑成謹淡淡道:「皇上多慮了,她習慣得很。」
「是麼。」小皇帝目光轉到我裙下,「義姐腳上的凍瘡可還發作過?」
額。
我曾在皇宮住過小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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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成謹傷愈之後聯系舊部,一隊黑衣暗衛在深夜裡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我的農家小院。聽到小青的驢叫,我揉著眼睛披衣而起,瞧見院中整整齊齊跪了一地的人,而岑成謹在石階上凜然立著。
我恍然了一瞬,明白過來:「岑成謹你要回去了?」
他轉過頭來瞧我,眸光浮浮沉沉。
相處一年,我還有些不大適應他突然就要做回他的攝政王。
可我心中也清楚,京城才是他的去處。
夜間寒意料峭,我攏了攏衣衫,困意褪去幾分,低頭望著院子裡的暗衛:「是打算趁夜離開嗎?需不需要我去幫你……收拾包袱?」
岑成謹沒說話。
想來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這屋子裡的東西在他眼裡都是破爛。
四周靜悄悄的,連喘氣聲都聽不到。
大約是我打攪了他們?
我抱歉地笑笑,裹緊衣衫轉身回房睡覺,打算當作什麼也沒看到。
方才躺下不久,岑成謹霍然推門而入,幾番動作將我用棉被裹起扛在了肩上。
我吃驚得不行,氣都喘不勻:「你做什麼?」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氣得磨牙:「不是要幫我收拾包袱嗎?」
我隨著他來到了京城,住進了攝政王府。
還不待我搞清楚狀況,宮中傳出一道旨意,要召我進宮。
皇帝說,攝政王曾特意從民間將我尋來進獻給他,如今他感念我忠義果敢,於攝政王有救命之恩,功勞甚大,願封我為妃子。
公公宣讀完聖旨,岑成謹的臉色霎時間難看之極。
不出三日,這件事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人人皆知皇上要納個豆腐娘子為妃。
岑成謹大發雷霆,將書房裡的物件不分有用無用胡亂砸了一通,花瓶碎片割傷了他的掌心,鮮血順著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淌。
小玉匆匆將我拉過去時,我恰好便瞧見了這一幕。
隔著一道院子,岑成謹冷然疏離的目光睨向我。
像是已經做好了決定。
替他包扎好了手,我便被送去了皇宮。
岑成謹站在王府門口,大道兩旁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他著絳紫長袍,龍章鳳姿,滿身矜貴,目送我上了從宮中來的轎子。
我撩開轎簾看了他幾眼,卻見他額際青筋鼓突,未負到身後去的那隻手攥得發紫。
霞光鋪灑,漸漸行遠,一直到我放下轎簾,他都未有抬頭。
4
岑成謹這副送葬般的態度,弄得我也十分緊張。
莫非我進宮後便會遭遇什麼不測?
第一日,我忐忑了一個晚上,沒見到小皇帝。
第二日,我忐忑了一天,連飯食糕點都沒怎麼碰,生怕小皇帝讓人在裡面下毒。
第三日,我有點忐忑不動了,一連三個晚上沒睡好,頭疼得快裂了。
第四日,我開始感到無聊,經不住思考起了皇宮裡不得寵的妃子是不是都像我這麼無聊。
就在這時候,小皇帝來見我了。
他看都沒看我,第一句話便是:「做碗豆腐給朕吃。」
我莫名其妙被拉到磨盤前,旁邊的柱子上拴著一頭青驢,地上擺著一筐黃豆。
小皇帝搬了把椅子在一旁坐著。
能讓堂堂皇上觀摩我磨豆子,我登時覺得祖上有光。
花費了一個時辰,我吭哧吭哧做出了一碗甜豆腐腦,端給小皇帝。
眾目睽睽下,他端到鼻尖嗅了嗅,嘗了一口。
隻有一口。
隨後無甚表情地將碗遞給太監,終於肯看我一眼:「朕明日還來吃豆腐。」
忙活那麼久才吃一口。
我希望他不要來。
說好是隔日再來,可當天夜裡他便來了我的寢殿,說要喝豆汁。
彼時我正睡得迷迷糊糊,一睜眼便瞧見穿著一身明黃裡衣的小皇帝,正俯下身來看我。
我差點叫出來。
忍著火氣,我從廚房端來傍晚用剩的豆汁,打著哈欠說:「沒豆子了。」
小皇帝倒也不嫌棄,將一碗都喝完了。
我心情復雜:「皇上討厭豆腐嗎?」
小皇帝不發一語。
他肩頭墨發披散,沒了宮人的簇擁,看上去還是稚氣尚存的尋常青年。
說罷了,也不過十七歲。
我又說:「那民女歇下了?」
他點頭應允,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行了跪禮,叩拜道:「民女恭送皇上。」
「朕在這裡看著你睡。」
「……」
我隻得躺到榻上,翻身背對著他。
片刻之後,身側一沉,一雙胳膊自背後擁了過來。我渾身都僵了,掙了掙卻發覺自己動彈不得。
ẗû⁻他力氣竟這般大。
「朕的娘親同你一樣,滿身豆香,連頭發上都沾染著。」小皇帝伏在我耳後,語氣冰涼,「朕很討厭這股味道,每每嗅到,都會讓我想起那段人盡可欺的日子。」
我頓時覺得小命堪憂。
他將臉埋在我頸間,喉頭喑啞:「但是朕……更想念她。」
被小皇帝抱了一整夜,我又失眠了。
但他卻睡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容光煥發。
或許是在我身上尋到了娘親的味道,小皇帝一連幾日都要吃我做的豆腐不說,夜裡還要摟著我睡覺。
心力交瘁之下,磨豆漿的時候,我的腳不慎被驢踩了。
疼得我是欲哭無淚。
小皇帝急忙將我攙住,疊聲問我怎麼了,我噙淚看著他,很想勸他換頭專業的驢,譬如我家小青,卻疼得說不出話。
小皇帝臉色發白,將我背在背上帶回了他的寢宮。
坐在龍榻上,小皇帝捉著我受傷的那隻腳,小心翼翼地褪去了鞋襪。
趾骨青了一小塊,趾甲裡有些瘀血。
他眉頭緊鎖。
御醫安慰道:「無甚大事,臣給開些藥草敷著,這幾日盡量不要下地。」
我偷偷看了小皇帝兩眼,希望他將御醫的話聽清楚,尤其是「這幾日盡量不要下地」幾個字。
其餘人退下後,我故作遺憾:「看來這幾日都不能為陛下做豆腐了。」
他不言不語,隻壞了左腳吧,卻連我另一隻腳的鞋襪也脫了。
一雙養尊處優的大手將我的兩隻腳捧在一起,放到眼前細細睨著:「每到冬日,我娘親的腳上便會生很多凍瘡,好了之後就會留下暗色的疤,很是難看。」
他抬眸看我:「同你一樣。」
我雖然不大在意自己樣貌如何,但到底也是女子,聽了這番話也有些難堪,蜷縮起了腳趾想將腳抽回來。
他卻牢牢捉著不放,溫熱的指腹依個撫過我的腳趾,由於常年穿著鞋襪,我的腳生得還算白嫩,趾甲泛著一股淡粉。
我被他摸得發痒,又覺怪異,胸口快速跳動幾下,將腳抽了回來。
小皇帝耳後泛起一股紅意,一直蔓延到整個後頸。
他抿了抿唇,收回手。
望著我,眼神深幽:「你說攝政王還能忍得到幾時?」
5
我在宮中待了十日,岑成謹來接我了。
甫一見面,他便擒住了我的手。
不知是這幾日朝務繁忙還是怎的,他清瘦了許多,眼裡盡是血絲。
「他,可曾欺負你?」
壓榨我的勞力為他做豆腐算嗎?應當不算的。
遂搖搖頭:「陛下是個很和ẗů₍善的人呢。」
他重重捏了一下我的手,我疼得臉皺成一團,他才悻悻放開,剜我一眼:「你可知我以什麼為代價,才和皇帝換回你。」
他沉聲道:「西北邊陲三十萬大軍的兵權。」
我微微怔然。
即便我不懂朝堂上的那些明爭暗鬥,也明白兵權的重要性。
岑成謹原來是個知恩圖報之人。
是我誤解他了。
回了王府,才知岑成謹以我於他恩情深重為由,在早朝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向小皇帝請旨賜婚。
還言如今國盛民安,皇上也已長大,他成家後心中記掛著妻兒,不便再掌管邊疆大軍,將兵符呈了上去。
小皇帝這才點頭。
怨不得岑成謹洞房那夜滿腹不甘,為了救我出火坑,他竟不惜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一並葬送了。
可我也並不願做他不討喜的王妃,不願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娶了我。
我原是自自在在做著我的豆腐,從那日兩人翻身下馬坐在我的攤位前,一人點上一碗豆腐腦,便卷入其中,再不由己。
……
自皇宮回來的馬車上,岑成謹的臉色就不太好。
「他竟敢看你的腳?」他眉目陰鬱,「女子的腳,隻有夫君能看。」
我倒不覺得一隻腳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更何況,那時候他還不是我夫君。
看他在氣頭上,我隻好把話忍了下去。
回到王府,岑成謹氣得來回踱步:「那小混賬定然還佔了你許多便宜。」
末了,他忽然停下步子,轉頭看向我,眼中多了些我從未看過的內容。
「怪我,是我親手將你送出去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語調極淺。
「再不會有下次。」
我見他有消氣的趨勢,立刻扮委屈:「是因為我的腳被驢踩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