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一頓。
而後蹲下身,脫去我的鞋襪,查看我的腳傷得如何。
「額,是另一隻。」
腳上的瘀青早已消散,僅指甲蓋裡還殘留著一點紫瘀。
「疼不疼?」他問。
我搖搖頭。
他臉色不佳,動作卻很是溫柔,將我的腳握在掌心輕輕捏揉。
我說:「聽馬夫說小青最近不愛吃飯,我一會兒要去看看它。」
「你心中就隻有那頭蠢驢。」他冷哼,「小青好得很,比一般的馬兒還要膘肥體壯。」
6
在王府待了一段時日,我發覺岑成謹隻是脾氣差了些,對我還是不錯的。
在家鄉時我曾和他說,我很羨慕裁縫家的女兒可以穿上好的衣裳,抹上好的胭脂,一雙手纖細白皙,指甲縫裡幹幹淨淨,不見半點泥腥。
我何時也能嫁個富貴人家呢?
那時的我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岑成謹輕鄙地瞧我一眼:「待我養好傷回京,錦衣玉食自是不會少了你的,亦會為你尋戶好人家。隻是報恩歸報恩,不要痴心妄想著能嫁給本王。」
在湖中泛舟時,我突然記起這番話,便復述給了岑成謹聽。
Advertisement
他面露尷尬,清咳一聲:「本王何時食言過,本王還不算好人家嗎?」
「王爺對旁人來說自然算是好人家。」
他語氣又不好了:「對你來說便不是了?」
我嘗試給他舉例子:「王爺厭煩我身上的豆腐味,可我也聞不慣高門深宅裡的龍腦香。」
他回去之後便命人把王府裡的龍腦香都撤了,院子裡的牡丹、月季被換成了一棵棵黃豆秧。
「這樣可以了嗎?」他咬著牙道。
我瞠目結舌,有些不解:「王爺這是?」
「你聞不慣的東西,本王可以不用。」他說,「你身上的味道……本王也並非真的不喜。」
我遲疑地望著他:「當真嗎?」
他抿抿唇,點頭。
「非但沒有不喜,還很想念。」後面幾個字,他似乎難以啟齒。
我若有所思。
但……
「……還是換回牡丹吧,這樣好難看。」
……
「王爺如今這樣,也是事出有因。」小玉一邊繡花一邊道出往事。
先皇後一共有兩個兒子,攝政王是老二,雖同為先皇後所出,卻不能一碗水端平,總是更偏愛老大些。
即便攝政王如何努力也不能換來先皇後的半分笑顏。
明明攝政王更為聰穎,相貌也更像她。
到後來更是連皇位也傳給了大皇子。
想來他的性子這般冷漠跋扈,也與幼時的經歷有關。
既來之而安之。
我決定好好和岑成謹過日子。
他嘴硬毒舌,愛說氣話,我也權不與他計較,將他當作兒子看待。
這樣一來,我看他果然順眼許多,甚至有了些憐惜。
用早飯時粥燙嘴得很,我又想喝,隻能眼巴巴地等著它涼。
岑成謹將碗端過去,一勺勺吹涼了喂我。
他近來越來越孝順了。
我投以欣慰的目光,也夾了一個小籠包喂他。
岑成謹很吃這套,將我抱在膝上:「是不是本王對你太好,喜歡上本王了?」
他過去也曾這般小心翼翼地討好自己的娘親吧。
我捧著他的臉,憐愛地點了點頭。
他唇角笑意愈盛,低頭朝我吻過來。
我顫顫地合上眼皮。
真是造孽啊。
7
小皇帝再次傳我進宮,說是想吃我做的豆腐。
岑成謹當即命廚子做了一塊,撒上蔥花,趁熱送進了皇宮。
據我所知,小皇帝最是討厭吃蔥。
可我沒想到,自己嘗到蔥味也會反胃作嘔。
幾天下來都是這樣,吃吃不下,睡睡不好,我感覺自己都瘦了。
岑成謹本來還有些憂心,被小玉耳語了兩句,登時紅光滿面地看向我。
「你,有喜了?」
我愣了一下:「不會吧?」
他似沒有聽到,攬住我的腰在我腹部輕撫。
大夫來得很快,捻著胡子反復把了三次脈,最終確定我是胃口不好,叫我近日不要再大魚大肉,消化不了。
我松了口氣。
岑成謹卻顯得極為失望。
更惱怒於我的反應:「你不願懷本王的孩子?」
我一向不擅長說謊,聞言有些遲疑。
我的確未想過這個問題。
「為何?」他聲音裡有絲不易察覺的澀意,「是因為,仍舊討厭本王嗎?」
討厭他嗎?似乎也沒有。
我為難地看著他,不知該怎麼說。
總不好告訴他,他自己都尚且被我當作兒子看呢。
岑成謹的臉冷了冷,拂袖而去。
及至深夜他才驀然推開房門,一身酒氣,看起來醉得不輕。
我上前將他攙扶進來,十分費勁地將他攙扶到椅子上坐下。
岑成謹唇色紅豔,他本就生得好看,喝酒後更是擔得起色如春花四個字。
我無端端覺得,若是有個女兒像他也是不錯的。
他一雙幽深的眸子睨著我,語氣竟有些可憐:「夫人為何不能喜歡本王?」
額。
我隻好安慰他:「我沒有不喜歡你。」
他卻不信:「明明我們已經在同個屋檐下朝夕相處了一載,我費盡周折才將你娶到手。你倒好,對我的態度反不如我是個聾子瘸子的時候,至少那時,你還算關心我。」
他磨了磨牙:「早知如此,我倒不如繼續瘸下去。」
我心中酸了一下,滋生出些柔軟的情緒。
「王爺曾說自己要娶的是金枝玉葉,高門貴女。若是她們也有了孩子,我的孩子會不會如王爺幼時一般,被冷落排擠,視為無物。」我的聲音越來越輕,「我不願讓他這樣。」
岑成謹望著我,低聲道。
「若我說,不會有旁的女子呢。
「我不會娶旁人,更不會讓誰生下我的孩子。」
我怔了怔:「可王爺成親時分明說,不想娶我。」
「誰說本王不想的?」他將我打橫抱起,壓在榻上,「鄉下悶熱,你日日穿著薄衣在我眼前轉悠,我恨不能……若非沒有名分,你以為本王當真是柳下惠嗎?」
我面紅耳赤。
他解開我的衣帶。
「吃慣了香滑軟糯的豆腐,便是山珍海味也及不上她。」
8
小皇帝要立後了,娶的是大將軍之女。
他十歲登基,年幼無力理政,故而才有的岑成謹監國。
如今小皇帝都要娶妻了,他斷沒有再獨霸朝綱的道理,大將軍在朝堂上與眾臣聯名上奏,要攝政王還政於聖上。
我以為岑成謹會怒火中燒,卻發覺他十分從容。
「他們要,便給他們就是了。」他喝著我做的豆漿,「本王還樂得清闲。」
這一切他從交出兵權的那一刻起,便已料到了的。
眾臣和小皇帝還未高興幾日,東邊的戰亂愈演愈烈,邊陲兵馬不及增援,不得已派使臣前往離此更近的菏國借兵。
然而菏國卻提出他們隻信攝政王,見不到攝政王,借兵之事沒有商議的餘地。
自小皇帝大婚後,岑成謹以身體抱恙為由,一直未去上朝。
宮裡的人來請了一波又一波,他都不為所動,連前來勸說他的幾位老臣也都被拒之門外。
他得知我喜歡看皮影戲,便找來戲班子,每日在府中表演。
院子裡的丫鬟家丁都湊上來看,歡聲笑語十分熱鬧,岑成謹見了也不曾呵斥,由得他們去了。
他本是個極重規矩的人。
三日過後,小皇帝終於按捺不住,親自登門。
「皇叔多日沒來上朝,朕很擔憂皇叔的身子。」他道。
岑成謹正在為我畫像,聽到小皇帝的聲音我下意識想轉頭,他卻不許我動:「還未畫好,夫人急什麼?」
在畫紙上細細添下一筆,他頭也不抬地道:「皇上還如幼時那般,在外面碰了壁才慌慌張張想起臣來,躲到臣的身後抹鼻子。」
小皇帝沉默片刻,撩開衣袍重重地跪在地上。
他垂著頭,嗓音澀啞:「皇叔能否再幫朕一次?」
岑成謹這才肯掀起眼簾,淡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皇上性情敦厚怯弱,心思過善,容易被人左右。皇上做不了的決定,臣替您做,不敢殺的人,臣也替您殺了。
「久而久之,皇上對臣起了猜忌,怨臣一手遮天,權大欺主。」
「所以,便派了刺客來殺臣。」岑成謹微微側頭,「臣的右耳直至今日,仍不大聽得清聲音。」
他忽而笑笑,嘖了一聲:「臣回憶起來,當真覺得寒心呢。」
小皇帝握緊了拳頭:「朕不曾想讓皇叔死。」
他面色蒼白,語調冷冽:「可皇叔不死,這龍椅朕便坐不安穩。朕曾經很希望,皇叔此生就留在那個鎮子裡,再不回來,你我還能相安無事。」
岑成謹收了筆,滿意地將畫卷拿起來端詳。
一陣清風拂過,案上薄薄的紙張在空中旋了一圈,慢悠悠Ťú⁽地落到地上。
小皇帝的目光追隨著那張無字白紙,薄唇緊抿。
屋外霞光萬丈。
「看到皇上如今的模樣,臣方才覺得有幾分欣慰。」岑成謹說,「皇上長大了,是時候把江山還給你了。」
翌日,攝政王動身前往菏國,兩日一夜,不負眾望借來十萬精兵,大破敵軍。
夜幕低垂,繁星閃爍,岑成謹將我環抱Ṫŭ̀ⁱ在身前,騎著匹駿馬行走在茫茫草原上。
小青挺著大肥肚,吃力地緊跟在駿馬屁股後面。
岑成謹抬頭,遙望皇宮的方向。
「他一直想贏本王一回,那本王就讓他贏一回。」
不久後,一紙哀聞傳回京師,攝政王太過勞碌不幸身染重疾,連同其夫人一起病死在了回京的途中。
皇城內一片素白,舉國皆哀。
小皇帝卻不信我們死了,時過三年,仍在四處張貼畫像搜尋我們的蹤跡。
不知為何,大多數時候隻有我一個人的畫像。
岑成謹每每見到,都要撕下來痛罵一聲小混賬。
(完)